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官并没有摸清楚相里飞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凭着直觉感到,相里飞卢像是和容仪生了气,以至于如此反常。
佛塔底下的摇铃被人摇动了一下, 叮铃的清脆声摇摇晃晃浮游上来。
这是宫里有人找他的标志, 相里飞卢看了一眼小神官, 又回头看了一眼容仪房间的位置,没说什么,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离开了。
容仪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外面天光大亮,他推门出去,习惯性地往佛塔顶端看了看。
相里飞卢不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抱着一把驱魔剑的小神官。小神官守塔的姿态和相里飞卢不一样,没有那样闲适扎根的感觉,而是仿佛如同完成什么天大的任务一样, 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容仪惦记着这时候守着的不是相里飞卢而是小神官,也没有化原身飞上去,而是辛辛苦苦爬了两层佛塔走上去。
小神官抬眼见了他,恭恭敬敬地说:“小容公子, 佛子不在,他有事进宫一趟,替新生的小公主诊脉赐名去了。”
“哦, 好的, 知道了。”容仪眨了眨眼睛, 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那他晚上回来吗?”
小神官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那好吧……”容仪又揉了揉眼睛, 往旁边的门楼走去, “那他给我准备吃的了吗?”
小神官一拍脑袋。
容仪每天用饭都和相里飞卢一起, 就在这个塔顶的小房间,但其实每次水果都是送到房间里去的,相里飞卢每天起得比他早,会把房里的水果带到塔顶上来。
今天相里飞卢早晨出去了,也没有其他人想起这回事。
容仪已经推开了房门,望见桌上空空荡荡,有些失望。
小神官看他的神情,想起来两个人恐怕在吵架这回事,赶紧说:“这个——宫里人来得及,恐怕大师没有来得及准备,我去为您准备水果吧。”
毕竟他是一只懂事的凤凰,也理解喂养人偶尔不在的情况。
小神官很快捧来了水果和清泉,容仪已经在桌前坐好了。
小神官把果篮放在他面前:“请小公子用……”
容仪于是伸手拿起一个果子,优雅开吃。
只是今天桌子对面没了相里飞卢用他的素斋,他觉得有一点微微的寂寞。
这样的寂寞持续到小神官给他送来新的话本子后,随即终止。
灯节过后,书市的那位大娘仿佛记得他了,都不用他自己去找,新的书上了集市,当即拆了人送了过来。
容仪的书库多了二十多本,他算了算,离看完的时间又增加了十多天。或许到了那个时候,还会有新的书送来吧“大师辛苦了,昨日灯节,你守塔一夜,想必也没来得及睡。陛下嘱咐我们送您。”
“辛苦……”
“昨日我倒是在路上遇到您带的小神官了,邀他去家中喝了些小酒。他看着年龄还小,佛子确信他以后是接班人吗?”侍卫队长骑马跟在车驾旁边,与里边的相里飞卢说话。
相里飞卢说:“不出意外,会是他。他有此志向,天赋也高。”
“倒是有点可惜。”侍卫队长唏嘘了一声。
他很快就发觉这话说的不对,又咳嗽了一声,说:“我的话,您也就当放屁好了。不过就是连我啊,成日守着那一堵青色的墙,也是会腻味的。”
相里飞卢没有说话。
卫队长感慨了一声:“我也是少时入伍,心怀报国大志。让我离开这个岗位,我也是不肯的。只是我们这种人,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注定看一样的风景,守一样的人。这灯节,最开始想着盼着能不轮休,好有个机会出来逛,但到底出来了,还不如在城墙上接着待着安心。姜国这么小,逛不了多少次,也就腻烦了。”
姜国是这样小,人尚且有腻烦的时候,更何况看遍三千世界的神灵了。
这一刹那,他仿佛都能想象出容仪抱怨的声音:“你又不陪我玩,我每天都是逛街,到时候看书也看光了,要怎么办呢?”
相里飞卢思绪转过一瞬,余光忽而瞥见街角的小摊贩,他出声了:“稍等一下,我便在这里下去,想起还有些物件要买。”
禁军队长便让车马停下,相里飞卢在闹市中下了马车。
相里飞卢回到佛塔上时,容仪仍然在看话本子。
他没有察觉他回来了,只是心满意足地看完一册后,他伸了个懒腰,想要出来放放风,谁知道一开门,再见到的就已经是相里飞卢,抱着剑倚在外边,一双苍翠的眼冷静而凝定。
容仪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都不知道……”
相里飞卢只是抬起眼瞥了瞥他,嘴唇抿着,没有说话。容仪本来张开了双臂想要扑过去,但是来自凤凰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几分危险。
他忽而想起来了,昨夜他甜美地入睡之前,相里飞卢像是生着气走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你还在生气呀?”
相里飞卢只是瞥瞥他:“上神知道我生气?”
容仪想了想,诚实回答道:“不太知道原因……”
他看着相里飞卢的脸色像是还要变得更冷一些,想了想,转身准备溜之大吉。他不太会分辨人的喜怒哀乐,从前把他爹娘或者其他大明王们惹生气了,他就跑,总之等他跑了之后,他们会开始担心他的去向,气消了之后会来找他。
只是他刚刚转过身时,相里飞卢就轻轻叫住了他:“上神……”
“嗯?”
“我已经将孔雀供灯的事情,交给了青月。”相里飞卢凝视着他,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上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容仪皱起眉,想了一下:“供灯很累,你要休息?”
相里飞卢:“…”
与容仪这样的人生气没有意义,因为容仪完全找不到那个点。
“我对孔雀大明王普萨,只有尊敬,并无情爱。”相里飞卢说。
容仪又说:“哦……”还是瞅着他,好像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的好,看起来有些呆。
容仪想问一下相里飞卢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相里飞卢的神情,他预感自己要是问了,可能结果也不太好。
他只是咕哝了一下:“好像区别不大。之前也是你在养他,他也在养你。”
相里飞卢说:“这不一样,上神。”
容仪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风轻轻拂过,吹起他柔软的头发,乌黑的发丝从白净的脸颊边掠过,唇红齿白的模样,让人怦然心动。
相里飞卢却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问道:“今日我不在,上神吃的什么?”
容仪提到这个,终于找到机会冲他哼哼唧唧了:“你不在,小神官拿来的果子不如你拿的好吃,新鲜的程度,差了那么一点点。”
又往他袖子里扒拉:“那你给我带吃的没有?”
他知道相里飞卢这么问,就一定是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点什么。之前相里飞卢每次去皇宫,回来也会给他带一包点心,或者一串糖葫芦什么的。
他伸手一摸,指尖碰到相里飞卢那道结着浅浅的痂的伤痕,随后是……一串温热的糖人。
容仪把它摸了出来,米纸撕下来,里边是一只金黄色的糖人,做成了凤凰的形状,华丽繁复的尾羽,优雅漂亮的双翼,精细到连羽毛的凹痕都纤毫毕见。
容仪立刻高兴起来:“是凤凰的!我昨天问了问,他们都不肯给我刻凤凰——这是你做的吗?”
他张口就要吃,相里飞卢眼疾手快,一手夺走了这枚糖人,另一手捂住他的嘴。
少年的呼吸被轻轻罩在手心,还有温热带着湿气的呼吸。
“不准吃……”
容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