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秋拍了拍脑袋,只觉得脑子里糊成一片,极其缓慢地运转着,把那些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他有的时候确实会觉得几个徒弟过于黏人了,可是从来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过。
就算是对池风闲,他也糊糊涂涂的,不过是池风闲抢了神交的先,他才稍稍开了窍。
而今池风闲所说的每件事情他都不知道,每件事都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接连四个晴天霹雳砸在他的脚边,将他整个人都震懵了。
池先秋久久回不过神:“师尊说的……可是真的?”
池风闲点头:“自然,皆是为师亲眼所见。”
“那……”池先秋自然是信他的,池风闲不会乱说话,但是……
“你做决断吧,其实他们也是出师的时候了。你想要徒弟,为师再给你找两个。”
但池先秋同样舍不得放弃几个徒弟。
他犹豫道:“师尊,不行。或许是你太关心我,就……把原本没有那么厉害的事情,看得太严重了,我那几个徒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不会有问题,就算有那么一点儿,可能也需要引导……”
这话说来,他自己都有些勉强,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么?他那几个徒弟是最固执不过的,要是认定了什么事情,恐怕再怎么引导也无济于事。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下意识帮他们找个借口,减轻罪名。
池风闲哪里还能不知道他的意思?面上笑意渐渐消失,只道:“你自己决定,最后别哭着来找我就行。”
池先秋也还在迟疑,想了想,披上衣裳,就出门去了。
“我先去验证一下。”
他在李鹤的房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小鹤。”
正好李鹤就在房里,应了一声:“师尊?来了来了,师尊稍等。”
过了一会儿,李鹤便开了门,见池先秋还散着头发,只披着一件外衣,分明是才起来的模样,他莫名面上一热,眼神有些飘忽:“师尊怎么过来了?”
池先秋轻咳两声:“问问你的早课。”
李鹤道:“剑法和心法都练了两边,才刚回来歇一歇。”
“嗯。”池先秋抬了抬头,目光试图越过他的肩膀,才发现李鹤竟然长得这么高了。
李鹤见他的动作,有些疑惑,也有些心虚:“师尊在看什么?”
“好久没教你心法了,近来在练哪一本?师尊给你讲讲?”池先秋说着就要绕开他往里走,可是才只走出一步,就被李鹤的手臂拦住了。
“师尊,我……我房里乱,我把书拿上,我们去楼下厅子里讲好不好?”
池先秋推了推他的手,竟也推不动。
他实在是长大了,池先秋心道,而自己也确实是疏忽了。
“你……”池先秋探究地看着他,李鹤心虚,还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的腰,只是如今他人高马大的,抱着池先秋,池先秋实在是行动不便。
“其实为师小时候也看过那些东西,你不用害羞。”池先秋换了怀柔策略,摸摸他的脑袋,“你看的说不准还没我看的多,给为师看看,为师不骂你,就当做交流……”
但李鹤又哪里敢告诉他?
最后池先秋拖着他,费力地挪到书案前。
案上只摆着两本心法,倒是很干净整洁。池先秋翻了翻,并无异样,只是普通的心法。
他想了想,弯下腰,果然在案面下发现了一个暗格。
李鹤忙道:“师尊,师尊我错了,你别看。”
池先秋不为所动,“绝情”地把暗格拉出来,从里面拿出两本刻印精美的话本。
不消他动手多翻,只看封皮,池先秋就被惊得不轻。
好么,这题目要多厉害有多厉害。
他将烫手的话本丢在案上,转头去看李鹤,李鹤对上他的目光,很快就低头避开了,两只手揪着两只耳朵,做出诚恳认错的姿态来:“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看了。”
他只解释话本的事情,却不解释别的。
池先秋气得使劲拧他的脸:“你就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鹤小声道:“师尊方才还说,自己以前也看的。”
“我从来都没看过师徒文!”
“师尊对着掌门,又怎么能看得下去?”
“我师尊怎么了?我师尊好得很……”池先秋把话头收回来,“你对着我就看得下去了?”
李鹤不语。
池先秋恨铁不成钢地戳他的额头:“你啊你,气死我了,眠云十七岁的时候就没有这种事情。”
“师尊怎么会知道?说不准他藏得深呢?”
池先秋一噎,又想起池风闲说李眠云对他的心思也不干净。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敲了一下李鹤的脑袋,转身要走。
那时其余几个徒弟被他们吵架的声音吸引过来,都站在走廊前,池先秋扫了他们一眼,压下怒气:“别看,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几个人,唯有李鹤做的事情有迹可循,像顾淮山寒潭表白、李眠云夜间剖露心迹,都是抓不住证据的事情。
他此时要发难,也无从说起,索性懒得看他们,自己回房。
李鹤一路追着他,追到他房里:“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池先秋把他往门外推:“去去去。”
“师尊!”
“我换衣裳!”
“噢。”李鹤小心地退到门外,帮他把门带上。
他透过门缝,瞥见池风闲也在里面。
这下他明白了。
有人告小状。
池先秋换了衣裳,洗漱好,抱着手,气呼呼地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随后门外响起敲门声,池先秋应了一声,李鹤便端着木托盘进来了。
“师尊请用早饭。”
池风闲微微抬眉。
李鹤将桌案拖到池先秋面前,把自己端来的东西摆好:“师尊。”
池先秋不肯动,他看了一眼池风闲,干脆端起碗勺,舀了一勺甜汤,送到池先秋唇边。
“师尊。”
池先秋这才接过瓷勺:“我自己来。”
吃了点东西,他的心情好了些,李鹤便问:“师尊,说好的过几日带我下山,还作不作数?要不我一个人……”
池先秋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池风闲。
正当此时,曲浑的声音突然出现:“先秋,不要忘记任务。”
“我知道了。”
池先秋点头:“再过几日就下山,等回来了我再教训你。”
李鹤笑了笑,有意无意道:“师尊还是心疼我的。”
否则能怎么办?又不能就这样把他赶下山去。
“别卖乖,你快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再让我看见,我……”
“师尊,我知道。”李鹤把脑袋凑到他的手边,自己蹭了蹭。
他如今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样小小一只,这样的事情做起来,竟也不奇怪。
池先秋收回手:“你自己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什么,就来找我。”
“我知道了。”李鹤带着笑的眼睛瞥过池风闲,随后坐到池先秋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说话。
告小状有什么?池先秋肯定是舍不得他的。
他撒个娇,这件事情便揭过去了。
只是次日一早,玉京门就出了一件大事。
池掌门忽然吩咐内务堂,查抄门内弟子私藏的腌臜话本。
这个命令下得突然,许多弟子的杂书都被收走,堆在正殿坛场上,由负责内务堂的四长老带着弟子们清点,然后全部烧毁,以儆效尤。
所有弟子就站在下边听着,什么时候清点完了,什么时候算完。
这一查抄不要紧,主要是在这清点的时候,他们才发现,玉京弟子的审美品味出奇地相似,被查抄的话本题材,以师徒主题为多数,这其中又分为师尊在上与徒弟在上两派。
据内务堂现场统计,爱看清冷师尊的弟子以微弱优势胜出,紧随其后的是各式各样的徒弟,相互之间难分胜负。
至于话本主角,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活泼可爱的、在宗门里既有师尊,也有徒弟的小师叔。
内务堂也没想到最后事情的走向竟这样古怪,这时候再想按住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弟子们并不为损失的话本感到痛心,还开始在私底下结识同道中人,交流感想,互通有无。
池先秋自闭了好几天。
自从那天他和池风闲亲亲之后,他就恶补了许多师徒话本,无不例外,都是黑化徒弟和清冷师尊。清冷师尊是对上了,他觉着自己努努力,应该也能黑化。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想在自己的名字后边加一个括弧,里面写着“已黑化”。
意欲扭转乾坤。
池先秋看着自己的清冷师尊池风闲,就觉得无比委屈,他的清冷师尊和别人家的根本不一样。
于是他迅速把带徒弟下山历练的事情提上日程,不过几日,就背着小竹箱笼,在倾云台上同池风闲告别。
鉴于他那四个徒弟都对他有不轨心思的嫌疑,池先秋这次下山,还特意把小混沌给带上了。
带着小混沌,那四个徒弟应该不敢不安分,他这一路也可以和小混沌待在一块儿,反正他看几个徒弟越来越不顺眼了。
而且小混沌跟着他这么久,自己也没怎么带他下山玩过,这回可以带他出去走走,省得整天呆在倾云台上憋坏了。
池先秋牵着小混沌的手,对池风闲道:“师尊,那我先走了。”
“嗯。”
随后几个徒弟御剑的御剑,化形的化形,都让池先秋与他们一道。
池先秋轻轻地哼了一声,拉着小混沌的手走了:“我带小馄饨,你们自己走。”
小混沌收起竹杖,跟着他快走几步,脚步轻快。
池先秋见他高兴,心里也十分欢喜。
两个人牵着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