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亿为祖清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祖清弯下腰进去,左亿贴心地挂上车门后,撑着伞侧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百石。
微微扬眉,“小白石头,自己开门进去呗。”
百石眉心一跳,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知道。”
“我也是好心提醒,”左亿耸了耸肩,撑着伞走向驾驶座,“毕竟我的手只为一人开车门。”
百石瞪着那把伞,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啪地拉开车上,坐上去后又啪地关上。
力气稍微有点点大。
但因为雨声也不小,所以祖清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感觉到问题的左亿也没生气,反而在车里放起了“好日子”这首歌。
听得百石想锤爆某人的脑袋!
过分的是,这一路上车里的歌一直是那首好日子,循环不断,听得百石耳朵疼。
祖清却睡着了。
而百石和左亿一句话也没再说。
百石靠着车窗,从反光镜里面看着祖清的睡颜,眼里透着温柔。
看着看着,忽然有一只修长的手拿着个宣传单盖在了祖清的脸上。
百石:……
祖清也被旁边人的沙雕动作搞醒了,他拿下宣传单看了看,这是镇上老人发的,内容是某市区治疗男性xx问题的男科医院。
“你把这个盖我脸上合适吗?”
祖清无奈地看向左亿。
左亿清咳一声,“这也是顺手,没合适的东西,没有下次了。”
“哟,”百石却从后面凑过来,瞅着祖清手上的那张传单,肆笑道,“左大哥还留着这传单呢,是不……
视线往左亿某处扫了一下。
左亿咬住牙,“我好得很!”
祖清抿嘴一笑,把传单折叠好放在一旁,回头看向百石,“坐好,安全带别忘了。”
百石赶忙坐回去,乖乖地系上安全带,可没几分钟便到了他所在的村子。
“老人住哪儿?”
左亿没停下。
百石他们村的路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左拐一直往前第三户楼房就是了。”
百石没抬眼。
左亿按照他所说的位置开过去,看见楼房后,便停在了不挡路的地方,按住想要下车的祖清,“等我下来。”
说着,左亿便率先开门撑伞出去,再过来给祖清开门,“小心点。”
雨有些大了。
祖清垂头走进左亿的伞下。
百石捏着手里的大伞,脸色不是很好看。
左亿扫了一眼他的大伞,轻呵道,“可惜了,这么大的伞,只有你一人撑着,也不知道寂不寂寞。”
“说什么呢,”祖清瞪了他一眼。
百石一脸不在意,“没事儿,我想左大哥也是有口无心的。”
“……呸。”
左亿暗骂了声,说话莲言莲语的。
“百石!”
正坐在屋檐下抽烟的中年男人瞧见他后,起身招呼着。
再看他后面的祖清和左亿,便知道百石把人请来了。
“祖先生,”中年男人笑着招呼着祖清,“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没事,”祖清看了眼堂屋,“老人呢?”
“在这边,”中年男人连忙领着他往最里面那间小房间走去,“我大姨就住这间。”
百石此时也问,“他们还没回来?”
中年男人脸色一沉,“一个个都说忙得很,我看就是不愿意回来。”
左亿则是看向祖清,祖清对他笑道,“在外面等我。”
“好。”左亿点头。
百石跟着祖清进了屋子。
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请左亿出去喝茶。
屋子很小,而且堆满了杂物,中间有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八十多的老妇人,老妇人脸色灰白,浑浊得不成样子的眼睛随着开门声看过去。
祖清一见对方,便想起来了。
“宋奶奶。”
师傅在时,宋奶奶常去找师傅,每每去时,都会单独和师傅说话的人,所以祖清对其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宋奶奶显然也认出祖清来,她呼吸急促地向他伸出手,祖清上前坐在床边,垂头看着她,“您说。”
他没有抓住宋奶奶的手,宋奶奶看向百石,百石明白意思后对祖清道,“有事叫我。”
祖清点了点头,百石走出去后,却没有直接关上房门,而是将房门掩了三分之二,接着走到不远处等着。
宋奶奶的眼睛一直盯着祖清看,她的手也渐渐放下,“好久没见你了,你变了不少。”
“是吗?”祖清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没什么感觉。”
“不,”宋奶奶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摇头,“你眼睛有光了孩子。”
祖清闻言一笑,“那就真的变了,宋奶奶,您放宽心,好好养着身体。”
“我不行了,”宋奶奶扯了扯干瘪的嘴角,看着祖清巴巴问道,“我就想问问,我的罪赎完了吗?”
祖清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宋奶奶,您为何这么问?”
“你、你没看见我身边的东西吗?”
宋奶奶瞪大眼。
“没有,”祖清摇头,又看了看四周,“您这屋里没有什么东西,不过,”他的视线落在宋奶奶身上,“您身上带有血气……”
宋奶奶的眼睛缓缓暗了下去,可接着又笑了。
“我年轻的时候可厉害了……”
她识几个字,被安排做了记分员,后来计划生育的时候,又被调到了生产队上的计划生育员里。
负责盯着那些违背了规则,偷偷怀上的人,她们会上门与其沟通,要么交罚款,要么就把孩子弄了,再戴环。
宋奶奶那会儿觉得自己可神气了,也看不上那些非要偷偷怀孕的人。
“我都不记得自己给那些人弄了多少孩子,我只知道她们都恨我们,即便过了那些日子,都老了,她们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我也不怨,没资格怨。”
很快,宋奶奶的大儿子也结婚了,没多久便有了孩子,可大儿媳妇不争气,邻居家打了野东西,她馋肉,人家见她都站在大门口了,便叫了一声。
结果就进去了。
吃了不少。
“旁边春花媳妇的肚子比她大一个月,”宋奶奶擦了擦眼角,“发动那天,春花婆婆让我过去帮忙。”
那会儿谁去医院啊,都在家生。
还能省两个钱儿。
结果……春花生下了一个残了手的孩子,宋奶奶当时脸就黑了,比春花婆婆的脸还要黑几分。
她非常忌讳地离开了邻居家,回到家中,瞧见大儿媳妇抱着肚子一脸害怕地张望,见她回来,赶忙追问春花孩子出来没。
宋奶奶一脸冷意地再次洗了洗手,“别问了,真是倒霉!”
大儿媳妇的脸色闻言一变,不顾她的神情,拉着大儿子就往那边去,结果却被大儿子扶着回来。
“进门了?”
宋奶奶厉声问道。
大儿子摇头,语气却急切,“说是吃了野物的关系。”
“那东西怎么能吃?”
宋奶奶皱眉,“怀了孕的妇人是不能吃那玩意儿的,不然生下来的孩子多半……
她话没说完,因为大儿媳妇已经抱着肚子晕过去了。
“老大这才告诉我,她也跟着吃了那玩意儿,可把我气得肝疼,”宋奶奶拧着没有多少的眉头,“在她醒来后,我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同样也揪着心,希望那孩子没事儿。”
可大儿媳妇自己走神,摔了一跤,不得不生。
宋奶奶几乎是抖着手去帮着接生的,可当孩子的脑袋出来时,宋奶奶却惊叫一声,那孩子的耳……包着脑袋侧边处的,像一朵半开的花儿。
诡异极了。
“我当时都懵了,满脑子都是不能让……下来。”
会给祖宗丢脸,会让他们家蒙羞,会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所……把孩子塞了回去。
祖清听得眉头一动,“会害死他们二人的。”
“是啊,”宋奶奶红了眼,“可我太害怕,等我反应过来时,儿媳妇的惨叫声,还有那已经被塞回去的脑袋,告诉我我把想做的都做了。”
最后,孩子憋死了,大儿媳妇大出血,被大儿子急急送到镇上,却落了个终生不孕的下场。
“那孩子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脸颊,”宋奶奶闭上眼,“那模样,从那以后一直出现在我梦里,他在质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告诉他都是苦衷,是有苦衷的,可他一直哭一直哭……”
从儿媳妇那里得知真相的大儿子也和她离了心。
带着老婆出去打工,每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后来其他几个儿子说修房子的事儿,大儿子两口子都没回来,打了属于他们给的钱,什么也没说。
“我错了,我找你师傅,想要赎罪,你师傅告诉我怎么做,我一一照办,就这样做了三十多年,我老了,不行了,可我还是想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原谅我。”
房间里只剩下宋奶奶略重的呼吸声。
祖清垂下眼眸,“宋奶奶,我没看见他,但当年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看见了。”
浑身乌紫的怨婴坐在宋奶奶的肩头,满眼怨恨地看着她。
宋奶奶颤着唇,“所……原谅我了是不是?”
“也许。”
“也许?”
宋奶奶合上眼,“这辈子我没还完,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给他还上,还有他妈妈,我知道她一直恨我,也是我该的,祖清啊,把我侄儿叫进来吧。”
她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这些年,除了大儿子两口子外,其余儿子儿媳也慢慢和她离了心。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