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殿很大, 但是留下来的,真正属于容仪的东西却不多。
凤凰爱美,喜欢闪亮美丽的东西, 金银美玉,宝石锦缎, 已经在仓库中堆成了山,漂亮的衣裳种类繁复, 绮丽绚烂,已经多得放不下。
“织女、天织府、梵天, 还有天帝、西王母处,每个月都会给凤凰殿这边送来时新时贵的布料, 让容仪裁了好传出去。从前明行刚上任时, 他是很欢喜的, 每天都要拿了新衣服出去试。但是后边,他就爱穿那一身, 粉白色的。”老小龙带着其他小龙们在仓库里翻动着, “能够当成俸禄领的, 都领了四处散去吧。领不了的东西, 打点后收起来,记个名录。”
平常活跃游走的小龙们也都不吭气,五树六花原里一片惨白的阴霾。
“明行死了,是他们害的, 为什么他们还留在这里?”几条小龙小声议论道, 纷纷看向另一边的相里飞卢和兰刑。
两人都一言不发,相里飞卢眼眸低垂, 神色憔悴,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单单坐在那里, 就如同已经三魂七魄离体,只剩一副躯体,如同行尸走肉。
小龙们说的什么,他也像是没有听见。
只有兰刑面如死灰,他半跪在地上,不停地、徒劳地收集着那些飞向空中各处,飘摇的赤金色羽毛。有的掩藏在雪里,能够让他抓住一两根,更多的却是飘飘摇摇飞出五树六花原,失散在云间,飞向凡间三千界。
他的双手在雪里冻得通红,神情不复平常伪装出来的乖巧、温和,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心脏的地方空缺抽紧,已经离他远去的疼痛又回来了——那些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向死亡深渊的疼痛。他像是回到了青月镇,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大雨中,他扶着墙,尽力在剧烈的病痛中挺直脊背,雨水沾湿他的眼睫,呼吸混乱,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哼着小调从他面前出现,赏赐般地俯下身,对他说话。
“其实各位,倒也不必这样苛责自己,如此伤心。”老小龙客观公正地评价了一下,它跟在容仪身边最久,是容仪身边最老的小守护灵,“说到底,几位和明行没有什么亲厚的关系,不过是为凤凰骨而来,实在不必如此。真正关心明行的人,比不上他自己认的朋友,月老、白泽上神虽然距离远,却是真心实意为明行打算的。”
凤凰殿的所有东西都在逐步往外清,五树六花原外渐渐围满了人。明行的死讯还没有传开,但明行星就在天上,总有人注意到这颗星星不见了,于是前来询问。更多的小龙聚在外面拦人,不让场面变得过于混乱。
“他的东西,不要收走。”兰刑哑着声音说。
他掌心握着最后一枚找到的凤凰羽毛,微微颤抖。
如果连这些都收走了,容仪留给他的,还剩下什么?
老小龙的语气很嘲讽:“你要?”
“给我,我要留下来,他会回来,他会回来的。”兰刑喃喃地说,“会有办法的,我能找到他,不管凤凰死后如何,轮回转世,三魂七魄,我会找回来的。我一定……”
他没有继续说了。
相里飞卢仍然枯坐在旁。
“这是什么?”
一条小龙用爪子翻了翻床头,将被褥、枕头收走,床褥下一下子露出了乱七八糟的许多东西,有很久以前的话本子,一大卷七零八落的纸张,还有几块被压扁的糖块。
容仪有随手把东西往床头和床下藏的坏习惯,还有无聊了就喜欢随手写写画画的习惯。这些纸张都已经变黄变脆,是在凤凰殿这里放了很久了。
兰刑拾起一看,望见上面乱七八糟地画了一些鬼画符,还有一些无聊的字样,大约连容仪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今天收了一个小徒弟!我居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徒弟!而且这么乖这么好看!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给佛子。”
——“今天的练实难吃,让小龙不要再去那片竹林采摘练实了。我想喝佛子调的果汁糖水,可是小龙们都不会做。我自己也不会做。”
——“信信信,佛子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他要是很忙,一天只能写一封的话,那么我也该一次收三百六十五封信才对……”
兰刑勉强勾出一个笑容,随手将这些纸张往相里飞卢的方向一扔,纸张哗啦啦漫天而下,飘落在相里飞卢面前,擦过他的脸颊。
“你的。”
这些语句于他而言,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墨痕还新,它留在这里,仿佛就是要在此时此刻,将他扯入他早已尘封起来的那段往事中。
什么都好,什么都才开始,虽然困难,但两颗心是贴在一起的。
相里飞卢缓缓站起身。
老小龙望着他,兰刑也望着他。
“你不带一些东西走吗?”
相里飞卢像是没有听见。他也没有看面前的这些纸张一眼。
他只说了一句话:“那人是昆仑深渊下自生魔头,是么?”
相里飞卢抬起头,那双苍翠的眼底竟然隐隐显出一些暗红色,让人忍不住心惊。
众人身后,十二明王缓步走入,军荼利大明王走在前,低声说:“佛子,归位吧。”
相里飞卢仍然没有答话,他伸出手,手中木剑忽而蓄满风声,带着灌注佛法与魔气,直插入地!
风浪如同涟漪一样翻涌开,震得宫殿高大的门窗都簌簌作响。这风浪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些细微的痕迹出现在宫殿中,容秋留在这大殿中的气息被法术还原,千丝万缕,显出容秋离去的方位和时间。
“难道你……”军荼利大明王脸色变了变,等不到他出言相劝,相里飞卢便已经拂下众人,提剑往外踏出。
“佛子,你何必!已经守着姜国度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来飞升——那人是魔,魔的行迹是最难以追寻的!你这样去找,要找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