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劣徒之九

池先秋睡得不算太好,趴在怀里的熊猫压得他喘不过气,后来熊猫被人拿走了,他又开始混混沌沌地做噩梦,挣扎了一会儿醒过来。

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他抱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还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哪里,随后看见池风闲,把他吓得一激灵。

“师尊!”

殿中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洒在池风闲的面上与发上,只像是欲乘风归去的仙人。他神色清冷,看了池先秋一眼,似乎对他的惊呼很是不满。

池先秋抹了把脸,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问天峰上。他抿了抿唇,再唤了一声:“师尊。”

“嗯。”池风闲一抬手,将殿中的蜡烛点起来,“醒了就起来做晚课。”

哪有师尊等着徒弟睡醒来做晚课的?池风闲已经是极度纵容他了。

但池先秋想的却是

我要吃饭!

倘若是在倾云台上,应当是几个徒弟等着他醒来,然后一起吃晚饭。池先秋摸了摸肚子,不情不愿地下了榻,披上衣裳。

原本池风闲打坐用的蒲团旁边果真添了一个小蒲团,池先秋小心地在蒲团上坐下,学着池风闲的模样,开始入定。

其实他都好久没跟着池风闲做晚课了。

旁的人修道为求长生,为成仙,池先秋并没有探究仙界的好奇心,也知道自己身带魔气,是成不了仙的。再加上池风闲纵容他,他不想做晚课,撒个娇就可以不必做,后来也就成了习惯。

池先秋难得打坐,倒也很快即就入了定,倒是池风闲,知道他入定之后,便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今夜是不打算打坐的。

他伸出一只手,点在池先秋的额头上。

他放出一缕神识,悄无声息地潜入池先秋的识海。

池先秋的识海虽也干干净净的,却不像池风闲霜堆雪砌的一个人,识海是皑皑雪山。

他的识海遍布午后的阳光,几只麻雀在草地上蹦跶,只是看着也觉得舒坦。

麻雀察觉到旁人的气息,扑腾着翅膀就要飞走,池风闲下意识要将它束缚住,反倒把池先秋给惊醒了。

池风闲睁开眼睛,心虚一般,迅速收回手。

就在他坐回去的瞬间,池先秋也醒了。

他拍拍脑袋,不明白怎么会有别的气息在他的识海里。

他看了一眼池风闲,见他的模样,自然不会怀疑是他,只当是自己打坐的时候出了岔子。

他不曾注意到,整个晚课,池风闲按在膝上的手都紧紧地握着。

他根本就心绪不宁。

等到案上的一炷香燃尽,池先秋便要离开。

他起身作揖:“师尊,那我先回去了。”

池风闲一动不动,他再等了一会儿,便抱着熊猫出去了。

池先秋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件衣裳。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那一串铃铛都给池风闲给收走了,只留下他自己的那一颗。

池先秋握着手里的铃铛,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池风闲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独断□□的模样?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拿着铃铛,气呼呼地回了池风闲的寝殿:“师尊……”

池风闲转头看他,池先秋对上他的目光,还是觉着有些冷,顿了顿,才继续道:“把我的铃铛还给我。”

池风闲看了一眼殿里的香炉,池先秋觉着奇怪,上前一看,那香炉里堆着的不是香料,而是银屑。

池风闲把他的铃铛揉碎了,丢里边了。

池先秋登时就恼了,转过头,声音加大几分:“师尊你怎么这样?”

池风闲起身,只道:“你有一个铃铛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必。”

池先秋蹙眉,忽然想到什么,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师尊,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可是池先秋并没有在他的识海中察觉到什么异样。

原来就是想关着他,池风闲本意如此。

“师尊,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

池风闲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回去睡吧,明日再说。”

池先秋自然不肯:“师尊,我已经收徒了,我怎么待他们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能强要我把他们赶走,也不能动我的东西……”

“你睡着的时候,那几颗铃铛总是在响。”

“那你也……”

池先秋忽然后撤半步,拂袖挡开池风闲对他施的昏睡咒。

已经中过一次,自然不会再中一次了。

他实在是恼了,也想不明白,眼睛都是红的:“师尊,你……”

池风闲由着他抱怨,从来不反驳一句,直到池先秋说了一句:“师尊你再这样我就恨你了。”

他才有了些反应:“你自己瞒着我什么?”

“什么?”池先秋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我哪有事情瞒着师尊了?”

池风闲淡淡道:“前世,你和顾淮山昨天夜里说的前世。你自己说,你瞒着我什么?”

直至这时,池先秋才回想起,自己白日里睡着之前的那个猜测。

池风闲知道他昨天夜里泡了寒潭,昨天夜里池风闲也在寒潭。不单他与顾淮山说的那些玩笑话,还有他问顾淮山前世的那些话,池风闲全都听见了。

凭池风闲,他不会听不懂那些话。

起码他会知道,顾淮山与池先秋前世还有一段,留到今生再续,而从顾淮山温和顺从的那些话,也不难猜出,顾淮山曾经是欺负过他的。

池先秋哪里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不敢再开口,只听见池风闲继续道:“你白日里在这里睡着,做了个梦,是前世的事情?”

池先秋张了张口:‘师尊,你怎么能偷看我做梦……’

他做了个噩梦,正是前世顾淮山求他去魔界救祝真,他被独自留在瘴气之中的场景,紧跟着池风闲飞升,他身带魔气的事情在众人眼前暴露,他一个人被迫离开玉京山,去了别的地方隐居。

一直到池先秋在秋归山身死。

难怪池风闲这样反常,也难为他还能维持住冰冷的表情了。

眼睁睁看着池先秋一步一步陷入险境,挣脱不得,只能听天由命,最后葬身秋归山,偏偏他在这段场景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如同摆设在背景里的废人一般。

池先秋被发现身带魔气的时候,曾经被人按在池风闲的神位前磕头。

池风闲如今想起这段,仍旧难以平复。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既然都已经登仙,为何连徒弟都护不住?

池先秋见他神色愈冷,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师尊,其实……”

“你不必多说,为师问你两件事。”

“是。”池先秋自知理亏,“师尊请问。”

“李眠云与顾淮山,就是前世你那两个徒弟?”

池先秋抬眼觑了他一眼,不敢撒谎,只能点了点头。

所以池风闲在心里下了定论,这两个人留不得了。

他又问:“李鹤与那只狼,长大之后便是李眠云与顾淮山?”

“不是的,他们还是不太一样……”

“好罢,为师换个问法,他们两个是今世的李眠云与顾淮山,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

池风闲又在心里下了定论,这两个人也留不得。

他最后问:“为师那时既已登仙,为何会连你也护不住?”

池先秋低着头,不知道他会问这个,思忖了一会儿,最后答道:“许是……师尊一心向道,就……顾不上我了。而且,从来仙界与人界隔绝,师尊管不了我也是寻常的。”

这个问题原本无解。

池风闲在心里给自己也判了死罪。闭关闭关,闭得连池先秋那时不对劲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做师尊的?

池风闲叹了口气,把他抱进怀里,摸摸他的后脑:“没事了,往后为师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见他这样自责,池先秋几乎要忍不住把自己只是穿书做任务的事情说出来了。

“师尊,这个原本不关你的事,只个意外而已,而且也不用迁怒我那几个徒弟的……”

池风闲大约是没听进去,再摸了摸他的脑袋,就把他按到榻上了:“天晚了,睡罢。”

池先秋坐在榻上:“师尊,我才睡醒。”

“那你就玩儿吧,随便玩什么都行,留在这里。”

池先秋看着他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就拿了些零食吃,还是之前他从外边带回来给池风闲的。怀里抱着熊猫,很是苦恼。

“系统,完了,剧情不受我控制了。”

新系统道:“他该飞升还是会飞升的。”

“那就好。”池先秋咬了一颗蜜饯,酸得他牙都倒了,“其实我觉得控制中心不是很靠谱,我那两个徒弟都能把我弄回来,说不准我师尊也会。”

最后他得出结论:“完了,我永远也做不完这个任务,走不出这个小世界了。”

过了一会儿,池先秋见池风闲闭眼打坐,一动不动的,以为他入定了,便趁机给倾云台那边传了音诀:“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别回信。”

倾云台上的几个徒弟收到他的音讯。他话是这么说,他们也都是不放心的。

小混沌坐在门后,面上有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池先秋下山时,把他送到问天峰上小住,他在那时就试着挑起池风闲对池先秋的欲念,用了这么久的梦境,耗费了他好大的力气,今日终于有效果了。

压抑得越厉害,爆发的时候才越厉害。

他乐得看戏,也好让自己汲取力量。

他知道池风闲疼惜池先秋,不会让他受伤的,想想池先秋知道自己师尊对自己的心思之后,小混沌只恨自己还没开了眼窍,也好看看池先秋的表情。

错愕又震惊,大约还有些嫌恶。

他很喜欢。

这样想着,他就放出一点点气息,再度潜进问天峰,将池风闲心中最恐惧的念头引出来,幻做梦境。

池先秋就这样在问天峰上待了一夜。

天刚蒙亮,他就收到了李眠云的传音:“师尊现在可方便,我给师尊带了点吃的。”

“你还是……”池先秋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池风闲,他还在打坐,已然入定一夜。

师尊应该没那么快起来,池先秋摸了摸肚子,想了想,还是道:“你等着,我现在出去拿。”

他将熊猫放在榻上,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而池风闲根本没有入定,他做了一夜的梦。

他梦见自己从池风闲梦中窥见的前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池先秋身死,他却无能为力。

最后一个梦境是今世,他扭转天命,保下池先秋一命。

可是最后,池先秋牵着一个人,笑着对他说:“师尊,介绍一下,我的道侣……”

是李眠云还是顾淮山,池风闲根本不曾注意。

反正不是他。

这是池风闲心底最恐惧的事情。

他根本就不怕护不住池先秋,他怕的是池先秋喜欢上别人了。

然后他就醒了,发现池先秋不见了。

池风闲带着一身冷意起身,推开殿门出去时,发现自己设的阵法都被人用剑劈坏了,大约是李眠云做的。

他放出神识去找人,很快就找到了躲在山脚下,正和李眠云说话的池先秋。

池先秋塞了满口的点心:“可饿死我了,吃零食也不是那么快活的一件事情,还是眠云你好……”

李眠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池先秋会意,摸了摸脸颊,摸到一手的点心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随后李眠云先看见了池风闲,他肃穆了神色,唤了一声:“掌门。”

池先秋这才回过头,把点心咽下去:“师尊,我看你正打坐,我有点饿了,所以……”

不等说完,池先秋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极其霸道的气息包围住了,那气息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几乎教他喘不过气。

池风闲道:“回来。”

池先秋朝李眠云摆了摆手:“没事,师尊先回去了。”

他走到池风闲身边,不及反应,就被他揽着腰带回山上去了。

殿门被风吹开,又被风吹上,发出两声巨大的声响,震得池先秋心口发紧。

他被池风闲丢在榻上,池风闲一只手撑在他身边,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师尊?”

以一种强硬霸道的姿态,池风闲让自己的全部神识,紧紧地缠住池先秋的意识,打上他的烙印。

他的神识是忽然挤进去的,等于池先秋的意识被他狠狠地撞了一下。像是篆刻烙印一样,意识上被刻上旁人印记的感觉格外清晰。

池先秋疼得厉害,双眼通红,整个人都在哆嗦,双手颤抖着去推他:“师尊,师尊,你出去……我不要……”

他眼见着就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