容仪本来就晕, 这时候被人抱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落地时更晕了,满眼只剩下那双暗红的眼睛。
雨天灰暗, 他一时间觉得眼前人面熟, 又还执着想着这大约是刘云派来的人——但淡淡的佛檀香扑面而来,又让他感到一阵熟悉, 他脑子不转了, 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 那人却并没有给他机会。
男人的拥抱极为用力, 他更像是撞过来的,容仪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后背悬空, 手伸出去慌忙地摸, 刚刚摸到身后的湿润冰凉的墙面。
他有些发烧, 手上也发热,却很快被一只更凉的手握住了,力道很重。
面前的人死死地抱着他, 灼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 头埋在他肩侧。这一刹那, 甚至让容仪生出一些错觉, 好像救了他的不是他, 他反而成了反过来保护人的那一个。
“容仪。”
他听见他叫他的名字,压低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倦怠和茫然,“你还活着, 你怎么还活着。”
“你认错人了。”容仪千年来混久了, 皱起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伸手一把把他推开, 彻底看清面前人的样子时,容仪一个哆嗦。
他认出来了,这是相里飞卢!
容仪有些惊讶,他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他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暗红色,非常暗,像堕入永夜的红宝石,仍然很漂亮,却没有当初那样震撼人心的透彻,让他想起苍翠的山林与河谷深风。现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孤绝与死寂,像是已经燃尽自己的野火。
这样幽深的一双眼,让容仪感到非常陌生。
只是这张脸仍然是他记得的,回忆像是被擦去灰尘的原木,刹那间清晰浮现。银白的长发,俊秀的面容,只是从前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憔悴与陌生。
他想了想,说:“我是天昭国国府刘氏二公子刘……刘凤,这位……大师,你是不是,呃……”
他本来想说“你认错人了”,但今日他面具没带也没易容,实在是无法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毕竟只要人没傻,就能看出他的长相实在是没有变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容仪装傻,“我从小到大,不少奇人来看过我的命格,说我上辈子是神仙,这一世投生为人,因此会有一些故人找上门来,你是否……觉得我像你的哪位故人?”
相里飞卢死死地盯着他。
这一招他也很熟练了。主要也是有了经验。
毕竟月老和白泽第一次下来逮到他时,他谎称他们认错人了,被月老用红线捆着,吊起来打了一顿。
随后他就知道了,想断掉牵扯,实在遇到躲不掉的故人,就说自己已是转世了。
不过目前为止,他也就遇到过月老和白泽。今日第一次实战,发挥不是很稳定。
容仪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那个……谢谢你今日的搭救,敢问高姓大名,我会让我们府上的人感谢你的。”
相里飞卢仍然死死地盯着他,一双暗红的眸子让人更加眩晕。巷子里很暗,街市的喧闹声忽而一下远去了,只剩下耳边深厚的呼吸声,还有飘落在身上的点点细雨。
容仪忽而发现了,他不是因为看了相里飞卢的眼睛而晕,他是真的在晕,他浑身烧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晕。
外边的声音忽而又回来了,容仪听见了巷口外的声音,其中有刘家守卫的声音:“是在这里么?是不是?方才有人说看见了。”
容仪生怕那些人当着相里飞卢的面叫出一声“容公子”,赶紧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在这里!”
随后,他两眼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只记得有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腰,把他用力地拉回了怀里。雨丝顺着人的脸颊滚落,很凉,这个胸膛却很热,几乎将他灼伤。
*
容仪在梦中,隐约知道自己被什么人带进了一间屋子,来来往往有许多人,但都被拦在了外边,所有人都聚在外边说话,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吵醒他。
“身体是没有大碍的,是受了风寒又情绪激动。”
“那么就是在赌场情绪高昂了……”是刘云的声音,他咳嗽了一下,“那药呢?药怎么开的?我二弟从小身体孱弱,能用哪些药,郎中看过了吗?”
刘云为人机敏,他记得容仪头一天才告诉他为佛子送剑一事,用了他们刘家的名字,证明容仪自己并不想与相里飞卢牵扯过深。而如今容仪伤寒昏倒,在场离他最近的人是相里飞卢,这一点就已经很难不让人在意了。
他便顺下来称呼他为“二弟”。
“看过了,二公子自己本来抓了药,估计本来也打算回家后自己熬药的,不需要再配些别的什么了。只是……”
外面的一群人都望向屋内。
医馆虽然半开着,但他们这一间没有人敢进去,只因为相里飞卢抱剑守在床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容仪的手。
相里飞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个未知数,他们试图向他询问情况,他概不回答,只是冷声说:“他这个人,我要带走。”
刘云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前,拱手一拜:“佛子大人。”
相里飞卢望着床上的人,没有应声。他细密乌黑的眼睫垂下,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不论佛子大人与我家小弟有何前缘,都请先放下吧。毕竟他如今伤寒在身,若是醒来身边没有熟悉他体质的家人照顾,病情恐怕会更加严重,我想不妨先让我们将二弟带回,等他醒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再商量可以吗?”
容仪听到这里,机智地呻吟了一下,慢慢睁开眼,茫然地地叫了一声:“大哥……大哥?你在哪儿?”
刘云喜出望外,没有想到容仪冷不丁的醒了,还能接上他的话,于是担心地跨入门中,嘘寒问暖:“二弟,你感觉好一些没有?”
他与相里飞卢同时回过头,看向容仪。
容仪硬着头皮,顶着相里飞卢的视线,尽量让自己显得格外茫然。只是他还握着他的手腕,令他如坐针毡。
那双暗红色的魔眼无悲无喜,像是湮灭了一切情绪,又像是藏着一泓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