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人等都是修道之人,那句话宋寒水说得再小声,旁人也都是听得见的。
池先秋原本就觉得曲浑看起来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像谁,而今池风闲来了,才隐约有所察觉,宋寒水这样一说,他才完全明白。
曲浑长得像池风闲。
只因为池风闲是白发,池先秋对着一头乌发的曲浑,一直都没反应过来。
知晓他系统的本质,池先秋几乎要怀疑他就是照着池风闲做的这副身体了。
也是在这时,池先秋才明白,先前那几个徒弟看见曲浑的古怪神色究竟是从何而来。
也难怪方才宋寒水问池先秋,这位是不是他的师弟。
宋寒水不常见到池风闲,竟也能一眼就看出来,可见他二人确实是有些像的。相似到了宋寒水都怀疑这位是池风闲的私生子、池先秋的师弟。
池先秋看着面前的池风闲,眨了眨眼睛,再回头看看曲浑。
确实很像。
池风闲忽然看见这样一个人,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定下心神,看向池先秋,眉头微蹙,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师尊,这位是……”池先秋下意识要往他那边走,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腰带还和曲浑的系在一起。
他没敢去看池风闲,伸出手要去解,但是池风闲目光一凝,原本系在一块的腰带就断作两边,各自垂落下来。
无形的剑气划过,池先秋停在半空的手也感觉到了带着寒意的剑风拂过。
池先秋只知道他生气,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硬着头皮转回头,继续道:“师尊,这是我的朋友,曲浑。”
就这样一句话,好像也不太好,池先秋紧张地前言不搭后语:“他是个散修,师尊从前没见过他,因为我从前没把他带来给师尊见过……我和他认识有好几年了。”
池风闲看着他:“没了?”
“嗯,没了。”池先秋想了想,最后补了一句,“他这个人还挺好的。”
曲浑上前,假意看不见池风闲太过冰冷的神色,俯身作揖:“池掌门。”
池风闲不开口,打量着他,就这样让他弯着腰。最后池先秋拽着曲浑的手,把他扶起来,池风闲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池先秋只觉得奇怪,要追上去,又被曲浑拉住了衣袖。
曲浑示意他看看房里的另外两个人,乔决明和宋寒水。
乔决明眼盲,不怕看见什么要紧的事情。
宋寒水不好掺和进人家师徒的事情里,目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飘忽不定。见他看过来,才道了一句:“池小师兄。”
“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池先秋说这话时,脚已经往外迈了一步了,他怕再迟就追不上池风闲了,“阴尸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义不容辞。”
“好,那就多谢池师兄了。”宋寒水体贴道,“池小师兄若是有事,就先去罢。”
将一个“好”字放下,池先秋将曲浑的手也甩在身后,去追池风闲了。
池先秋确实不知道池风闲为什么生气。
倘若是因为他交朋友,没告诉他而生气,那池风闲也太小气了。
但哄还是要哄的。
池先秋追上池风闲的脚步,只差半步,也不上前,就跟在他身后。
师徒两人就这样走了一段路,池风闲停下脚步,池先秋便撞到他的背上了。
“师尊……”
池风闲问:“你怎么不上来?”
池先秋揉揉额头,笑着道:“师尊不认得路,总会喊我的。”
“为师岂会不认识路?”
池先秋也这才想起来,池风闲比他大得多,想来从前就来过太和宗做客,自然是认得路的。
他瘪了瘪嘴,池风闲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想笑,还没来得及勾起唇角,曲浑又跟上来了。
池风闲握住池风闲的手:“本尊与先秋说两句话,曲道友请自便。”
曲浑只看向池先秋,池先秋小声道:“你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吧。”他无声地做口型:“求你了。”
曲浑这才转身要走。
池先秋松了口气。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
他看向池风闲:“师尊,这边请。”
天色已暗,他与池风闲往住处走,一路上说些近来的事情。
“小鹤结丹了,我才带他来太和宗。段意刚刚才来,我原本是要回去的,可是忽然有点事情,就耽搁了。”
“为师看见了。”
“嗯。”想来太和宗也没有这么快就把这些阴尸都清理掉。
这时到了住处,几个徒弟都还没有回来,池先秋便径自带着池风闲回了房间,又给他沏了茶。
“师尊怎么亲自过来了?”
池风闲留意看了看他搭在衣桁上的衣裳,没有看见旁人的衣裳,心中稍微松了口气,走回桌前坐下。
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
他淡淡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不肯回去了?”
池先秋很是冤枉:“师尊,我哪有?”
池风闲抬手以两指按住他的额头,池先秋下意识要往后躲,被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肩。
池风闲在他的识海里搜寻自己留下的痕迹,再次加深烙印。尽管他二人才神交过没有几日。
良久,池风闲收回手,却问:“那个曲浑,可知道你与为师神交?”
池先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先前神交,他也没来得及屏蔽系统。
池风闲面色一变,池先秋连忙又道:“不过他不会说出去的,师尊放心。”
池风闲不放心的岂止是这个?
“你与他是什么时候……”池风闲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思忖着,最后道,“在一块儿的?”
可是池先秋会错了意:“有几年了。”
“你……”池风闲又道,“你与为师神交,他不介意?”
“他?”池先秋疑惑道,“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他就是不介意了?”
“是呀。”
“好,好得很。”池风闲按在案上的手握成拳,骨节摩擦,发出咯咯的响声,青筋暴起,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更是明显。
池先秋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用双手覆住他的手:“师尊你怎么了?”
“此子留不得。”
池先秋更惊,紧紧地按住他的手,生怕他现在就出去杀人。
“啊?师尊,他人挺好的,你要是不喜欢他,我过几天就把他送走。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池风闲眼中杀意稍缓:“先秋,你告诉为师,你喜欢他什么?”
池先秋微怔:“啊?”
“他与为师模样相似,但为师自认比他好得多。你若是喜欢他的脸,也不必这样委屈自己。为师并不介意。”
“师尊,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池风闲打断了:“我观他的脾性品格,皆不及为师,他对你算是高攀了。道侣的事情为师不同意,你年少贪玩,瞒着为师和他在一块儿几年的事情,为师不再计较。明日你便与他断了关系,有什么东西该拿的拿回来,省得日后分说不清,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为师替你开口。”
他不曾停顿:“你若是不愿意,为师即刻便去找他。为师出门时,还带了几件法宝,让他拿了法宝,马上走人,不许纠缠。倘若你生气,要吵要闹为师,为师都不在乎,往后你就明白了。”
池先秋找到个机会,连忙道:“师尊,我其实……”
“你只说,这件事情要你自己去办,还是要为师帮你处置就好。”
他这样步步紧逼,池先秋一句话也说不了,急得拍了一下桌案:“池风闲!”
最后一个“闲”字被他吞得差不多了,他弱弱道:“……师尊你听我说。”
池风闲了然道:“不必说了,为师知道了。”
他扣住池先秋的双手手腕,把他制得死死的。
池先秋疼得要流泪:“我又没说什么,我和曲浑就是认识几年的朋友,没和师尊提过而已,师尊生什么气?不过是交个朋友,师尊说的什么话?”
恍若一捧雪水当头浇下,让池风闲冷静下来。
他太过失态了。
从白日里见到池先秋房里的曲浑之后,他让段意来喊池先秋回去,最后忍不住自己过来,和池先秋说那些话。
他失态了,一整日都是这样。他看起来还是冷冷淡淡的,其实内里心境早已被池先秋不经意间闹得天翻地覆。
他生怕池先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找了个道侣,他生怕自己千防万防,防住了池先秋那几个徒弟,却防不住外边的人。
那个曲浑便是外边的人的某一个,池风闲对这样的情况不安,想要立即把池先秋带回到属于自己辖地的玉京山,才好把他看好。
真是疯了,他为池先秋疯了,竟就这样被他牵着走。
趁着池风闲出神,池先秋想要把自己的手从池风闲的手里收回来,没能成功,还把自己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师尊你再不松手,我就……”他举起手:“我就咬你了!”
池先秋大张着嘴要咬他的手,如此几次,见没有用处,只好讪讪地放下手,往回扯了扯,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拉出来。
池风闲却在这时松了手,池先秋没刹住劲,手收回来时,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师尊,你干嘛?”池先秋揉着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听见他喊,池风闲这才回神,重又握住他的手腕,拉开他的手:“为师看看。”
池先秋打的是右眼,不厉害,就是疼得蓄了一泡眼泪,映着水光。
池风闲又看见他眼尾处的小红痣,比他淡红的眼尾要浓重得多。
他尚且沉浸在发现自己的心绪竟被池先秋左右的恍惚中,此时忽然看见这颗小红痣,更加晃然。
“先秋。”
池先秋委屈地用鼻音应他:“嗯?”
“你不知道。”池风闲张开双臂抱住他,“我真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