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也下了雪。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冷空气顺着海岸线向着内陆延伸,细碎的白雪掩盖了从下水道涌上来的污浊，覆盖了枯死的草木。
世界变得洁白，纯净,毫无生机的白色溢出，包裹住了一切。
“万万！”
来接他们的尹怀穿得严严实实,口罩帽子大围脖，简直将自己包成了一个长腿的粽子。
就这样他还不停瑟瑟发抖,招呼人上车后,就赶紧重新躲进悬浮车温暖的空气里。
“真是八百年都遇不上一次的鬼天气啊。”
他抱怨道,开了自动导航去盛勋所在的医院。
给后座上丢过去一瓶饮料，自己也开了一瓶。
车走了好一段他才发现不对，自己原本是来接自己好基友的，怎么上车的好像多了一个？
盛万脱下身上洛的外套还给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对了，认识下,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尹怀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全凭意志力才顺利咽了下去，憋得满脸通红。
喂喂！请不要就这么随便地就丢出这种大新闻好不好！老年人的心脏经受不住啊！
万万！我们当初在大学的时候,不是一起在樱花树下立下单身狗的誓言,说不会谈恋爱吗？
你现在未免变得也太快了吧！
艳红的眼眸准确地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了尹怀的脸，俊美的青年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我是洛，之前在旧日里一起参与过副本。谢谢你对我们家万万的照顾。”
尹怀：……道理我都懂，但是本来是我的好兄弟,什么时候忽然成了你家的？
看着温声细语地问洛渴不渴的盛万,尹怀的胸口好像中了一刀。
“我不渴。”
洛接过瓶子拧开，递到盛万手边，自然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角。
虽然是一触即分,但是那种自然而然的默契和旁人好似根本无法插入的氛围，让尹怀感觉自己的脑壳有点发亮，那种80w电灯泡的亮。
此时是半夜，可出乎意料的是，医院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医生，您说说我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还没醒！”
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拉扯着医生，血丝迸在眼底，延成密密麻麻的红色蛛网。
洛拉着盛万的手带着他越过人群。
“对不起。”
那带着口罩看不清楚脸的医生捏了捏额心，疲累说道。
“这些天来，我们医院收到了几十位这样毫无征兆就晕厥过去，昏睡不醒的患者。没有病史，没有前例，我们已经组建了专家团专门研究这种疾病…女士请您放心…”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声痛苦的哀嚎里。
“我的手好痛！好痛！”
一道黑影从病房里冲出，高举着双手扑到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轰地一下散开。
他的双手上冒出了幽蓝色的火焰，从指尖开始逐渐向着他的手臂，上身扩散。这些火焰宛如有生命一样扭曲着，灼烧着血肉的身体，发出嘁嘁喳喳的怪声。
“医生！医生在哪里？”有人大声呼喊着。
他们的视线被旁人遮挡住了，男子的嘶吼声消失，不知道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会是什么。
“那个…是在表演魔术吧。”三人离开了一楼后，尹怀咽了口口水，小声地询问。
“也许不是。”盛万看了眼通讯器，按下电梯按键。
“毕竟都要世界末日了，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
尹怀的眼睛蓦地睁大：“你在开玩笑吗万万？”
“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意识陷入了某种‘沉睡’之中，无法清醒。
就好比是脑部出现了问题后陷入的‘植物人’的状态，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负责盛勋的主治医师合上手里的记录本。
盛万坐在床前，低头看向安静地睡在床上的自家兄长:“这种病近来出现的很多？”
盛勋睡得很安静，总是皱着的眉毛终于舒展，过分锋利的面部线条因为轻浅的呼吸和脸下的淡色格子枕套显得柔和，头发有点翘，一丝不苟的严谨气质从他的身上散去了。
他躺在床上，盛万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他脆弱得像是一个小孩子，而盛万才是他的监护人。
“很多。”医生怜悯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细心地将病人的被角掩好，脸上还带着些许强装出来的微笑。
哎，这是怎样一个温柔的孩子啊，亲人身上发生这样的重大变故，却还能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看，他甚至还在笑。
“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救治方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专家团能够快些找到这种诡异的‘昏睡症’的治疗方法，或者是说——祈求神灵的垂怜。”
“没事，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
栗色短发的青年抓住病人的手，将脸埋进床上的被子里，身子颤抖起来。
医生离开了，门被从外面轻轻合上。
修长的手指抚摸上青年露出来的后颈，像是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那样给它足够的肌肤接触。
盛万身子抖了一会，从被子下面露出一张带着灿然笑意的脸。
“万万，你是在伤心吗？”
洛细长的眸子垂下，看向他右眼下浮现的那一颗小痣。
那颗痣已经很明显了，轻轻浅浅地点在青年的眼角，像是一滴欲要滑落的眼泪。
“才没有。”
盛万脸上的笑意更浓，嘴角上勾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哪里看出来我悲伤了？我明明很开心啊！
我超开心的！”
盛万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啊。
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死了，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世界末日了。
他也不会哭一声，流一滴眼泪的。
他永远很开心。
洛顿了顿。
“可你的眼睛在说，你很难过。”
盛万笑不下去了。
洛的视线硬冷锋利，如激光刀一样毫不留情地剖开他带着的那张小丑的假面，看见了下面的满脸泪痕。
带着面具的小丑，在舞台上表演出种种荒诞的喜剧惹人发笑，众人都沉浸在他带来的欢乐里，可是谁看见小丑的眼睛里藏着的苍凉和忧伤？
尹怀哗啦推开门，走了进来。
“万万，你猜我刚刚去排队缴费的时候遇到了谁？
是一个你肯定想不到的人！”
他一开始的时候声音蛮大，看见病房里的画面后，声音就不由得越来越小。
主要是现在病房里盛万坐在床上，洛的身子就靠在他的身前，虚虚地抱住他，两人眼神热烈纠缠，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亲上去。
“呃——”
尹怀往外退了一步，试图将门关上，装成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另外一只手按在了门上，将门又推开了。
留着黑色半长发的男人探进头来，脸长得还算俊美，只是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快要掉下来。
“是盛万，还有…洛？
初次见面，我是沈眠，是旧日复苏里的那个ID‘神灵今夜无眠’的玩家。”
男人走了进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自在地翘起了一条腿，他看着两人咋了咋舌。
“虽然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有猫腻，不过这么快就搞到一起了吗？”
盛万：笑容渐渐出现.jpg
经过交谈他们才知道，尹怀会在医院里遇到沈眠并不是什么巧合。而盛勋竟然就是被沈眠第一个发现，并且送进医院里来的。
凌晨三点，四人坐在医院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的座位上，面前放着四盒简热便当。
洛拒绝了盛万要在饭后吃冰淇淋作为甜点的请求，给他换成了一盒圣女果。
“所以我哥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昏迷？”
沈眠在进入游戏没有进行面容调整，盛万很快就熟悉了他的这张脸，只是游戏里的沈眠总是拖着一条瘸腿，而现实里的沈眠却身体康健，双腿没有一点问题。
“说起来话长。”沈眠托着下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你哥哥是做什么的是吧？”
盛万点头，背出那个冗长的名称。
“中科院全息精密机械研究所，研究方向是全息超维非现实投影及神经接驳。”
“很准确。”沈眠沉重点头。
“我是他的同事，我们一个实验室的。”
尹怀啊了一声，咕噜喝可乐。
“那真的好巧哦。”
“是挺巧的。”沈眠摊手。
“我们年龄也相近，都是年少有为，有着一番做大事的想法，理所当然地，我们就成了挚友。”
尹怀：“我总觉得你在往自己脸上贴金…盛万他哥可是号称最年轻的副教授，你呢？”
沈眠卡了一下。
“博士生兼助理研究员，助理研究员还没定下来…？”
他加重了语气。
“这不是重点！毕竟天才总是会召人嫉恨的，重点是我和他一开始是挚友，后来却因为一件事而逐渐分道扬镳。
而这件事情也正是导致你哥哥最后昏迷的罪魁祸首。”
盛万：“什么事？”
沈眠捏着饮料瓶的手用力，声音低沉下去。
“旧日复苏。”
窗外的雪花被风裹挟着扑打到窗玻璃上，发出扑棱声响，路灯的灯光晕成一小团白光，在冰冷窒息的空气里颤巍巍地抖。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和其他的人一样，只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游戏，只是神经接驳全息技术更加先进，能够让玩家们在游戏里感受到和现实无二的真实感。
为此我们实验室申请了一个新的课题，专门来研究旧日复苏这个游戏。这也是我一开始玩旧日复苏这个游戏的原因。
在第一次进入游戏界面，捏造虚拟角色卡时，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我想测试一下这款游戏的自由度。我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拼命地在脑海中重复着我是一个残疾人，我的一条腿有残疾，我不能正常行走。
我想知道，这个游戏，或者是说被称为‘塔尔塔洛斯’的智脑，究竟能不能从我的大脑中读取我的想法。
它的智能度…究竟有多高？”
洛将圣女果给盛万送过去，语气清淡却又不容置疑：“吃点水果。”
盛万正听到紧张的时候，唇边被送了一颗果子。
他一愣，就着洛的手咬住。牙齿磕破了轻薄的果皮，甜腻的汁水喷溅，有一些落到了干净细长的手指上。
盛万给洛递了一张纸巾。
沈眠接着说：“然后我在游戏里的角色腿部真的有了残疾，而我在现实中双腿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真的听懂了我的话。”
外面的雪更大了，狂风呼啸而过，将树木吹得吱呀作响。
身后的医院走廊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被暴雪遮盖的天空中浮现隐秘的闪光，像是什么巨大生物游过时身上的鳞片反光。黝黑的灌木丛里，原本枯死的枝条冒出了血红色的新芽。
“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了…”
沈眠放下杯子，最后下了结论。
“旧日复苏，远远不是一个简单的游戏。
有时我甚至觉得，这是一场…神的游戏。”
玻璃门被砰然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摔在了地上，他只剩下了半张脸，左半边脸像是被什么东西齐齐砍掉。
男人身上满是一道道被透明细线条勒出来的巨大伤口，那些看不见形状的丝线还在他的身上蠕动着，不断从他身上切割下新鲜的肉块，掉落到地上。
用不了五分钟，他就会连皮带骨被彻底分尸，变成一堆血淋淋的尸块。
可即使是受了这样重的伤，男人竟然还没有死。他张了张口，从喉咙里含糊地吐出漏气的字音。他向着盛万的方向爬来，试图用残存的手掌抓住他的裤腿。
“救…救命！”
洛细长的眸子眯起，纸巾轻快地掠过沾染着果汁的手指，落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扑哧！”
一根透明的丝线突然出现，那只向着盛万伸去的手掌被齐刷刷斩断，落到了地上。五指扭动了一下，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个狰狞血印。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盛万听见自己的剧烈喘息声，他嘴角向上抽动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脸。
血腥味在封闭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但是随即他听到了一道更不可思议的声音，那是一道系统的电子音。
本应只存在于游戏里的，游戏提示音。
【请选择副本类型：特殊副本/普通副本。】
【玩家已选择：特殊副本。】
【副本选定中……选定成功！】
【副本人数：1人】
一行血色的大字浮现在他的眼前。
【单人模式[扭曲美人鱼]，正式开始！】
低沉华美的男声在盛万的耳边响起。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只笼子里的小鸟。
它身上的嫩黄羽毛长的光滑又漂亮，它的眼睛乌黑又圆润。
大家都很喜欢它。
每天大家都会去摸它的羽毛，听它唱歌。
但是有一天，小鸟想飞走了，它不想呆在笼子里了。
第二天，小鸟被残忍地杀死了。
它小小的尸体，被做成了标本，锁在笼子里。]
男声停顿了一下，轻笑一声。
[不好意思，读错台词了。]
他继续说道。
[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听话的好孩子。老师喜欢你，同学们崇拜你，父亲宠爱你。
大家都很喜欢你。
但是有一天，你发现身上出现了斑斑点点的红点，就像是亲吻后的痕迹。一天天过去，身上的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堪，脖颈，前胸，下身…
你疑惑，你惊讶，你愤怒。
究竟是谁，对你做出了这种事情？
你决定把那个变态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