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风闲闻言,再看了一眼池先秋,要杀了李眠云,等池先秋醒来,池先秋非气得跟他断绝关系不可,而他又解释不清。
池风闲冷静下来,李眠云杀不得。
原本钉在李眠云肩上,铮鸣不止的长剑也逐渐安静下来。
李眠云趁机将长剑拔出,丢在一边。
鲜血在池水里晕开,漂浮在池先秋身边。
李眠云顾不得肩上的伤,推开脏污的池水,将池先秋扶好。这时池风闲也上了前,半跪在岸边,挽袖伸手,在水里握住池先秋的手。
池先秋的手烫得很,池风闲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眠云。原来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照顾池先秋的。
池风闲牵着池先秋的手,把他往自己这里带,李眠云握住他池先秋的另一只手,不肯放人。
他二人互不相让,各自抓着池先秋的一只手不肯松开,就这样维持着这样古怪的姿势。
池风闲往池先秋体内输送灵气,帮他梳理紊乱的气息。不多时,池先秋的眼睫颤了颤,就要睁开眼睛。
李眠云抱着他的腰,唤了一声:“师尊?”
池风闲不语,只是盯着池先秋,目不转睛。
池先秋哼哼了两声,仍觉得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却觉着自己看见的不是真人。
但他还是下意识问出声了:“师尊,你来了?”
池风闲颔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池先秋觉着不太真实,握了握他的手,又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来,朝他的脸上探去:“师尊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师尊是来接我的?怎么现在才……”
他一边抱怨,一边伸手要去掐池风闲的脸,无奈一个在池里,一个在岸上,池先秋伸长了手也够不着。
池风闲叹了口气,俯身靠近,好让池先秋碰到他的脸。
池先秋搓了两下池风闲的脸颊,再挠挠他的下巴,才发觉这个池风闲是真的,他还真来给他递台阶,接他回去了。
原来一向淡漠疏离的玉京掌门池风闲也不是不能低头的,池先秋原本不抱希望,但是这回池风闲真来了。
看吧,池风闲还是在乎他的,谁让池风闲只有他一个徒弟呢?
池先秋在心里得意地踩起小碎步。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搭在池风闲的脸上。
大不敬!
他缩回手,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师尊,你的脸太凉了,这儿和玉京山一样冷。”
池风闲扯了扯嘴角,也朝他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边的李眠云便朝着池先秋喊了一声:“师尊。”
池先秋一转头,这才看见李眠云也在:“眠云。”
再一定睛,见李眠云面色苍白,又看见他肩上受了伤,一个血窟窿,正往外边淌着血。
他一惊:“眠云,你这又是怎么了?”
但李眠云想先确定一件事情:“师尊方才可曾听见我说话?”
池先秋疑惑道:“你说了什么吗?”
“师尊昏过去之前,我说了一些不敬之言,惹得师尊不高兴了。”
“啊……”池先秋心虚地瞥了一眼池风闲,毕竟李眠云说的那些话,都是对池风闲说的,但也不太适合让池风闲听见。
他摇摇头,对李眠云道:“别说了,我不生气了。”他按着李眠云受伤的左边肩膀:“你这是怎么弄的?我就是睡了一会儿,你怎么就弄伤了?”
看来池先秋是没有听见他那些充满怨气的表白,这样最好。
池先秋见他伤得厉害,便要他解开衣裳来看看。李眠云刻意不用灵气止血,衣料与血肉黏在一处,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严重。
池先秋倒吸一口凉气:“疼吗?”
“疼……”李眠云抿了抿唇角,却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池风闲,然后对池先秋改了口,“师尊不用担心,我还好。”
这样明显的暗示,池先秋再看不出来,便是傻了。
他用手指碰了碰李眠云的伤口,看看伤口大小,又回想了一下池风闲的灵剑尺寸,随后皱着眉看向池风闲:“师尊?”
确实是池风闲刺了他一剑,但李眠云还击时也不曾手软,只因为他用的是剑气震荡,也没在池风闲身上留下什么伤口。
池风闲又一向寡言,这下就更说不清楚了。
池先秋见他不答,便当他是默认了。他人还在这儿呢,池风闲就敢对他的徒弟动手,他要是不在,池风闲不得直接大开杀戒了?
池先秋道:“所以师尊来我这里,不是来接我的,是来杀我的徒弟的?”
如果可以的话,池风闲倒是想。
先把池先秋那几个碍事的徒弟全部弄死,再把池先秋绑回去。
池先秋看出他确实是这样想的,方才还萦绕在他心中的师徒温情荡然无存,他气得扬手一拍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师尊你要杀他,不如先把我杀了算了。把我杀了,再把眠云给杀了,山下还有几个,劳烦师尊一并送到地府,给我作伴,我和他们在地府还做师徒,碍不着师尊的眼。”
李眠云捂着伤口,被他护在身后,乖乖巧巧地把下巴抵在池先秋的肩上:“师尊不要生气,不要和掌门吵架。”
“你别管。”池先秋摸摸他的脸,又转头看向池风闲,“师尊要想杀我,现在大可以动手,反正我是师尊养大的,这条命是师尊的——”
他一扭头,不再看他,有些赌气道:“师尊现在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先秋绝无怨言。”
池风闲实在是不善言辞,沉默了一会儿,池先秋道:“师尊不肯动手,那就是现在不想杀我们了。”
他回头对李眠云道:“眠云,还不快谢过师祖不杀之恩。”
李眠云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虚虚地做了个揖:“多谢师祖。”
池先秋最后气呼呼地看了一眼池风闲,便对李眠云道:“你先回去包扎一下伤口。”
李眠云道:“我还是留下来陪着师尊吧?”
“不用。”池先秋抬手按住他的肩,用灵气帮他止血,“你看你伤成这样,先回去处理伤口。”
原本是李眠云刻意放任流血的伤口,为的是看起来惨一些,好让池先秋心疼,却不想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眠云只好点头应了:“那徒弟先回去。”他捧起池先秋的手,在他的指尖一捏,留下一缕神识:“师尊有事唤我,我马上过来。”
“知道了。”池先秋摸摸他的脑袋作为夸奖,“小乖乖,去吧。”
“是。”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李眠云就不放心把池先秋单独放在池风闲身边。他从寒潭里上了岸,一步三回头地去看池先秋。
池先秋朝他摆摆手:“没事儿,你去吧。”
他走之后,池先秋与池风闲师徒二人,一个水中,一个岸上,两两相望,沉默无言。
良久,池风闲道:“为师不想要你的命。”
“这我当然知道。”池先秋瞥了他一眼,“但是师尊想要我那几个徒弟的命。”
“嗯。”他倒是坦荡。
“我不许。”池先秋也回答得快。
“你一定要把他们留在身边?”
池先秋坚定地点头:“是。”
而后又是许久的沉默,池风闲一向独断,池先秋在这件事情上也心如磐石,两个人互不相让,池风闲要开口,池先秋便道:“要先在基本问题上达成一致,才能继续谈话。”
池风闲抿起唇色极淡的双唇,最后竟也是他先开了口:“好。”
“好?”池先秋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不确定,“师尊这是答应了?”
“可以留他们一命。”
“我还要把他们留在身边。”
“也可以。”
“也可以?”
“是。”
池先秋一下子就笑了:“那师尊说话算话。”
“嗯。”
答应了这件事情,池先秋才肯给他好脸色看。
池先秋殷勤地用衣袖擦干净岸边的石板:“师尊,请坐。”
这会儿就让坐了。池风闲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真是讨债鬼,是小冤家。
池先秋在石板上盘腿坐了,池先秋朝他笑了笑,趴在石板边,手指绕着他的衣带,缠来绕去地弄。
“方才徒弟一时情急,失言了,师尊不要放在心上。”
池风闲原本也不把他那些话放在心上。在池风闲看来,池先秋放狠话的模样,比一只立起来瞎嚎的小猫威风不到哪儿去。
“不过师尊到底还是弄伤了我的徒弟,要不师尊什么时候给他……”池先秋看了他一眼,就把话收回去了,“还是我改日代替师尊好好安抚他吧,眠云不是小气的人。”
“先秋,你那两个徒弟……”
池风闲想要告诉他,他那两个徒弟都对他心怀不轨的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他们……心思不正,你离他们远点。”
“师尊!”池先秋直起腰来,只当他是容不下自己那两个徒弟,虽然答应了让他们留下,但还是心怀芥蒂,才这样说。
“先秋,你……”池风闲按住他搭在岸上的手,“你信为师,他们确实动机不纯。”
池先秋下意识道:“再动机不纯,他们也没有按着我神交。”
这下池风闲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不清楚,他和池先秋那两个徒弟,本质上是一样的。他说他们心思不纯,可他自己的心思也好不到哪里去。
池风闲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与为师单独在一块儿,我们就能好好说话。”
言外之意便是,有旁人在时,他们就总是吵架。
这简直是池风闲说过的最有心机的一句话了。
池先秋也会过意来,只道:“眠云只是担心我罢了,他并无意挑拨,是师尊多心了。”
池先秋根本就不信,池风闲也不再说。池先秋百无聊赖地趴在岸边拍水,忽然听见池风闲道:“神交的事情,是为师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嗯。”池先秋问,“师尊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
池风闲自然不能把自己当时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只道:“怕你出事。”
“这件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才要出大事呢,”池先秋顿了顿,“我没脸没皮,不要名声,师尊还要清誉呢。”
“为师也不用。”
池先秋震惊道:“啊?”
“为师的意思是,你的安危更重要一些。”池风闲刻意问道,“为师留在你识海里的神识,你洗掉了?”
“我有没有洗掉,师尊难道感觉不到吗?”池先秋小声道,“还来问我,我都被气死了。”
也有可能是羞死的。
池风闲低下头看着他的发顶,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就等它自己散了,你不用管。”
“那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师尊怎么解释,和徒弟神交?”
那就正好顺便和池先秋解除师徒关系,再顺理成章地结作道侣。
池风闲是这样想的。
池先秋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仍有些担心,暗自下定决心:“不行,还是要找个时间封印起来。”
他抬起头,正色道:“师尊你不知道,前世因为我身带魔气的事情,有些人对师尊极尽污蔑,我当时简直要被气死了。这回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师徒之间有这种事情,只怕他们又要往师尊身上泼脏水了。”
“他们是谁?”
“大多是天机殿的,还有一些不明情况的散修。”
池风闲颔首,又抚了抚他的发顶作为安慰:“为师知道了。”
“那……”
“不要紧,为师还在这里,旁人不敢造次。”
“……行吧,师尊决定就好。”
再说了一会儿话,池先秋便开始犯困,他双手攀在岸上,手指还压着池风闲的衣摆,就趴着睡着了。
池风闲看着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边,没多久,两个人的手就握在一起了。
池风闲捏了捏他的手指,忽然笑了一下。
他一笑,天边明月都亮了。
一早又下了雪,池先秋从寒潭里爬起来,池风闲给他披上衣裳,池先秋拢了拢衣裳,两个人就准备回去。
也不御剑,只是在山林里,顺着山间小径,并肩慢慢地走回去。
池风闲道:“回去吃了早饭,就回玉京山。神乐宫与太和宗那两个都在山上等你。”
“是师尊让他们在山上等我的吧?”池先秋拢着手,悠悠道,“我今年下山遇见有琴,我问他今年要不要来山上过年,他说再看看的,若不是师尊喊他,他怎么会过来?”
“就算是吧,为师想让你回去,向你求和。”
池先秋有些小得意:“那为难师尊给我递台阶了。”
池风闲摇头:“不会。”
很快就到了山下,池先秋指了指前边藏在树影里的檐角,道:“就到了。”
“先秋。”池风闲拉住他的衣袖,掐了个诀。
池先秋疑惑,还没反应过来,一柄长剑便应声飞到他眼前。
不是池风闲的剑,池先秋不曾见过。
“这是?”
“给你的。”池风闲再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你对他们说,你离家出走,是因为为师总是让你练剑?”
池先秋脸一红,挠挠头,不太愿意承认:“嗯。”
“既然为师总让你练剑,惹得你不痛快了,那为师就送你一柄剑,给你当做赔礼。”
池先秋抬手握上剑柄:“师尊言重了,我就是随便找的借口。”
“总要给你锻剑,现在给你也不迟。”
池先秋抽出长剑,一边看着剑刃,一边道:“可是按照前世剧情,师尊应该要在我后年的生辰才送我佩剑。”
“不用事事都按照前世来做,既然剑是为师送给你的,为师想何时送,就何时送。”
池先秋笑了笑,把长剑收入鞘中,背在背上:“谢谢师尊。”
又送了赔礼,池风闲才抬脚要走:“走罢。”
这时仍在下雪,池先秋追上他的脚步,扭头看见林间簌簌落下的积雪,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笑着道:“这下我和师尊一样了。”
池风闲一时不解:“什么?”
池先秋伸手去接落雪:“我和师尊一样,是霜发白头了。”
说完这话,池先秋便握起手,握住落在手心的雪花,大约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太好意思,加快脚步就跑了。
池风闲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循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跟上去。
池先秋回去时,李眠云已经摆好饭了。
李眠云见他一个人先回来了,只当是他与池风闲又没谈拢,闹掰了,心中暗自庆幸。
池先秋问:“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用过药了没有?可还疼么?”
李眠云摇摇头:“已经不大疼了……”
“那就好。”池先秋回头看了一眼,见池风闲还没过来,对几个徒弟道,“你们师祖马上就来,你们表现乖点,让师祖高兴点,我也就不用为难了。”
原来是在后面。
李眠云面色稍冷,其余几个徒弟也并不想求着池风闲,只是碍于池先秋,才点头应了两声。
随后池先秋折返回去,把池风闲迎进来:“师尊。”
池先秋把自己的主位让给池风闲:“师尊坐。”
池风闲不爱吃东西,为着池先秋才勉强坐在这里用一点儿,池先秋给他夹菜:“师尊,这个好吃。”
原本还能争一争的几个徒弟,此时全部被他冷落,心中有些不平,又有些庆幸。
得亏池风闲不爱吃饭,平时也不和他们一起用饭。倘若日日如此,池先秋眼中只剩下他,那怎么了得?
这宠还没来得及让他们争上一争,就已经结束了,谁能受得了这个?
他们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东西,都不肯说话。
一顿饭下来,距离池先秋设想的师徒三代,其乐融融,还有些远,但已经算不错了——他们已经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尽管都只围着池先秋说话,绝不肯看对方一眼。
用过早饭,池先秋便让他们收拾东西,即刻就回玉京山。
李眠云虽有怨气,昨日夜里也全部发泄完毕,没有再说什么。
池先秋收拾好竹箱笼,最后把熊猫放进里边。
新系统道:“瞧你那副模样,傻了吧唧的,人家一来哄你,你就颠颠地回去了。”
池先秋背起箱笼:“你不懂,我师尊难得低一次头,我再不回去,把他惹急了,他又能做出把我绑回问天峰,给我念昏睡咒,还按着我神交的事情。”
“行吧。”
池风闲领着池先秋回玉京山的场景,许多修士都看见了,使劲揉眼睛之后,看得分明的那种看见。
“真是玉京门池掌门亲自去接徒弟回来的,这个徒弟当得真是值了,师尊亲自去哄。”
“我也想要这样的师尊,我的师尊怎么就只懂得打人呢?”
池先秋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头,便看见天机殿的江殿主带着一众弟子迎面走来。
他想到前世天机殿对池风闲的污蔑,迅速上前一步,挽住池风闲的手,抬头挺胸。
这个师尊是我护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