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怎么没的,老头儿也说不上来。
反正不是正常死了的。
因为老头儿还说了一段话。
索性都说了这么多了,还怕少说一些吗?
于是老头儿便低声道,“他们着急忙慌地就把人埋了,结果在头七的时候,李红国的二爸断了一只手,没多久又断了一条腿!紧接着又是李红国的爸断了和他二爸相反的手……”
“我们一起上山砍柴的时候,有一次路过那坟地,好像还听见有人在哭!可把我们吓坏了,自那以后村里就常有人说山上有鬼,而且就是李家那个。”
老头儿抚了抚心口,一脸害怕,“别说以前了,就说去年,我老伴儿去找山菌,下雨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那地儿躲上雨了,结果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让她给自己梳梳头!”
“我老伴儿回来后高烧不退,送到县城住了半个月的院才送回来,”老头儿一脸后怕,“后来又有人走夜路的时候,在李家附近听见了女人的哭声,我们这一辈的人心里都在怀疑是不是那个人回来了!”
祖清听了这么多,心情远比来时的沉重。
他想过喜妹被迫嫁到这里后会受折磨,可没想到是嫁给了两个男人!
17岁,花一样的年纪,遇上两个大汉,可想而知下场有多惨。
“麻烦了,”祖清没再听他说下去,转身向李红国家的方向去了。
李红国是他们这家唯一的根儿,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还是光棍。
他家的房子还是木列房,有些破旧,院子还算干净。
能确定眼前这屋子是李红国家的,并不是因为老头儿的指示,而是这屋子围绕着的鬼气。
实在是太重了。
祖清站在破旧的院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便有人从灶房那边出来,“谁啊?”
“你好,”祖清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请问是李红国先生吗?”
李红国很瘦,明明五十出头,看着却和那老头差不了多少岁。
一脸衰样,身上的短袖有些破,露出干瘦的胳膊,他脚下的胶鞋都破了洞了,还穿着。
看着与这院子明显不符的祖清,李红国有些腼腆,“我是,你找谁?”
“我找你,”祖清看了看院子,发现堆得最多的是柴火,“这么多柴?”
“我怕冷得很,”李红国回了后,又一脸纳闷地看着他,“你是扶贫的工作人员吗?”
“不是,”祖清摇头,看着他,“我叫祖清,坪山村的守村人,你们这村最近不太平,我过来看看。”
“坪山村的守村人?”
李红国一愣,接着指着祖清,“就是很厉害的那个守村人?”
“也不算太厉害,”祖清笑了笑,看着他,“能坐下聊吗?”
“当然可以!”
李红国手忙脚乱地端来凳子,让祖清坐下,又跑到屋子拿出两瓶纯牛奶,“这是我出去干活的时候送的,我家里没烧开水,只能将就着喝这个。”
“谢谢。”
见祖清接过手,李红国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
“我来时问了一些人,他们说村里不太平的因素,很可能是你们家带来的,能具体说说吗?”
李红国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他盯着祖清,“什么意思?”
祖清环视着这个院子,又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冷吗?因为这屋子满是阴气,你成天在这生活,被阴气所影响,骨瘦如柴,生活不如意。”
“阴气不消,你永远都是这幅样子,”祖清指了指院子里的柴火,“越老,你越怕冷,到快死的时候,再多的柴火,哪怕是整个屋子都给你点燃,你都不觉得温暖。”
“别说了!”
李红国猛地起身,背对着他,“我这不需要你的帮忙,麻烦你回去吧。”
“她还在这座山上,”祖清起身,走到院门处,“怨气难消,你就不怕她发狂,害了其余无辜的百姓吗?”
“不会的!”
李红国转过身,红着一双眼大声道,“我爸和二爸都被她带走了!他们都死了!她的恨已经不在我们这边,她恨的是山的另一边那家人,王家人!”
“看来你很清楚当年的恩怨啊,”祖清微微一叹,看着他,“你成长得很好。”
他的后半句让李红国愣在原地,“什、什么?”
“你有那样的父亲,却生有一颗赤子之心,也难怪她留你性命,”祖清走上前,抬手越过李红国的耳朵轻轻一抓,李红国便瞧见一团黑气被祖清抓在手里,接着轻轻一捏,那黑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一年多一直觉得身体不怎么舒服李红国,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他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还能听见那清脆的骨头声。
“这些东西本不会缠着你的,”祖清看向堂屋,“是你把她的灵位接回来了。”
李红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带着祖清进了堂屋。
神龛上面确实有一灵牌,上面写着亡母喜妹之灵。
让人惊讶的是,那灵牌上的字是红色的。
“朱砂字。”
祖清走上前看了看,“里面还有血气,是你的?”
“是我的血,”李红国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她……们家人害死的,而且是惨死……”
喜妹来他们家的时候,李红国还是个玩泥巴的小破孩,但是他很早就有记忆了,而且对喜妹的印象很深。
村里人都逗他,说你有新娘了,新娘可年轻了,长得又好看,李红国没见过自己的亲娘,但是新的娘来了,他很高兴。
跑回去的时候,却被奶奶抱进了屋子,听了一夜的惨叫声。
他怕极了,第二天早上家里,爷爷带着爸去镇上了,说是小鸟伤着了,二爸也去了,家里就只有他和奶奶在。
奶奶让他给喜妹送吃的去。
李红国害怕,奶奶就说她比你更害怕。
听到这话后,李红国进了屋子,喜妹没穿衣服,被粗绳捆在柜子上,像是背着大柜子一样。
“我记得我走过去,她抬眼看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就哭了,见我哭了,她也愣了一下,接着对我说,想喝水。”
李红国擦了擦眼睛,“我赶紧把手里的米汤递过去,她全喝完了,接着不再说话。”
那是李红国和喜妹的第一次接触。
第二次是喜妹死在他面前的时候。
浑身是血,李红国的家人在院子里商量怎么埋,埋在哪儿,又对外面的人怎么说。
这人就差一口气就没了,总得对外想好措词,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管人家信不信,总得有个一致口信在。
李红国趁着家人没注意,溜进来屋子,红妹身上的血都快成一件红色的衣服了。
“好多好多的血,”李红国的手颤抖地放在自己身上指着,“到处都是,地上也是!有些地方血都凝住了,可是她还活着!”
喜妹的眼睛里都有血,她睁开眼时,那双血淋淋的眼睛,李红国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说,你过来,给我盖件衣服吧。”
小小的李红国当时已经被吓住了,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一直到喜妹的眼睛都快闭上时,他赶忙跑到床边,却在看见那脏兮兮的床单时,收回了手,他上前摸了摸喜妹略干净的脸颊。
接着又跑到奶奶的房间,把奶奶新做好的衣服抱走了。
“我把那件衣服盖在她身上,还没盖好呢,她那沉重得要命的呼吸便没有了。”
李红国那会儿还不知道什么叫生死。
他小心翼翼地给对方盖着衣服,青色的衣服很快就成深青色,那是被喜妹身上的血染红的。
“我在她旁边坐了许久,满鼻子的血腥味,我就那么看着她,也许是看得久了,以至于后来的好多年里,我做梦都能梦见那一幕。”
李红国的声音沙哑不已。
等李家人进来的时候,李奶奶瞧见喜妹身上那件衣服后吓了一跳,得知是李红国给的,立马提起来打了一顿,骂着糟蹋了好东西。
还准备把那件衣服拿起来,洗了洗还能穿。
这可是新的!
“我哭闹着,就是不让她拿走,或许是她死得太惨他们心里有愧,到最后,那件衣服陪着她下了葬。”
连棺材都没有,就用草席随意裹上,接着半夜就抬上山给埋了。
“结果没多久,爸和二爸相继出事,奶奶大半夜叫着说有鬼,我却一次都没见过她。”
李家人害怕极了,偷偷请了神婆。
神婆说喜妹死得太惨,怨气太厉害,得做两件事才能让他们好过一些。
“第一件事,在家里供上她养父的灵位,每日烧香供奉。”
“第二件事,收集百家人的梳落下来的头发,再把那些头发,塞进她的嘴里吧!”
李红国咽了咽口水,“这两件事我都不清楚,是我大些后,在我奶去世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李奶奶临死的时候十分害怕,说着家里有东西,一直都在他们身边待着,她抓住李红国的手,要他一定要注意后上埋着的那人,如果对方出来作乱,一定要去找神婆!
“我奶奶走后没多久,我两个爸爸也去世了。”
他也十七岁了。
虽说李家沟好多人都姓李,可李红国他们这一脉,就只剩下他了。
长大后的李红国,知道自家的罪孽,从没有想过结婚生子,在他的心里,自己早晚都会去陪那人的。
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活着。
“去年我路过她坟前,看着那快成平地的坟包,忽然觉得本就是我们对不起她,为什么还要一直折磨着她呢?”
所以选了一天半夜,李红国把喜妹挖了出来。
“她还没腐烂。”
李红国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颤抖。
“当我拿掉她嘴里的头发时,她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散了,一下就没了!”
李红国当时也吓住了,赶忙把土又埋了回去,至于那头发,他也直接扔在了里面。
等回到家时,他觉得家里十分地冷。
明明是夏天,怎么会冷呢?
李红国察觉到不对,他去请了人过来。
花了他所有的积蓄。
“那人用朱砂还有我的血,弄出了这个灵位,说她其实没有想害我,只是多年下来怨气难消,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怎么也要发一些气的。”
“那个人是谁?”祖清问。
“他眉心有一点红,是个老头儿,”李红国形容着,“其实也不算是我找的他,应该是他找的我,他还说,这个灵位只是为了压制她的怨气,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不过我这边问题不是很严重,严重的是王家。”
又是老红道人。
祖清阖眼,“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又或者说让你做什么?”
“他让我每日供奉他们父女,但是供奉的时候不能跪在这面前,得出去,还让我每到对方忌日的时候……”
李红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可在祖清的眼神下,还是说了实话,“让我在她忌日的时候,挑着粪桶到两个爸爸坟前,一个坟头泼一桶粪。”
“你照做了?”
“我照做了。”
李红国苦笑道,“可以说我不孝顺,但是那人说,我两个爸爸还没去投胎呢,一直被她折磨着,要想他们少受点苦,就得对他们的坟狠点。”
左右人都死了,冲坟发气也没什么。
祖清听到这,不由得摸了摸下巴,这老红道人还真不按套路出牌。
他在这附近根本没看见李红国两个爸爸,最能说明的就是两人刚死,灵魂就被喜妹吞噬了。
老红道人让李红国这么做,是在帮喜妹泄愤。
“前不久,我听见她在哭,我到处找,也没找到她。”
李红国跪在灵位前,“我们李家对不起她,是我们的错。”
他愿意用一辈子却为家人的错忏悔。
“你觉得她会认同你的做法吗?”
祖清看着那灵牌,“还有这上面的称呼,她愿意做你的母亲吗?”
李红国的脸色顿时苍白不已。
“称呼是你要求的?”
“……是。”
祖清叹道,“改了吧,让她做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死的时候孩子都没有,又怎么会在死后愿意做一个人的母亲呢?
“我、我想做她的孩子!”
李红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