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主这样说,池先秋只好摘下挂在腰上的一串铃铛,挑出其中和池风闲的是一对儿的那个,摇了摇铃铛。
“师尊,你过来一趟……”他扭头看见徐宗主等人有些古怪的神色,连忙又改了口,客客气气地说,“请师尊过来一趟,太和宗有要紧的事情与师尊商量。”
徐宗主用手指指了指他,笑着摇摇头:“你呀你,简直是被你师尊宠得无法无天了。”
池先秋笑了笑,没多久,池风闲就回了他音讯:“知道了。”
不多时,徐宗主抬起手,将正殿大门打开:“来了。”
池风闲霜发雪衣,乘风而来,在坛场前落了地。那些正验尸的弟子们抬眼见他,连忙放下手中刀具,俯身行礼,殿中人等也在徐宗主的带领下起身作揖。
池风闲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按在身前,缓步走入殿中,见池先秋从殿上下来,朝他走来,神色微动,有些无奈。
他的本意,是不愿意多加掺和太和宗宗门里的事情。倘若太和宗开了口,他搭把手不算什么,太和宗若是不开口,他也不好插手。
偏偏池先秋和乔决明关系好,一定不肯袖手旁观。
池先秋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师尊……”
池风闲压下嘴角,摇了摇头,原本要抬起手敲一下他的脑袋,碍着太和宗的人都在,最后还是摸了摸他的发顶。
池先秋朝他笑笑卖乖,语气比方才更软:“师尊。”
随后池风闲与徐宗主见过礼,在上首落座。池先秋在他身边坐下,众人都重新坐下,徐宗主才开了口。
“天书一事,说来话长,老夫便长话短说。”
“大约是三年前,那日我打坐入定,不经意间入了一位……”徐宗主顿了顿,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算是仙人罢。我入了一位仙人的幻境。那位仙人说与我投缘,带我领略地府众生模样,临别之时,授我一本无字天书。我回到现实之中,那本无字天书就在眼前。”
众人皆以为奇,唯有池风闲神色淡淡。
徐宗主继续道:“不过我慧根尚浅,尚未参破此书。天书之事,我也只与胡长老提起过。”
他看向胡长老:“天书我一直随身携带,闭关之时也带在身边,不知胡长老想要天书,是为了?”
胡长老神色通红,停顿半晌:“……自然是为了登仙。”
他抬起头,看了一圈身边人各异的面色,随后挺起腰背,理直气壮道:“这些年来,与掌门、与我同辈的长老,一一闭关,一一过世,竟无一人飞升。我临近死期,接连听闻几位同门死讯,闭关之时心烦意乱,欲寻破解之法。”
“在场弟子年纪尚小,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便能了解一二。我不过是……”他也不过是不想死罢了,但是说到这里,胡长老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修仙先修心,他将死之年,修心未成,在小辈面前徒惹笑话。
“天书乃天神所赐,掌门参不破,我想要试一试。我向掌门要过这书,掌门不肯,说了一堆话,说我投机取巧,我不敢再去要。那日门中生变,我便趁机去了掌门居,没找到天书,外边阴尸又闹得凶,我就出来了。”
胡长老最后道:“私入掌门居,意欲盗窃天书,这是我的错。倘若要说我与阴尸一事有关,我是绝对不认的。”
宋寒水亦俯身道:“阴尸一事皆由我而起,与胡长老无关。”
徐宗主点点头:“等外边验尸结果出来,就都一清二楚了。”他再看向胡长老:“我不肯将天书借你,你便自行去拿,往后在小辈面前怎么抬起头?怎么服众?你这老糊涂啊。”
胡长老一噎,脸色愈红:“掌门,反正天书的事情在场人等都已经知道了,你不如在这里讲讲清楚,省得往后也有人要打天书的主意。”
“好。”徐宗主正经了神色,沉吟道,“我不用天书,一是因为我参不破。”
胡长老刚要说话,便被徐宗主抬手制住了:“你稍安勿躁。”
“这二嘛,是因为我觉着这天书古怪。”
“我方才说,天书是幻境仙人传授于我。那仙人,其实不大称得上是仙人。此人身处迷雾中,行动缓慢,似乎目不能视,我靠近他时,他周身浑浊之气便愈盛,近似有形。”
“这位‘仙人’带我领略地府众生之象,看穿囚服的鬼魂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所观之境无不凄惨,鬼哭狼嚎,令人胆寒。”
“‘仙人’最后授我天书之时,我骇于方才的情形,本不欲接下,那‘仙人’却一定要我收下,还说天上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因此种种。”徐宗主敲了一下扶手,摇头道,“我不敢轻易动用天书,又害怕随意丢弃,被旁人所拾,酿成大祸。所以只能将它随身携带。”
池先秋推测道:“或许那也是神仙,不过是个邪神,掌管地府的那种。”
徐宗主看向他,点点头:“是极是极。就算是神,到底杀气太重,戾气过盛,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承受的。”
说着,他便从袖中拿出一卷书册。那书册模样与寻常书册并无两样,只是书页用符咒封起来了。
徐宗主道:“为这样一本书,闹出这种事情,怨我没在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
这时胡长老也连忙行礼,算是认错:“此事原是我想岔了。”
徐宗主一向宽厚,笑着说“无妨”,最后看向池风闲:“我实在是拿这本书没办法,让先秋请池掌门过来,也是为了与池掌门商议此事。这本书还是……”
不等他说完,池风闲便点了点头:“好。”
池先秋还不太明白,好了什么?怎么就好了?
徐宗主动作很快,将那天书推到他面前:“那就麻烦池掌门参详了。”
池风闲微微颔首:“好。”
池先秋几乎要从位子上跳起来了。
方才徐宗主还说这东西戾气过重,不是寻常凡人能够承受的,下一刻就把东西推给池风闲了!
哪有这样的?寻常凡人承受不住,难道池风闲就受得起了吗?
池先秋瘪了瘪嘴,有点后悔把池风闲给喊过来。
揽了个大麻烦。
池风闲单手拿过书册,看了几眼,转头见池先秋表情郁闷,便把书递到他面前,想给他看看。
池先秋正为这件事情心烦,并不想看那书,随手拍了一下。池风闲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先秋。”
话音未落,那书册便发出一声古怪的闷响,随后一声尖锐的哭喊穿透书页,又戛然而止。
池先秋惊异地举起自己的手:“师尊,不……不是我打的……”
“嗯,为师回去再看看。”
池风闲下意识要那书给他拿着,转念一想,还是收进自己袖中。
池先秋哪里镇得住这些东西?要是那书再喊一声,一准把他吓哭。
没多久,殿外验尸的弟子们也各自停下动作,摘下围裙,将现写就的验尸经过呈上来了。
徐宗主将一沓纸全部看过,放在案上:“胡长老说的是实情。”
宋寒水连忙跪下:“请师尊责罚。”
乔决明也跟着下跪:“师尊,门规之中并无不得以尸体试药的规矩,寒水错只错在阴尸失控伤人,所幸弟子反应及时,太和宗上下伤亡弟子并不多。此事也因弟子而起……”
“此事与师兄无关,是我的错……”
池先秋看着殿中两人,有些明白徐宗主说的那句“苦命鸳鸯”了。
徐宗主摆了摆手:“我也没有说要重罚,你们两个就争相认罪。寒水你去照料受伤弟子,务必将他们治愈。”
宋寒水忙不迭应了:“是。”
“还没完呢,那些尸体,你送下山去,交由家人安葬,倘若寻不到的,你自行安葬。”徐宗主道,“暂且削去你太和宗弟子的身份,等这件事情做完,你若想回来,再做考量。”
乔决明尚有些犹豫:“师尊,这……”
徐宗主道:“好吧,也有第二条路,你师兄和你一起下山去,也和你一样……”
不等他说完,宋寒水即刻叩首:“弟子领命。”
徐宗主看向乔决明:“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也知道你心疼你师弟,但他自己犯的事,总得让他自己弥补。”
还有一个缘故,徐宗主没有说出来。
宋寒水用尸体试药,与太和宗的药理早就格格不入,他若是想,在外边自立门户也是好的。
次日一早,宋寒水便换回常服,收拾好行李要下山去。
乔决明一路送他到山下。
宋寒水回过头,将竹杖递给乔决明:“送到这里就好,师兄珍重。”
“嗯。”
“等师兄成了掌门,我要回来可不就容易了?”
宋寒水在他耳边说完这话,再笑着握了一下他的手,便沿着山路离开了。
没几日,胡长老也背着行李离山,徐宗主亲自送他。
仍旧是同样的话:“送到这里就好,宗主珍重。”
胡长老笑着拍拍徐宗主的肩:“反正成不了仙,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是下山各处走走来得好。宗主就难一些了,还得留在山上。”
他朝徐宗主抱了抱拳,最后身影也消失在了山路上。
新系统还没用几天的身体也向池先秋道了个别。
曲浑走至山下,对池先秋道:“送到这里就好,你也珍重。”
池先秋只觉得十分好笑,拍了一下他的肩:“又不是真……”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池风闲,连忙住了口:“快走吧你。”
曲浑亦是似讽非讽地看了一眼池风闲,再同池先秋道过别,才下山去了。
他走之后,池先秋便被池风闲抓着手,带回去了。
几个徒弟跟在身后。
御剑还没行到一半,池先秋便听见新系统的声音:“回来了。”
“嗯。”他怕被池风闲瞧出来,只敢小小地在心底应了一声。
他回到倾云台时,小混沌循声而出:“师尊回来了。”
“嗯。”
小混沌摸摸脸:“师尊回来了就好。”
难得见他向自己撒娇,池先秋十分受用,只听他继续道:“师尊回来我就有饭吃了。”
池先秋表情一滞,转头看向池风闲:“师尊……”
池风闲面不改色。
池先秋随后想起,噢,池风闲做饭不好吃,小混沌不爱吃,也很正常,因为他也不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