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走在路上,春风拂过面时,祖清还能闻见泥土特有的鲜腥味,以及村民地里飘过来的樱桃花香。

他脚下穿着雨靴,上面沾了不少稀泥,手上戴着绿色胶手套,脑袋还被左亿强制塞了顶草帽,看着多少有些傻兮兮的。

当在祖家院门口等他的一行人得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时,面上多浮现出惊讶之色。

“祖先生。”

还是最年轻的青年先反应过来,他看着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手里提着酒和水果,反观其余三人,那中年妇人双眼失神。

其余一男一女也没帮这青年提东西,当祖清打开院门时,看清里面环境的男女人露出嫌弃之色。

祖清微微挑眉,那青年也看见自己大姐姐夫的脸色,立马尴尬地脸色涨红,他咬住牙,声音略重道,“大姐,大姐夫,谢谢你们送我和妈过来,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闻言,那女子连院门都没进,“好啊,正好我的你姐夫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说着,便拉着男人要走,刚转过身后,又回过头看着他们说,“对了,我们下午也有事儿,就不过来接你们了。”

青年扯出笑,“没事,今天已经够麻烦大姐了。”

女子笑了笑,这次是真拉着人走了。

“抱歉,一点点小心意,祖先生别嫌弃,”进堂屋后,青年先把东西递给祖清,接着扶住跟在他身旁,脸色颓然的妇人坐下。

“怎么会嫌弃,”祖清看了眼这青年,周身泛着功德光,一看就没少做好事,再看他身旁的妇人,即便印堂发黑,可身上的功德光也不少。

“稍坐,”祖清去泡了两杯茶过来。

“谢谢祖先生。”

青年赶忙起身接过茶,顺带把妇人的茶也给了过去。

那妇人总算给了些反应,冲祖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

“我姓江,叫江澄,这是我妈妈,”江澄为祖清介绍着,“我妈妈一夜之间就成了哑巴,去省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受到了什么惊讶,所以失声了。”

“可我觉得太蹊跷,毕竟我妈这人,胆子其实是很大的,”江澄眼眶微红,握紧茶杯急急呼吸几下后,才又说,“就算是见了鬼,也不会吓成这样的。”

“所以你觉得不对,这才找到我这里来?”

祖清点头,又问。

“是的,”江澄扯出笑,满眼祈求,“不瞒祖先生,我妈是带着我嫁进现在的家,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妈一直护着我,我都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也因为江妈妈没有给现在的丈夫生下一儿半女,惹得公婆对她不是很满意,要说最满意她不能生的,也就是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

至于丈夫,他倒也不在意能不能生,对待江澄和自己的女儿一样,一碗水端平,是个不错的男人。

刚才把他们送过来的大姐,就是江妈妈的继女,江澄的继姐。

要说是真心送他们过来,祖清都不会信,那分明是来看热闹,结果觉得这地儿太low,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直接走了。

“如果真是招惹了什么,我愿意用我自己来换!”

听到这话的江妈妈,立马伸出手拽住江澄的胳膊,满脸不赞同地急速摇头。

江澄却一脸坚定地看着祖清。

祖清看向江妈妈,端详了一下她的面貌,“五行属土,应是堂哀之马,为人心直口快,除了这张嘴厉害,应该是荣夫益子的命格,再说今年是阿姨的本命年,不该有这种劫难。”

这话听得江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什么堂什么马?

不过荣夫益子这话倒是让江澄很是赞同,“自从我妈和我叔结婚后,我叔的小卖部开到了现在的超市,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毕业后也进了不错的公司,顺风顺水。”

“再有,我妈这人确实是出了名的快嘴,但是她也是因为我才……”

说到这,江澄哽咽了。

他身旁的江妈妈也红了眼,她没办法啊,嫁过来的时候,继女八岁,正是闹腾的年纪,那张嘴和婆婆一样厉害得很。

要不是发现继女私下打骂江澄,她也不会逼成这个样子,丈夫是个好的,不然也离婚了。

别人挖苦她,责骂她都行,可不能因为大人的恩怨,就那么对待自己的儿子,江妈妈也从温柔小意的女人,变得一句话也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女人。

祖清拿出朱砂笔,以及一张黄纸。

“阿姨,识字吗?”

江妈妈点头,江澄答话道,“我妈小学文化。”

那还行,祖清让江妈妈在纸上写一句脏话。

江澄和江妈妈听到这个要求,脸色都微微发红。

“别介意,我想印证阿姨的嗓子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祖清解释着。

“妈,那你写,写得越脏越好。”

江澄红着脸说。

江妈妈点了点头,脸上的不好意思也渐渐消散,落笔写下一串红。

祖清拿过来看了后,清咳一声,“确实挺脏。”

江妈妈笑了笑,江澄也忍不住一笑。

接着便见祖清将那张纸轻轻一丢。

偏偏那纸并没有如江澄他们所想那般落在地上,而是像被人控制一般在下空盘旋了几圈后,忽然飘向江妈妈的脖颈处,接着化作一阵青烟钻进了江妈妈的喉间!

“妈!”

江澄吓一跳,双眼瞪得老大,刚要伸出手去查看一下江妈妈的脖子时,祖清的声音传来。

“别动。”

江澄动作立马停住。

江妈妈也吓一跳,但是她没感觉不舒服,于是也放下手,用眼神安抚江澄。

“如果阿姨咳嗽,你就用这个让她把吐咳出来的东西。”

祖清拿了个火盆过来。

火盆里有少许的草木灰,不过不多。

“好。”

江澄连忙应下,在祖清准备去灶房准备午饭时,他又连忙问,“我妈可以喝水吗?”

“可以,和平常一样,”祖清点头。

江澄对其佩服不已,当祖清离开堂屋时,他对江妈妈说,“这次咱们找对人了,妈,你一定会恢复的。”

江妈妈点头。

左亿把田里的活儿做完后,又去茶林看了看新出来的茶芽,“在等等就可以采了,到时候还请林婶儿找几个动作利索的人帮忙。”

“我跟我妈已经提过了,她说保证不会找错人,”林成斌正盯着满山跑的鸡,闻言咽了咽口水回道。

“想吃鸡?”

左亿挑眉。

“昨儿个看美食栏目,那个蜜糖烤鸡啧啧,”林成斌很没有出息的擦了擦嘴角,“那艳色,那肉质,别提多好了。”

“要吃就烤呗,”左亿正好要去买土鸡给祖清做药膳炖汤喝,“下午去我们家,杀鸡算你的。”

“谢谢老板!老板真好!”

“少来,”左亿轻哼一声,冲林成斌挥了挥手后,便下山去了。

当他到家的时候,便见一青年扶着一中年妇人,正蹲在院子里对着他们家的火盆不停地咳嗽。

他的男朋友就站在一旁,面色微凝地看着。

“这是怎么了?”

左亿上前。

“应该是被人下了咒食,变哑巴了,我用脏言术让她把不干净的东西吐出来。”

祖清解释的声音江澄母子自然也听见了,他们浑身一凉,江澄轻抚着江妈妈的背,“不着急,不着急啊。”

眼里却发着狠,如果他抓住下咒的人,一定要对方付出代价!

“可怜,”左亿啧了一声,打起水给自己洗了洗手,而江妈妈的咳嗽声也越发厉害,她发出来的都是气音声,听进耳里有种无比怪异的感觉。

还很刺耳。

左亿刚走过去,便见江妈妈干呕一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吐在火盆里。

“火。”

祖清蹲下身后,看着那火盆里的东西,冲左亿伸出手。

左亿快步去灶房拿了点柴火的打火机过来,祖清打开打火机直接扔在那黑乎乎的东西上。

这是煤油打火机,只要油在,不会熄灭。

火烧在那黑乎乎的东西上时,那东西忽然动了动,接着祖清用准备好的针取了江妈妈一滴血递上去后,那东西发出嗤嗤怪声。

没几秒便消失不见。

而咳出东西后,一直觉得喉咙处有异样的江妈妈,在东西小时候,忽然吐出一口黑血!

“舒服多了。”

把江澄吓得要死的江妈妈忽然抚住心口说了一句。

“妈!您能说话了!您好了!”

江澄喜极。

江妈妈也回过神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又搓了搓自己的喉咙,大声道,“我能说话了!”

见他们这般神情,祖清与左亿纷纷一笑。

“谢谢!谢谢祖先生!”

“祖先生您真厉害啊!”

母子二人对其感激不已。

“先进屋坐下喝点水再说吧。”

江妈妈虽然能说话了,可声音还比较干涩,得喝点水润一润喉咙才成。

等一行人进了堂屋后,祖清才对母子二人说,“刚才那东西虽然已经黑得干不出到底是什么食物,可燃烧时,我闻见一股淡淡的糯米味,我想是和糯米相关的东西,阿姨,您仔细想想,在您出事前,您在哪儿吃过糯米相关的东西吗?”

“糯米相关的东西?”

喝了半杯水的江妈妈皱了皱眉,仔细回想自己出事前发生的事儿,“我不记得我吃过这类东西,不过倒是记得我和三壮他妈吵了一架。”

江澄显得有些头疼,“妈,您和她又吵什么啊?”

他妈平日里和谁都好,就是不喜欢三壮他妈,两人十回碰头,有八回是要吵架的。

拉都拉不走。

江妈妈嘴一撇,瞪着江澄,“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是能给妈带回一儿媳妇回来,三壮他妈能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吗?我就见不得她那张嘴……”

说到这,江妈妈忽然一顿,她看向祖清,“祖先生,会不会是有人也见不得我这张嘴,所以我才……

“有可能,”祖清点头。

左亿见江澄母子纷纷皱眉,开口道,“也不一定非得端给你吃,阿姨,您仔细想想,有没有人拉着您买糯米相关的东西,然后您买回去自己做来吃了?”

“我想起来了!”

江妈妈颤声道,“我想起来了!出事前几天,你叔提了盒点心回来,那点心是长条的,吃起来像年糕,说是别人送的,我就尝了一条,当时觉得味儿挺怪的,就没吃了。”

“叔给你的?”

江澄手一紧,“真的是叔给你的?”

他想到叔这么多年对他们母子的爱护,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是……”

江妈妈也不好受,她红着眼吸了吸鼻子,“难道是因为拆迁的事儿吗?”

“您是说老房拆迁那事儿?”

江澄抿紧唇,眼里透着失望。

他对祖清两人解释着,“我妈和叔结婚后,买了一套带门面的房,一楼是门面,二楼是住房,门面和房子都小,但是开的那个小卖部,也让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

“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我妈他们又买了房,小卖部那边就租了出去,又租了新小区大门处的门面,开了家超市,去年底,老房子那边说要拆……

江妈妈的公婆第一个反应,就是拆迁后不管是赔钱还是赔房,都应该是他们孙女的,江澄别想占一分。

“当年买房子和铺面的钱,我和我丈夫一人给了一半,就是走法律,我儿子也是有份儿的!”

因为这个事儿,江妈妈和公婆大吵了一架,继女更是带着女婿直接住进了他们家,一直盯着江妈妈。

而江妈妈和丈夫的感情也随着这件事开始疲倦起来。

“他是个老实人,也不会说话,他也和他爸妈谈过,可人家不听,还指着他骂,说他是个白眼狼。”

江妈妈叹了口气,“也亏得江澄不怎么在家,不然,他听了不会好受。”

自打江澄工作后,好吃好喝好穿的没少给公婆买。

他的本意也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嘴里的白眼狼,也不是他们嫌弃的拖油瓶。

他会对叔好,也会对他们好。

可公婆却觉得,他就是为了博好感,要拆迁款而已。

对他们也越发不待见。

“我要问清楚。”

江澄冷着一张脸拿出手机,“如果这是他做的,妈,您离婚吧。”

“江澄……”

江妈妈哽咽一声。

祖清想了想后,让江澄给他叔打个电话,“就说让他来接你们,毕竟你大姐说下午没空。”

他们是从隔壁县来的,这么远,难不成走路回去?

江澄立马给他叔打电话过去,他叔姓柳。

柳叔之所以没陪着他们来,也是因为超市今天进货,他得盯着下,接到电话后,表示下午能过来。

“那就在这吃午饭。”

“那就麻烦祖先生了,”江澄红着脸感谢。

“不客气。”

祖清笑了笑,左亿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走,我给你打下手。”

“我也来帮忙吧,”江澄起身。

“带阿姨出去走走,散散步,”祖清却阻止了他。

江澄赶忙看向上厕所刚回来的江妈妈,她看起来不是很好,双眼微红,还有些肿,一看就不是去上厕所,而是去哭了。

“妈,咱们出去走走,这个天儿不冷不热的,刚好,”江澄忍住心酸,上前拉着江妈妈往外走。

灶房里,祖清说起江澄母子身上的功德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聚有这么多功德光的人了。”

“可惜好人没好报,”左亿叹了声。

考虑到江妈妈喉咙的问题,祖清准备做些略清淡的菜。

家里如今土鸡蛋一点都不少,祖清拿出近二十个蛋,让左亿去后屋菜地里找些菠菜回来。

菠菜煎蛋汤,又有营养又好喝。

接着祖清煮了几节甜香肠,直接切了就成吃。

再有就是春笋炒肉,这个季节春笋嫩得很,加上他们几个牙口都不错,这种火火菜刚好。

“下午成斌哥来杀鸡,咱们家不是还有蜂蜜吗?考蜂蜜鸡怎么样?”

左亿说起下午的烤鸡的事儿。

“好啊,”祖清点头,自从上次烤了兔子吃后,已经很久没吃烤的东西了。

“多杀几只,”祖清有些馋了。

下午,许是刚才出去散心的功劳,许是吃到了美食的功劳,总之江妈妈的心情好了许多,之前愁眉不展,现在还能和杀鸡的林成斌说笑。

林成斌这人和人唠起来,那话多得很。

祖清地里还有点事儿,便让他们先杀好鸡,再按照他的标准把鸡腌在那,等他回来就烤。

左亿倒是想去,可他不会种菜,祖清又说家里有客人,让他在家陪着。

出去一个小时左右,祖清便回家了。

而这时柳叔也来了。

他有些瘦,个子和江妈妈差不多,他身上也有功德光,不过比起江澄母子的,就很不够看了。

“祖先生,真是谢谢你,真是谢谢你!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他递给祖清一个大红包,这个红包是江澄准备的,里面的钱江澄之前准备了不少,可现在江妈妈能说话了,就显得不够丰厚。

偏偏他身上没什么现金,而柳叔来了后,才发现江妈妈能说话了,他激动得不行,于是赶忙拿出所有现金,正愁没红包时,江澄凑了上前。

抛开私情,他不能亏待祖清,眼下就算他借柳叔的。

祖清倒也不客气,收下钱包后,递给左亿,左亿笑了笑,拿回了房,而祖清则是请这一家三口去堂屋坐。

“哎,祖清的钱咋给你啊?”

等左亿泡了茶出来帮着林成斌做烤架的时候,林成斌眯起双眼问道。

“我帮着他拿进屋,”左亿面不改色,“再说了,我和祖清分什么你我啊。”

他的钱就是祖清的钱,祖清的钱还是祖清的钱。

“也是,”林成斌却觉得左亿这么有钱,自然不会把这点小红包看在眼里,两人继续忙活。

堂屋里的气氛却开始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拿回来的点心有问题?”

柳叔显然被江妈妈的话吓住了,“可、可我没事儿啊?”

江妈妈和江澄也一愣。

是啊!柳叔也吃了,而且吃了很多,也没事儿啊!

“……

江妈妈皱起眉头。

“那东西是谁给你的?”

祖清见此,看向柳叔。

柳叔眉头一皱,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回道,“是我妈给的。”

“在她给你的时候,你在那边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祖清又问。

柳叔的脸上都出冷汗了,他铁青着一张脸,不敢去看江澄母子,“我妈给我喝了一杯绿色的榨汁,说是这个季节特有的野菜汁,绿色无公害,恰好那两天我肠胃不是很好,当时也觉得,喝了那个能促进胃部消化。”

说着,说着,柳叔说不下去了。

他捂住眼。

江澄和江妈妈一句话也没说。

“对不起。”

想起自己母亲得知江妈妈哑巴了后,确实多有怪异之处的柳叔,忽然跪在江妈妈面前道。

江妈妈似乎很疲惫,她和江澄把人扶起来,看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人,抿了抿唇,“错的不是你。”

柳叔红了眼。

他一把抓住江妈妈的手,颤声说,“我会让他……

“我们离婚吧。”

柳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妈妈截断了。

“我们离婚吧。”

江妈妈又说。

祖清见此走出了堂屋。

江澄闻言也是一愣,不过知道柳叔不是罪魁祸首,而且对他们母子确实极好,忍不住开口,“……

“你别说话,”江妈妈打断他,又看向满脸震惊的柳叔,“我能嫁给你,我很知足,可你看见了,你爸妈不喜欢我们,防备我们,甚至还用那么阴损的东西来害我。”

“我惜命的,”江妈妈擦了擦眼泪,“我也、也想看着江澄结婚生子,我也想抱孙女带孙子,我不知道我和你过下去,还能不能好好活着!”

堂屋里传来江妈妈绝望的声音。

林成斌手一抖,差点鸡就掉地上去了。

“别分神,”左亿见此开口。

“哎,”林成斌点头,又看了眼堂屋,接着摇头,“好好的一家子,真是可怜。”

江妈妈的话如针一般扎在柳叔的心里,他忽然抱住江妈妈,哽咽道,“对不……

江澄别开脸,红着一双眼。

他再也说不出给柳叔一个机会的话。

毕竟,他绝不会放过柳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