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嘉眠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 皱着眉往下看了一眼,“脚还没好?”

徐漾叹了口气:“岂止没好,这一趟下来, 感觉伤势又严重了。”

江嘉眠收回目光, 淡淡地说:“又没人让你来。”

徐漾戳他手臂:“这不是怕某人哭鼻子, 所以过来安慰安慰?你不领情就算了,但看在我冒着断脚风险过来的份上, 能不能请你装作被感动到?”

江嘉眠小声否认:“谁哭了!”

“哦,那可能是我在电话里听错了?”徐漾趴在扶手上, 头靠过去盯着江嘉眠的侧脸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既心疼又觉得好笑,眼眶明明都是红的,还不承认自己哭过。

两个大人刚刚出去商量事情了,舅妈回来看见江嘉眠旁边坐了个男生, 两个人在说话,好奇地问:“眠眠,这是谁?”

徐漾扶着椅子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阿姨好, 我叫徐漾,是眠眠的同学。”

江嘉眠听到他也跟着舅妈喊自己“眠眠”,立即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徐漾故意朝他眨了下眼,得意洋洋。

舅妈没注意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小眼神,赞许地点头说:“你一定和我们家眠眠关系特别好吧?还特意来医院陪他,麻烦你了好孩子。眠眠,你爸爸马上就到了,要不你就先和同学回学校吧?这里有你舅舅和我看着。”

大人们总是这样,家里发生不好的事总是想先瞒着孩子, 虽然目的是出于一种保护,却不知道忽略了孩子的感受,也许当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反而更难接受。

“舅妈,我想等我妈出来再走。”江嘉眠坚持道,“我没事,您别担心。”

舅妈还想说什么,被徐漾抢白:“阿姨放心吧,有我在这儿陪着他,我和他是室友,等江阿姨平安从手术室出来,我们就一起回学校。”

舅妈见江嘉眠这样,也不好再强求,宋仁美住院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她看江嘉眠有人陪着也能放心去做别的事。

徐漾拍拍江嘉眠的肩膀,“别紧张,你妈妈一定会没事,小宝宝也会没事。”

江嘉眠瞟他:“你怎么确定?你又不是医生。”

徐漾当然知道,因为上辈子江嘉眠下面的确还有个比他小十八岁的弟弟,所以宋仁美这一胎肯定是有惊无险地保住了,但他不能把真相出来,不然江嘉眠一定会当他是神经病。

于是他抬起手装模作样在手上掐了会儿,沉声说:“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会算命,本大仙掐指一算,江阿姨今天必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江嘉眠被他的样子逗乐,忍着笑面无表情地说:“你说自己会算命,难道就没算到自己脚会受伤?可见是个只会坑蒙拐骗的神棍。”

徐漾竖起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我脚受伤,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关心我?居然还会为了我打架……”

“闭嘴,都说了打架的事和你无关。”江嘉眠耳根发红打断他,又说,“我这里没事,你都来医院了不先去找医生看看脚?”

徐漾摆摆手不以为意,“没事,这点小伤对于一个硬汉来讲根本算不上事,等你妈妈出来再说。”

江嘉眠感觉到有一股暖洋洋的热在心田间流过,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里,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都是徐漾陪在他身边,他心里不是没有感动。

可这人也是,烦起来的时候又特别让人讨厌,要不是因为这点,说不定两人早就成为好朋友了。

转念一想,人无完人,江嘉眠明白自己身上也有许多缺点,又怎么能用完美来要求别人呢?

想通了这点,江嘉眠就释然了,他抬起眸子认真地注视徐漾,第一次朝这个人露出一个不带讽刺的微笑,“谢谢你过来。”

徐漾被他这个笑容勾得心跳加速,他曾经无数次见过江嘉眠露出这样温暖干净的笑容,这才是他熟悉的江嘉眠,最爱的那个人。

两人默默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感觉有一丝异样的情愫静静流淌在空气中,气氛过于暧昧让江嘉眠有些尴尬,匆匆别开了眼不再看徐漾。

恰好这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看见护士推着病床从里面出来,江嘉眠立即站起来走上去查看宋仁美的情况。

“妈,你感觉怎么样?”

宋仁美躺在病床上,人是清醒的但没什么精神,对着儿子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意思是她没事。

护士笑着说:“你妈妈没事了,肚子里的宝宝也没事,母子平安!放心吧小弟弟。”

江嘉眠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抿嘴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用力眨了眨泛酸的眼睛,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护士说:“好了,让你妈妈好好休息,你们家大人呢?住院手续办好了没?”

“办好了!”舅妈刚好急匆匆赶过来,手里拿着住院单交给护士,气喘吁吁地问,“手术怎么样?成功吗?”

护士点头,然后交代:“病人接下来需要静养,千万不能再有情绪上的波动了!”

舅妈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舅妈跟着护士去安排病房,江嘉眠本来也想跟过去,但被舅妈拦下,让他在原地等舅舅和爸爸过来。

江嘉眠想想,等等护士肯定会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有些东西他确实不适合听,便没再坚持。

在大厅等了没一会儿,舅舅就带着江建国进来了,两人应该是在来的路上闹了不愉快,双方脸色都不太好。

江建国看见儿子在这里,面上闪过一阵羞惭,打过招呼就让江嘉眠早点回学校。

江嘉眠没意见,走回坐了许久的徐漾身边,“走吧。”

徐漾摇摇晃晃站起来,问:“可以走了?阿姨没事了吧?”

“嗯。”接下来的事就让他们大人自己解决,江嘉眠一个小辈也插不上话,既然已经确认母亲没事,他就放心了。

江嘉眠注意到徐漾走路姿势仍旧一瘸一拐,直接架起他的手臂搀住他,“先去给你看脚,别到最后真残废了还要赖我。”

徐漾笑嘻嘻地说:“那你给不给赖?你要给赖,脚不要也罢。”

江嘉眠暗中掐他,冷哼道:“你想得美。”

熟门熟路找到看骨科的医生办公室,没想到遇上的居然又是上次那个医生。

医生看见他俩也惊讶:“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次是脚脱臼?你俩也太能折腾了吧!”然后指着江嘉眠严肃批评道,“同学,会点拳脚功夫也不是这么玩的!”

江嘉眠脸不可避免地红了,小声否认:“不是的医生,不关我事,是他自己打篮球打的,脚腕扭伤不是脱臼。”

徐漾也信誓旦旦地说:“医生,这次真不是他,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听了伤患本人的解释,医生才相信了他们,照例是开单子先去拍光片,一套流程下来,最后诊断还是软组织扭伤,问题不大,医生叮嘱平时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用脚,再开了点药就结束了。

两人打车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两点,学校食堂早过了饭点,江嘉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吃东西,饿的发晕,回到宿舍翻了两桶泡面出来,冲开水泡上三分钟开吃,真饿起来连泡面都觉得格外美味。

徐漾对泡面没什么兴趣,但是因为是江嘉眠亲手给他泡的,所以象征性地吃了两口放到一旁,拿着从医院里带回来的药研究起来。

过几天他有赛车比赛,不想因为脚伤影响了发挥。

江嘉眠边吃边问他:“脚还疼吗?还有点开水你要不要弄个热敷?”

“不用麻烦,涂药就行了。”徐漾拆开一盒膏药贴在红肿的脚踝处,揉了揉感叹,“我算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伤筋动骨一百天’,明明没多大事,恢复起来也太慢了。”

江嘉眠说:“你这段时间注意点,能坐就别站,能躺就别坐。”

徐漾好笑地说:“那不真成残废了?”

江嘉眠一本正经地说:“你没听医生怎么说的?就是要减少用脚,不然好的越慢,你也不想老是一瘸一拐走路吧?还要校草形象吗?”

徐漾挑眉:“呦,这可是你第一次叫我‘校草’,你是不是也觉得哥是全校最帅的男人?”

江嘉眠合上泡面盖子,不屑地说:“帅有什么用,可惜是个瘸子。”

江嘉眠现在还能和他开玩笑,那就说明心情不错,徐漾想趁此机会好好问一问他家里的事,便收敛起笑意,表情认真地说:“上午在医院里我就想问你了,你妈妈本来不是要做产检的吗?怎么突然就差点要流产?”

江嘉眠是有什么事都往肚子里放的性格,不喜欢把自己的事和外人说,但听徐漾一问,竟然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把真相说了出来。

“听我爸妈讲电话,好像是我一个堂叔要贷款找我爸做担保人,我妈不同意,和我爸吵架,情绪一激动就动了胎气,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徐漾喃喃地说,表情若有所思,忽然又问,“你那堂叔叫什么?”

江嘉眠奇怪地打量他:“你问这个干嘛?”

徐漾笑了一下,“你堂叔不是要贷款?我爸认识好几个银行的行长,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帮你查下你堂叔的征信情况。”

江嘉眠听说过这个堂叔的事,一大把年纪整天游手好闲还老爱做发财梦,不是个靠谱的人。

但江建国看重亲情,耳根子又软,堂弟求到他身上,他肯定不忍心拒绝。

当贷款担保人不是小事,如果贷款人卷款跑了,那江家就得承担全部债务,风险很大,如果能查到堂叔的征信情况,把事实摆在江建国面前,说不定能说服他不要管这件事。

江嘉眠想到了化解爸妈矛盾的方式,激动之下一屁股坐到徐漾床上,看着他恳切地说:“等我问一下我妈再把详细信息告诉你,麻烦你一定要帮我查一下,谢谢。”

徐漾很受用江嘉眠看他的这种眼神,让他心里很有成就感,豪气地拍了拍江嘉眠的肩膀,承诺道:“放心,这件事就包你漾哥身上。”

吃完泡面,胃里有了存货舒服了点,家里的事又找到了解决方式,江嘉眠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他这一天担惊受怕是累到了极点,一松懈下来,困意就止不住往上涌。

“我睡一会儿,你睡吗?”江嘉眠躺回自己床上,侧头半睁着眼问徐漾。

徐漾朝他笑着说:“不睡,你睡吧,到时间我叫你。”

江嘉眠侧脸埋在枕头里点点头,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强调:“那你一定要叫我,我晚上还要去上晚自习的。”

徐漾笑容带了点宠溺,无奈地点头说:“知道了,学习狂。”

江嘉眠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没过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均匀,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徐漾也躺了下来,但却没睡意,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板,脑子里闪回的都是上辈子的画面。

他和江嘉眠在高中的时候虽然同伴却并没什么交集,因为他那时候心高气傲,从不把同龄人放在眼里,江嘉眠也是如此,两个人互相较劲,把对方当成竞争对手,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直到大学毕业后两人在工作中恰巧遇到,接触之后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才慢慢走到一起。

当时徐漾和徐家断绝关系,工作中又四处碰壁,生活过得十分不如意,而江嘉眠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听江嘉眠提起过,他高三的时候家里发生变故,父亲帮人做担保被骗欠下银行巨额债务,一直到他大学毕业才还清。

本来以江嘉眠的成绩应该稳上清北,但因为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江嘉眠先是在全国物理竞赛中发挥失常错失保送名额,然后高考的时候也没发挥出平时该有的水平,最后只上了一个省内比较好的大学,和一流学府失之交臂。

两个在高中时候那样闪亮优秀的少年,因为家庭的影响,踏入社会却如明珠蒙尘,原来的骄傲自负、不可一世都成了年轻时候的梦,一睁开眼就要为新一天的生活奔波,仍改变不了碌碌无为。

如果说上辈子造成江嘉眠命运悲剧的真的是他家这个堂叔,徐漾想到这里,嘴角一勾轻轻冷笑了一下,舌头慢条斯理地顶着脸颊,眯起狭长的墨眸,阴鸷危险的眼神好像透过虚空盯在某个人身上。

相信轮回吗?人会为他上辈子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隔壁的床上忽然发出一阵细微的鼾声,江嘉眠显然是白天累到了,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还磨了两下牙。

徐漾坐起来,默不作声盯着江嘉眠恬静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少年脸上白皙干净,眉眼柔和还没长成记忆中英朗的模样,眉头轻蹙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睫毛不停地在轻颤,红润的嘴唇微张,吐着绵长的呼吸,这是一张藏不住心事的脸。

如果不是经历过,徐漾绝对不会想到,现在睡在他对面床上,这个骄傲高冷的少年以后会变得谨慎敏感并且极度缺乏安全感,让人心疼。

徐漾动作很轻地下床,走到江嘉眠床边蹲下,无形的目光在江嘉眠脸上描摹了一遍又一遍近似贪婪,半晌,他试探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抹樱粉饱满的唇,又怕会把人惊醒,手指伸直又缩回,迟迟下不了决心。

最后,手指还是落在了江嘉眠的眉心,温柔地替他碾平了眉间的褶皱,心里一声叹息:怎么还没长大,这次,我一定护一生你无忧无虑,永远少年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