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乖徒之十八

池先秋前世的大徒弟李眠云回来了。

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扑了满怀的拥抱。

这样很好,也很不好。

池先秋怀疑他是不是想蒙混过关,毕竟他化名越舟,骗了自己这么久。

最要紧的是,他觉得自己会先被李眠云闷死。

他的脸埋在李眠云怀里,抬手拍拍他的背,让他先放开自己。

李眠云低笑一声,然后还是松开他了。池先秋理了理头发,一掌呼在他的手臂上,骂道:“混账东西,你就这样骗我,就这样骗我!”

李眠云的目光越过他,看了看他身后,语气中尚有些笑意:“我还是先去给师尊做吃的吧,师尊想吃什么?”

池先秋摸了摸肚子,好像是有些瘪下去了。只听李眠云又问:“喝甜汤可以吗?”

他抬眼对上李眠云没有半点愧疚,满满全是笑意的双眼,强忍住不回以笑容,努力板起脸,点了点头:“嗯。”

李眠云这时才看向他身后,道:“师祖进来坐吧,师尊已经回来了。”

池风闲在外边,看见倾云台上亮了灯,就立即赶回来了,却不想还有人比他更早。他站在门边,原想开口说话,最起码要喊一声“先秋”,但是想到白日里他还把池先秋惹恼了,池先秋白日里好像也是在躲着他,不知道池先秋还是不是在生气。

他只是这样犹豫了一瞬,池先秋就被别人抱住了。

而池先秋背对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他还在这里。

如今李眠云这样对他说话,颇有挑衅的意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他一向不擅长对付池先秋的几个徒弟。

池风闲沉默寡言,不擅交际,后来做了掌门,寻常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也不需要他多么费神。

但是这阵子池先秋收了好几个徒弟,每次他看见这几个徒弟围在池先秋身边,也只能暗自恼火。

这时池先秋听见李眠云的话,才回头看去:“师……师尊?”

池风闲微微颔首,走到他面前:“去哪里了?”

池先秋疑惑道:“没去哪里啊,师尊在找我吗?”

在找,不仅在找,还找了一整天。问过池先秋的几个好友,确定他们没把人给藏起来,甚至还在魔界与玉京山间折返了一趟,看看池先秋有没有去找那个魔物。

池先秋全然不知,一脸无辜:“我就在问天峰啊,我等了师尊一天,师尊都没有回去。”

这下池风闲不说话了。

池先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池风闲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想要向池先秋解释:“先秋,识海的事情……”

原本池先秋也搬了把椅子过来,要在他面前坐下,但是屁股还没挨着椅子,他不经意间朝窗外一瞥,立即起身。

他没听见池风闲要说话,快步走到窗前,对着黑黢黢的雪地道:“出来!”

一双赤红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后一匹体形庞大的灰狼从远处走来,甩掉落在皮毛上的雪花,在经过一个树影时,化作人形。

正是顾淮山。

池风闲去魔界找池先秋,池先秋没找到,被顾淮山看见了。

顾淮山知道肯定是池先秋有什么事情,便也赶过来了。

不知道其中缘由,池先秋瘪了瘪嘴,无奈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顾淮山站在窗前,两人就隔着窗子说话。

他绝口不提池风闲:“我想师尊了,所以过来看看师尊。”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师尊和李眠云说话的时候。”他委屈得眼睛都泛着水光,“凭什么他骗了师尊,师尊就只是骂他两句;我骗了师尊,我就得挨骂、还要被关镇妖塔?”

池先秋明晃晃地偏心:“你和他能一样吗?”

“师尊……”

“你骗我,把狼崽子弄成那样;他骗我是来给我做饭的。你自己说一样吗?”

池先秋说完这话,转身向回,顾淮山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进去了。

池先秋在躺椅上坐下,顾淮山在他身边坐了,双手搭在椅子上,乖顺地帮他摇椅子。

晃悠了一会儿,池先秋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顾淮山舒服地眯起眼睛,直把脑袋往他手心里凑。

池先秋轻叹一声,反手拍拍他的脸,捏捏他的耳朵。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池风闲微怒道:“先秋。”

池先秋这才想起来,池风闲还在这里。他连忙坐直起来:“师尊,师尊你还在,刚才怎么不说话?”

池风闲的目光扫过他的手,池先秋扭头看去,然后连忙把自己还放在顾淮山耳朵上的手收回来。

“师尊……”池先秋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这个……看来你在倾云台附近弄的阵法还不是很牢靠,他……他竟然又进来了。”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顾淮山的半边脸颊:“还不快给掌门道歉。”

“对不住。”

顾淮山朝池风闲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却把另半边脸凑到池先秋手边。

池先秋深吸一口气:“你又发什么疯?”

顾淮山笑眯眯地靠过去:“师尊再打我一下。”

他不太正常,池先秋收回手,不想理他,池风闲也看不惯魔物轻浮的作态,皱着眉,很是嫌恶的模样。

池风闲看向池先秋,又缓和了神色:“先秋,那个铃铛不过是寻常物件,给来访门派的回礼是三长老定下的,祝真的那颗铃铛是太和宗的小弟子送去的,他当时赶着去见朋友,没有把话说清楚,引得你误会了。”

他顿了顿:“祝真那边,为师已经给徐宗主递了消息,人已经打下山了,徐宗主和乔师侄也说改日来给你赔礼,让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大概是池风闲这些天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与他们无关。”池先秋摇摇头,“我白日里就不生气了。”

“还有这个。”池风闲从袖中拿出什么东西,放在他面前。

池先秋定睛一看,都是些新奇玩意儿,他没见过的。

他刚想说不用麻烦徐宗主了,却听池风闲道:“为师不会收新的徒弟。”

原来不是徐宗主给他的,是池风闲要哄他。

池先秋一愣,随后捏起一只小布偶,那只小布偶在他的手里挥舞着双手,很别扭地跳着舞。

结果池风闲哄人也是这样,干巴巴的。

看他不说话,池风闲又补了一句:“你放心。”

池先秋忍着笑,抬眼看他:“我哪里敢怪罪师尊?再说了,又不是师尊的错。”他想了想:“那师尊封印起来的识海是什么意思?”

池风闲不再看他,停了许久,只道:“没有什么意思。”

他不肯说,池先秋也不好再问,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池先秋低头摆弄那些小玩意儿。

反正池风闲最后会飞升的,就在不久之后的仙道大会上,大道至简,池风闲不会有执念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顾淮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再说话,伏在躺椅的扶手边,看着池先秋。身后的狼尾巴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一晃一晃的。

池风闲看着他,心下烦躁,刚要出言驱逐,李眠云就端着一碗甜汤出来了。

“师尊,吃点东西。”

又多了一个。

“好。”池先秋接过甜汤,用瓷勺搅动两下,香甜的水气扑到他面上,“大徒弟乖乖。”

但他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狼崽子就回来了。

他从外边推开门,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肩上发上都是积雪,神色微倦,眼里也没有什么神采:“师尊,我回来……”

他看向池先秋的躺椅所在的位置,很快也就看见了趴在躺椅边晃尾巴的顾淮山。

狼崽子眼里顿时有了光,怒火燃烧的熊熊火光,他两三步上了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要把他丢出去:“滚!别靠近我师尊!”

他动作大,手肘一摆,就把池先秋手里的甜汤碰翻了。

池先秋伸手要接,坐在他身边的池风闲动作快些,抢在他之前端住瓷碗,又将洒出来的甜汤一滴不落地接好,然后递给他。

池先秋道了一声“多谢师尊”,这时狼崽子也知道自己冒失了,松开顾淮山的衣领,转过头,弱弱地唤了一声“师尊”。

池先秋趁机先低头喝一口汤:“嗯。”

狼崽子把顾淮山挤开,坐到池先秋身边:“他怎么在这里?”

池先秋瞥了顾淮山一眼,解释道:“他自己跑过来的,我没喊他。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狼崽子嘴上不说,但是垂着头冷着脸,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重生又如何?反正池先秋早就说过了,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他分得清。顾淮山是前世那个自私自我、不懂得珍惜的徒弟,他又不是。

他不想和顾淮山扯上关系,一点都不想。

池先秋扶着他的背,把他往自己这里带了带,摸摸他的脑袋,对顾淮山摆摆手:“那你先回去吧。”

顾淮山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不像先前一般黏着池先秋,一定要纠缠两句,微微颔首:“好,师尊,那我先回去了。马上就是年节了,我到时再来找师尊。”

狼崽子还在,池先秋只好随便应了两声,就打发他走。

亲眼看见顾淮山走了,池风闲才说要走。

池先秋将他送到门前,池风闲仍不放心,嘱咐道:“为师等会儿再帮你新设一个阵法,那个魔物再来纠缠你,你就晃铃铛。”

“我知道。”

“为师不会收其他的徒弟。”

“嗯。”池先秋点点头,“我也知道。”

池风闲再看了一眼狼崽子,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到底没有开口,转身离开。

那头儿,顾淮山从倾云台出来,还顺手团了个雪球带出来。

他张开背上双翼,把玩着雪球,慢悠悠地往山下去,终于在山脚小径上看见了祝真。

两个玉京门的弟子听掌门的吩咐,把祝真送下山,原以为这是个简单的差使,只要把人送下山就行,却不想这个祝真死活不肯走。

先是在太和宗的乔决明乔师兄那里磨蹭了好一阵子,乔师兄都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不听他哭诉求情了,他仍旧喋喋不休地不肯离开。

最后乔决明放下手上的医术,道:“我与先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怕不是昏了头了?”

他微微皱眉,面对着祝真:“你在问天峰下挑衅他,想也不想就在众人面前说池掌门要收你为徒,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坏,还是说你蠢。”

一介妖修,在修真界第一大宗里应当夹着尾巴做人,他原以为祝真会因此有所顾忌,却不想他竟然还敢蹦得老高。

祝真还欲辩解:“乔仙长,我当时是被他……被池小仙长惹急了,我……”

乔决明手指微动,原本放置在一边的药秤微微飞起,劈头盖脸朝祝真砸去。

祝真一时间愣住了,乔决明身为医者,向来待人温和,自从自己跟在他身边,何曾见他跟人红过脸,如今竟是直接动手了。

乔决明冷声道:“早知你心术不正,我也不该带你上山来,平白坏了先秋与我的感情。我明日去找他赔礼,若是他因你与我生分了,可就不是送你下山这么容易了。”

他豁然起身,走到自己放在角落里的药箱前,打开药箱,从最底下一层拿出一个粗陶小罐:“你怕不是忘了,太和宗善医人,也善害人。”

话毕,他便将手里的罐子砸到祝真身上,祝真下意识抬手去挡,罐中乌色的药粉洒了一地,沾在他身上的药粉迅速将他的衣袖腐蚀,将他的血肉灼出一片焦黑。

祝真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乔决明一挥袖,怒斥一声:“拖出去。”他便被两个弟子拖走了。

两个弟子一左一右拖着他往山下去,半路上他缓过神来,又开始和这两个弟子套近乎,求他们手下留情,就让他留下吧。

方才见过乔决明大发雷霆,这两个弟子哪里敢跟他说话?唯有他一人扮出常有的那副造作姿态,一个劲儿地自说自话罢了。

一路上他看见人就要喊,希望有人能看中他,把他带在身边,可他这副模样,又怎么会有人理会他?

好容易到了山下,一个弟子把他手腕上压制妖气的镯子褪下来:“你可别在这里晃悠了,乔师兄发起火来,可比寻常人厉害得多。”

两个弟子言尽于此,拿着镯子回去复命。

解除了禁锢,妖力重新恢复,祝真觉得白日里池风闲打出来的内伤与方才乔决明的毒药灼出来的伤口都好了些。他最后不甘地看了一眼静静地伫立在夜色里的玉京群山,还没等他回过头,风声骤响,他只觉得脊背一凉。

祝真回过头的同时,那人握着他的脖子轻轻一扭,只听见轻微的、如同雪花落在地上的一声咔嚓,祝真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之前,看见那人的眼睛。

“是你……”

话没说完,他的嘴角就淌出一道血线,整个人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正好此时月出,极淡的月光照在他身后,他身后那人正是顾淮山。

顾淮山并不知道祝真来了玉京山,方才听池风闲提起,才知道原来祝真也在这里,还惹了池先秋不高兴。

他不多问,也不在池先秋那边久留,径直下了山,就为了办这件事。

祝真是个祸害,算不得有多厉害,只敢在暗中耍些小心机,但是膈应得很。

池先秋心软,这些事情,顾淮山会自行代劳。

顾淮山嫌恶地抹了抹手,然后捏起已经变作原形的祝真的后颈,把这只白狐狸提起来了。

往西走出不远,就有一个隐蔽的妖怪洞府,顾淮山站在云端,将祝真的尸首丢下去。

他离开时,还听见妖怪们在议论。

“这是哪只狐狸?怎么忽然来了我们这里?”

“看他额头上的标记,好像是狐王血脉。”

“狐王血脉怎会流落至此?看他修行也不太好。”

“我听说,狐王有个私生子在外边,狐王后一直在追杀他,该不会就是这只吧?”

“如此,那咱们岂不是可以拿着这只狐狸的尸首去换赏钱了?”

而后顾淮山走远了,也就听不见他们说话了。

顾淮山原本是要回魔界的,后来一抬手,发觉自己从倾云台上带下来的雪球在掌心里融化了。

他转念一想,说不准明日倾云台附近的阵法就变了,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又好不容易才破了阵,还是回去多待一会儿好。

他想和池先秋待在一起,就算池先秋对他冷冷淡淡的也行。

于是他掉头向回,悄无声息地再次潜进了倾云台。

倾云台上还点着灯,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明亮。

一匹大狼蹲在墙外窗边。烛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身边的雪地上,他坐在阴影里,狼爪不住地划着地。

他听见池先秋在里边说话。

“小鹤呢?他怎么不在?”

李眠云答道:“他今晚去李家主那里睡。”

池先秋便笑:“大约是想家里人了,让他多住几天再回来也行。”

李眠云应了,而后便是一阵子的沉默。

不用想,就算不说话,那屋子里的气氛也是极好的。

再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池先秋方才在喝甜汤,现在喝完了,将碗勺递给李眠云,李眠云便问:“师尊要再喝一点儿吗?”

“不喝了,早点睡吧。”

狼崽子闻声而动,连忙道:“师尊,今天李鹤不在,师尊就跟我一起睡吧?”

池先秋反问道:“我不能自己一个人睡吗?”

狼崽子和他挤在一张躺椅上,拽着他的衣袖:“师尊,我也才七岁,而且今天天气好冷。”

池先秋撑着头,不理会他的撒娇:“去把牌子拿来,我翻牌子。”

狼崽子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地起身去拿东西了。只有两个牌子,一个绘着一只白鹤,另一个画着一只小狼。

狼崽子亲自将两张木牌翻过来,调换了几次位置,放在池先秋面前。

池先秋顺手一指右边的那个,右边那个牌子在桌上挪了挪,随后翻了个面儿。

狼崽子看清之后,不肯干了:“师尊,李鹤又不在,天气冷,我给你暖暖吧。”

池先秋摸摸狼脑袋:“没办法,天意如此,今晚你自己睡吧。小鹤不在——”他看了一眼李眠云:“还有大鹤在呀。”

李眠云垂眸:“是。”

狼崽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眠云,转头冲上楼,狼爪子把楼梯踩得震天响。

池先秋拍拍李眠云的手:“今晚你跟师尊睡啊。”

“好。”

窗外的顾淮山气得爪子都扣进地里。

然后窗扇从里边被打开,拍在他的脑袋上,他听见池先秋道:“在外面听够了没有?狼崽子走了,你可以进来了。”

顾淮山猛地站起身,地上的狼影子一闪,也变作人形的模样。

原来池先秋知道他在外边,只是怕他和狼崽子又打起来,池先秋还特意为他把狼崽子支开了。

顾淮山的眼睛亮晶晶的,傻笑道:“师尊。”

池先秋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没地方去了。”

“你怎么会……”

顾淮山的脑子转得很快:“还在和魔尊打仗,我一出去,他就派人来追杀我了。”

池先秋伸手扣住窗扇,“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顾淮山摸了摸鼻尖,然后听见池先秋的声音从里边传来:“进来。”

他伸手去推窗户,窗户却被池先秋按住了。池先秋无奈道:“走门!”

顾淮山这才反应过来,转头跑去推门。

他进去时,池先秋也拿着烛台、抱着毯子要回房去了,只吩咐了他一句:“你睡你原来那个房间,别吵醒狼崽子。要是吵醒了,他要打你,你不许还手。”

再没有别处的烛火,只有池先秋手里的火光摇摇晃晃,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眼眸映出一片亮光。顾淮山看他看得有些呆,竟连点头都忘记了。

而后池先秋打了个哈欠,似是朝他招了招手,要他近前,他回过神,才上前一步,却发现池先秋喊的人不是他。

李眠云从厨房里出来,快步上前,略过顾淮山,走到池先秋身边。

原来不是喊他。

李眠云接过池先秋手里的烛台与毯子,一路护送着池先秋上了楼。顾淮山站在黑暗之中,倒不是看不见,他看得见,默默地跟在池先秋身后,也上去了。

还是前世他的房间的位置,顾淮山看到熟悉的陈设,眼底一热。

他快步走到书架边,从上边抽出一本书册,翻开之后,表情却凝住了。

前世这里放的是池先秋手抄的经卷,因为他心气不稳,遗传了妖魔的性子,狂妄暴躁,池先秋让他多读经书静心。

这一世不是了,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经卷了。

他将书册塞回去,再快走几步,走到对面的墙边。他又停住了。

这面墙上光秃秃的,也不像前世一样,挂着那柄剑了。

也是,他早已弃剑道,修魔道了。

他再也用不上剑了。

粗粗一看不曾变过,其实这房间与前世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顾淮山不敢再看,换了衣裳上床去睡,幸好,被褥还是一样的。

或许是今晚才解决了祝真,他梦见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前世他是因为池先秋才入魔的,也是他窥破李眠云对池先秋怀有不可言说的龌龊心思的那天。

李眠云趁着池先秋趴在寒潭边睡着了,悄悄扣住他的手,顾淮山看见了,一时间气不过,当即拔出剑,要把他的手给砍下来给池先秋。

后来就惊动了池先秋。李眠云一贯会装乖,池先秋当时不信他,反倒骂了他一顿。他又实在是没办法把这种肮脏事情说给池先秋听,一时气恼,转身便走。

他把这件事情说给祝真听,祝真悠悠道:“我看池小仙长好像也很喜欢李眠云的样子,如果是李眠云的话,我觉得池小仙长不会拒绝的,其实在妖界魔界,和自己的师尊……也不是很罕见的事情。”

他也只说了这一句话,后来顾淮山真气行岔,就这样入了魔。

他入了魔,魔界的人就找来了。祝真自然心动,一早就和魔界的人见过了面。

祝真自己就是妖魔后代,就算能仪仗顾淮山,也不如回到妖界魔界来得自在。

后来祝真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顾淮山回到魔界而做局。

包括在他与池先秋面前说两种话,包括假意被魔界中人掳走,让顾淮山请池先秋来救他,再暗中给顾淮山下毒,毒坏了他的眼睛。

祝真对一件事情倒是清楚得很。顾淮山与修真界、与玉京门唯一的牵连就是池先秋,只要池先秋不要他了,他就能回到魔界。

祝真以为自己能得魔尊青眼,还鼓动整个狐族与他共进退,一力将他推到与修真界对立的位置,彻底切断他回去的退路。

最后他果然继任魔尊,但也弑父篡权,最后还把祝真也给杀了。

顾淮山还记得,自己火焚狐族封地,手刃祝真的时候,祝真趴在地上,死盯着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就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池先秋不肯理你了,他再也不肯理你了……”

那时顾淮山没有听他说完,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就这样斩下了祝真的头颅。

如今顾淮山明白了,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诅咒。

他躺在黑暗之中,光是想起这一句话,便血脉狂跳,魔气倒逆。

正当他要承受不住,从梦中醒来时,有个人从身后扣住他的双手,轻声安慰他道:“没事的,入魔也没关系……师尊也不会不管你的。”

那人还幻出自己指尖的一缕魔气给他看:“你看师尊身上也有,没关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尊教你。”

与妖魔嗜血本性很不相同的魔气,轻轻柔柔地从他的指尖窜进去,游走过他身上的全部经脉。

池先秋吐息在他耳边,教他安定下来,又教他的心绪更加浮动。

顾淮山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他后来很没出息地倒在池先秋怀里,让池先秋帮他理顺魔气,直到第三日才醒来。

而今在梦中重来一回,他这次不想这样。

他猛地转过身,反扣住池先秋的手——或许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在看见李眠云这样对池先秋以后。

他将池先秋的手按在他的脑袋两边,俯身靠近,假意没有听见池先秋骂他“混账东西”的话。那些暴涨的魔气,都汇聚起来,向下沉去。

池先秋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单纯的白兔子,有一头叫做李眠云的恶虎觊觎他,与其就这样干巴巴地守着兔子,害怕他一不留神就被恶虎捉走,倒不如让他先享用这只白兔。

顾淮山很久之后才醒来的。

他微微一怔,张了张口,不自觉就要喊池先秋的名字。他掐了手心一下,才回过神,无声地捻了个清洁咒,掀开被子下地。

他恍恍惚惚地推门出去,见池先秋房里还亮着灯,透过窗纸照出来。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狼在夜里也放着光的眼睛,穿过窗纸,却看见那房里,池先秋与李眠云面对面坐着,池先秋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揭开李眠云的面具。

就像新婚夜里,掀开新嫁娘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