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再见」

今天的天气很好,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让房间里多了几分暖意。

伊万这一觉睡的很安稳,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 太阳也渐渐向西挪动, 似乎已经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窗外时不时传来海鸥们的叫声,还有海浪的声音。

伊万从床上起来,打了个哈欠, 走到里面的洗漱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响起, 过了一会儿,沾着一身水汽的伊万回到房间,脸色红润, 身上还穿着那套浅灰色的和服,他拿着毛巾走到窗边,遥望着窗外平静的海面,一边用手上的毛巾将湿润的长发擦干。

睡了一觉之后, 他的心情也变得平静很多。

其实现在这样也好。

上次在咒高那边,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着织田他们说了那些毫不留情的话,现在在他们心里,应该也和那些咒术师们一样, 觉得自己是一个心思险恶、怀着目地接近他们的邪神了吧。

他亲手将羁绊斩断,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想到那日众人的表情, 伊万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专心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等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他将毛巾放在桌上, 拿起一旁的羽织披在肩膀上, 余光看到桌子上摆放着的一个东西时, 微微怔住。

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绣着精美花纹的蓝色发带。

离开横滨那天他还戴过,只是和织田离开的匆忙,走的时候忘记了,所以一直留在了这里。到东京之后他还找了许久,以为是不小心掉在什么地方了,为此还失落了一段时间。

那是咲乐特意给他买的。

小姑娘逛街的时候在一家店里看到了,觉得发带的颜色和他的眼睛很像,特地跑回家里拿着压岁钱匆匆忙忙的跑到店里把发带买了回来。送他的时候并没有说,只是问他喜不喜欢,在听到自己说喜欢的时候小姑娘显得异常高兴。

后面克己他们回来的时候伊万才知道,咲乐是和他们一起出去玩的,结果看到发带后直接抛下他们,自己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回家,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店里,就有人在她回去之前就把东西买走了。

伊万站在桌边望着发带怔了一会儿,然后将发带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动作熟练的将披散的头发绑起来搭在身后,表情平静的打开门走了出去。将庭院的铁门关上以后,他走到围墙边上,将钥匙放在了一块砖头下面,起身后看了一眼紧闭的铁门,抿住双唇,转身离开。

——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横滨其实不算很大,但每天都有从各地来往的船只,以至于人口虽然不多,但街道上也很是热闹。

伊万脚步缓慢的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一两年的时间,但好像还从来没有好好逛过这里。

不管是织田还是店长,又或者孩子们,都不太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直到后面认识了侦探社的大家,大家才没有那么紧张,也让他单独出门去玩,但也仅限于家里到侦探社这个路线,而且到了侦探社一定要打电话回来说一声才行。

似乎在他们心里,自己只要出门就会遇见什么危险的事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大家严密的保护让伊万有些无奈,眼底却隐约多了几分柔和。

路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伊万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站在橱窗外面透过玻璃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脚下一转,走进了咖啡店里面。

没多久店员就将他点的咖啡端上来,伊万轻声道谢,店员离开,他看着面前黑乎乎的液体,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流光。他伸出手,将杯子端到自己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伊万脸上的表情突然顿住,过了一会儿,他将杯子放回餐桌上,看向窗外,脸色恢复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过了十几分钟,店员来收拾桌面,发现桌上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动过,又想起刚才那位客人进来没多久就走了,忍不住猜测对方是不是突然有什么急事,以至于行色匆匆的。

真是位繁忙的客人呢。

店员一边将咖啡收回后厨一边想到。

街道上,神情冷淡的青年穿着和服走在大街上,脚步缓慢,手里还拿着冰淇淋,外形出众,金发蓝眼和日式的服装结合让路过的行人们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不过很快就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从青年身边走过。

走了一段距离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发现旁边的人和自己一样,对视了一眼,同时尴尬的笑了起来。

周围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没了以后伊万才收回冰冷的目光,将最后一点冰淇淋吃完,把手放进袖口,从空间里拿出手绢将手指上的粘腻擦拭干净。

“抱歉抱歉,请让让。”带着深棕色贝雷帽,肩上也披着同色小披肩的少年怀中抱着一大袋东西,袋子阻挡了他的视线,熟悉的声音让伊万动作一顿,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侦探社附近,看了看抱着东西的少年,伊万侧过身将路让了出来。

“谢谢~”少年语气轻快,伊万的视线在他的头顶停留了片刻,轻声回道:“不用,注意安全。”说完便收回视线,与少年擦身而过。

乱步抬了下头,只看到一闪而过的下颚线以及对方身后甩动的金色发尾,乱步突然停下脚步,在大街上侧过身,眯着眼睛注视着对方的背影。

前面不远处就是转角,汽车呼啸而过,气流将青年身后的金色长发吹起,蓝色发带随之在空中飘动了一会儿,漂亮精致的花纹隐约浮现,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嘛,不管了。

看着人影已经走远,乱步撇嘴,收回视线,抱着东西朝着侦探社的方向走了过去。乱步大人现在还忙着呢,放弃自己的家伙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脑中不知怎么的,一直回放着刚才看到的那个人,让乱步有些心不在焉。

说起来,小伊万之前也好像穿过和服来着?虽然是女士的。

想到当时的情形,乱步偷笑了几下,没过一会儿,笑意就渐渐散了些许,脸上多了几分担心。

那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上次闹那么大一个动静,咒高的追杀令都发到他们侦探社了。

嘁。

明明还特意叮嘱过那个笨蛋不要乱来,结果居然玩这么大,果然是个笨蛋!

.....算了。

乱步叹了口气,将怀里的东西单手抱住,从口袋里拿出电话,在通讯录里面找到织田的号码,按下拨通键打了过去,然后放在耳边,一边朝着侦探社走,一边等着电话接通。

嘟——

“你好,这里是织田。”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听筒里传来织田沉稳的声音。

“乱步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

感觉身后的视线没了以后伊万松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他垂着眼帘,身上的咒力一点点散开,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就这样吧。

他在心里轻轻说着,一切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他走在人群之中,路过的行人们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无形的薄膜将他与这个世界慢慢分开,周围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

伊万步履缓慢的行走在横滨的大街小巷之间,行色匆匆的路人在他身边匆忙走过,伊万的目光随着他行动的脚步一点点将走过的景色印入脑海中。他去到曾经和大家一起吃过饭的家庭餐厅,点了一份当时的套餐静静的品尝着,又去到了和咲乐她们一起玩耍过的公园,坐在秋千上,眼神柔和的望着公园里玩耍的孩子们。

后面还去了织田带着他们添置新衣服的商店里,一间间的看过去,眼前似乎还能看到几个孩子们兴奋的表情。

几个孩子们的喜好不同,每次逛街都要挑选很多店才能让他们满意,伊万最后还去咲乐喜欢的服装店看了看,那是一间专门售卖小女孩洛丽塔服饰的店铺,店内装修粉嫩可爱,挂着许多风格不一、色彩各异、但十分精致华美的公主裙。

咲乐很喜欢这家店,但是店里的裙子价格也不便宜,所以咲乐每次都只是站在门口看看,大人们说喜欢的话就买回去吧,那孩子摇了摇头,说现在的款式没有她喜欢的,等什么时候店里上了她喜欢的裙子再买。

其实只是不想增加织田的负担吧。

那段时间家里只有织田的工资作为收入,当时的自己也没意识到家里的经济不太好,几个孩子们乖巧懂事,从来不会提一些他们觉得过分的要求。

伊万站在店铺外面看了一会儿,散开咒力走了进去,找到服装店的店长,和对方单独谈了几句话,拿出几颗宝石给他,让他每次店里有新的裙子时就送一套到东京的咖喱店里,送到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说。

离开的时候他还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过年时曾经遇到过的黑发青年褪下一袭黑色,换上了白大褂,脸上的胡子没修,有些不修边幅,那身吓人的气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上去温和无害。走出店门的时候伊万回头看了一眼,对方正抱着那个不是人类的小女孩儿蹭脸,表情哀怨,嘴巴不停张合,直到小姑娘表情变得不耐烦,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是兴奋,从一旁拿起两套公主裙。

小姑娘满脸嫌弃的接过一套,走到一旁的更衣室里,男人站在店里双手捧脸,脸颊也微微泛红,一副极为糟糕的傻爸爸模样。

伊万:......?

织田的前任上司?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伊万站在店外看了一会儿,身上的咒力渐渐散开将他围住,转身离开。

......失忆时的自己还真是.....居然会被这种家伙吓到。

伊万忍不住摇头失笑,不过意外的相遇倒是让他他对港口黑手党多了几分好奇,作为一个几乎占领了整座城市地下世界的黑色组织,港口mafia在横滨的势力极大,一路走过来伊万也看到了不少疑似mafia成员的人。

虽然之前因为乱步给他的那些资料,让失忆时的自己对这个组织的感官不太好,但......

资料上凶名赫赫劣迹斑斑的港口maifa首领的真实面目其实是刚才那个样子,伊万有点好奇其他成员是不是也是这样,情报与实际完全不符。

他现在也差不多逛完了,正好去看看。

港口mafia的本部其实很好找,几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屹立在城市中心,格外显眼,门口还有着许多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在警戒,嚣张至极,完全没将警察们放在眼里。

虽然说港口mafia聚集了横滨半数以上的异能者,但大部分的成员都是普通人,伊万用咒力将自己覆盖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就在伊万参观mafia的时候,另一边却是出了点问题。

乱步打电话给织田,是想询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伊万,但是没想到会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小伊万的家人好像过来了,早上的时候出现在店长的咖喱店那里。”

乱步:.......?

“.....你们没弄错?”乱步木着脸问道。那家伙不是从别的世界跑过来的吗?怎么还冒出什么家人来了?

织田叹了口气,将店长之前在电话里和他说的那些话转达了一遍,乱步的表情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有一个穿着灰色和服,二十几岁金发蓝眼的青年跑到咖喱店里,点了一份辣咖喱放下一箱子宝石和银行卡走了?”

“嗯,银行卡是不记名的,店长刚才去银行看了一下,大概有八百多万日元。”

“......”电话这边,乱步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刚才擦肩而过的青年,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织田作之助。”他突然叫了织田的全名,织田有点惊讶:“乱步先生?”

“你现在最好快一点到横滨。”乱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来时的路,似乎还能看到那个正在与这个世界告别的青年,语气肯定:“那个人,就是伊万。”

“那家伙现在,在寻死。”

乱步说完这句话就冷漠的挂掉了和对方的通话,表情严肃的拨通了国木田的手机,让他带着侦探社的成员们出来帮忙找人。

“二十多岁穿着灰色和服,金发蓝眼大概一米七八的青年男子?”电话那边的国木田确认了一遍,乱步点了下头:“对,一定要仔细找找,那家伙现在可能在什么危险的地方,比如大楼或者海滩之类的,你带着人到处看看,让花袋调一下城市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现在的位置。”

“好的。”国木田记下了乱步交代的事情,挂掉电话后便按照对方的要求联系了花袋,然后带着现在正在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们出门寻找起来,只留下了一两个留守事务所的人。

虽然不知道乱步先生在找什么人,但是听对方的语气,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而且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个人现在正在做一些对自己很危险的事情。

国木田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一点也容不得马虎,他安排了下人,三三两两的朝着不同的方向开始寻找。

结束和国木田的通话后,乱步站在原地,看着刚才的那条街道,深深叹了口气。

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没仔细看,没想到会是小伊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还小小一只的家伙突然长那么高了,但这段时间对方身上应该发生了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导致现在完全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人,乱步的眼神暗了几分。

那个笨蛋,别真的做什么傻事啊。

港口mafia大楼,这里几乎是整个城市视线最好的地方,站在楼顶能将整个横滨一览无余,无论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还是整座城市。

太阳渐渐西沉,橘红色的夕阳洒在大地上,为整座城市都填上了一抹明亮的颜色。

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站在大楼上面,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站在楼顶的围栏上,静静的凝视在海平线。海风拂面而过,将他身后被夕阳染上一层血色的金色发丝轻轻吹拂,在身后飘动。

——

东京,咒术高专。

织田满眼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放在耳边的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乱步所说的话。

那个人,就是伊万.....

伊万他......?

“织田?”五条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出来,回过神后织田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将电话拿在手里,手指来不及和一旁的五条说些什么,极为匆忙的跑出学校来到下面的停车场。

手指似乎有些僵硬,织田在口袋里摸索了几次才拿出车门钥匙,车门打开后他便第一时间坐了进去,插上钥匙,点燃发动机,下颚绷紧,表情严肃的将车子一点点启动。

——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伊万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夕阳将他的眉眼晕染的愈发柔软,身上的清冷也渐渐散去。

他将整个港口mafia看了一遍,避开了那些有可能发现他的异能者们。和他心里想的一样,这些人并没有那份资料上所说的那么凶恶,乱步之前给他看的那些资料,估计是很久以前的。

想到自己当初的反应,伊万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凝视着前方的夕阳。

在这个世界,他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不管是织田和店长他们,还是乱步和侦探社的大家,就连在东京的悠仁和五条老师还有惠惠他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空荡荡的内心因为和他们相遇,被一点点填满,仅仅只是回想与大家相处的时间就让人感到温暖,温暖到过往的孤独都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想到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伊万的眼神一点点柔和下来。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说不定就是命运的安排,指引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得到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又在这个世界解开了纠缠他一生的祝福,让他能够带着温暖的记忆结束自己漫长的旅途。

虽然也有可能是那个喜欢自作主张的神的安排,但仅限于这一次,伊万由衷的感谢,感谢他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能和他们相遇。

至少在最后的时间里,他没有独自一人。

望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平线,伊万的眼神柔软极了,他沿着天台走了一圈,踩着木屐,将整个城市浏览了一遍,无数的回忆一点点映入眼帘,他的脸上也慢慢带上了点点笑意。

他最后停留在大海的方向,背对着海岸线,看向城市的方向,身后慢慢变得昏暗的落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整个人被覆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他看了好一会儿,对着城市的方向缓缓张开双臂,像是在最后拥抱整个城市一样,一阵海风吹过,身后的发带随着头发的飘动渐渐变得有些松散。

伊万脸上带着柔软的笑容,身体一点点向后倾斜,发带散开,在夕阳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与天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遥远了。他眼中带着几分眷念的望着遥远的云层和空中舞动的蓝色发带,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隐约能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和他告别一般。伊万弯了弯眉眼,无声的说了一句:‘再见。’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望着天空,慢慢闭上眼睛,表情平静而满足。

闭上双眼之后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带着嚣张和肆意,那双猩红的双眸似乎正在凝视着他。

伊万嘴角微微上扬,紧闭的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得意。

看样子,是我先一步到地狱了,宿傩。

夕阳逐渐下沉,从高楼上坠下的身影像是在追随着那道光一样,与夕阳一同慢慢沉入黑暗之中。

远处的大海依旧风平浪静,觅食结束的海鸥们结伴而行,一同翱翔于天际。街道上熙熙攘攘,城市的的居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带着笑容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偶尔跑过几个行色匆匆,表情焦急的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停的四处张望,跑过了一条又一跳的街道,在城市里穿梭着。

高速路上,汽车飞速行驶,在落日下仿佛化作了一道光,一点点接近那座临近于海的城市。

————

在东京某处刚回收一根手指的两面宿傩动作突然一顿,过了片刻,周遭的建筑像是被重力压垮了一样,顷刻间变得粉碎。

立在一片废墟之中的男人周身变得恐怖至极,宛如恶鬼降临。

臭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