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妖邪作祟的事情,池先秋只能暂时留在雁回城中。
小狼崽子住的破道观被风沙掀没了,池先秋原想留他在客栈里住。结果那天傍晚他回去时,那小崽子不知怎么了,连灯也不点,“一只狼”坐在黑暗里,眼睛还发着光。
池先秋一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低着头就冲出去,差点把池先秋撞飞,拦也拦不住。
等池先秋再追出去,已经看不到人了。
池先秋倒不怎么担心他,他在雁回的日子比自己还长,手里还有自己给他的二百两,总会有地方去的。
不过他前世遇见小徒弟时,小徒弟都十五岁了,当时他已经学得十分圆滑,这样别扭的模样,池先秋也是头一回见。
还怪可爱的,等收了徒弟,每天逗一逗,肯定特别好玩。池先秋很没有师德地想道。
于是他开始专心追查飞沙的事情,也不曾注意到随着小狼崽子的离开,客栈里那个总是悄悄盯着他的伙计也不见了。
那东西来无影去无踪,只是掀起一阵风沙,就消失在了云里,再没有来过。池先秋同越舟顺着痕迹,在周边调查了几日,最终在一处离得不远的沙丘上抓住一只鹏鸟。
遍体漆黑的巨鸟被越舟砍掉半边翅膀,又被池先秋用符咒缚住,摔在沙丘上。
鹏鸟巨大,要扇动飓风掀起风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池先秋心下有了计较。鹏鸟见逃脱不得,只能化作人形,挪动着爬到池先秋面前,一面磕头,一面求小仙长饶命。
池先秋在他面前蹲下:“催动风沙淹城,意欲何为?”
“小的……”他诺诺说不出话。
“为了修炼?还是为了搅乱修真界与魔界的平静?雁回城百姓众多,倘若淹了雁回,我们追查下去,一定追到魔界头上。倘若挑起大战,你要为魔界建功立业?”
“不不……”
池先秋扫了他一眼,准准地伸出手,从他腰间抽出一封密帛。
鹏鸟忽然暴起,重又化作鸟形,体形飞速膨胀,在池先秋面前罩下一片阴影。池先秋也不慌,只是道:“别把他另一边翅膀砍了,留着有用。”
越舟应了一声,灵剑立在鹏鸟的脑袋边,把他吓得又慢慢地瘪了下去。
密帛字不多,池先秋匆匆看了一遍,所有事情就都明了了。
这是魔后的密信,这位魔后数十年如一日地把在外逃亡的魔尊私生子——也就是那只狼崽子看做眼中钉,一定要将他除去才安心,这回派的就是这只鹏鸟。
密帛上还有一句话——“不惜代价”。
大漠里常有风沙,倘若风沙淹了整个雁回城,魔尊私生子自然也会死在其中。所以,“不惜代价”这个词,就变作了不惜雁回所有百姓的性命。
前世此时,池先秋还在倾云台上泡水,不太清楚千里之外的雁回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次前来,见到太和宗驻此地分堂的堂主与弟子,他前世来时,却好像都没有见过他们。而当时的雁回城好像也不比如今繁华。
很容易就可以才猜想到当时的情况。风沙袭城,太和宗驻雁回的堂主与弟子们求救不及,殊死抵抗,尽力保全百姓,最后舍生取义。
经此一事,雁回城也不复从前。
当真丧心病狂至此。
池先秋气得双手发抖,刷地合上密帛,摔在鹏鸟脸上,冷声道:“我给魔后写封信,你帮我拿给她。”
“小仙长,我恐怕……”
池先秋从他身上挪开目光,唤了一声:“越舟。”
越舟闻声提剑,没有半点犹豫。鹏鸟缩了缩脖子,连声应道:“小仙长尽管吩咐,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办到。”
池先秋取出笔墨,就在此处给魔界尊后写了封信。
鹏鸟衔着书信,扇动着仅剩的一只翅膀离开。
回到雁回,池先秋把这件事情同太和宗分堂的堂主说了,请他平日多加注意。如果可以的话,也让太和宗多派点弟子驻扎在雁回。
回客栈的路上,池先秋拢着双手,神色不愉。
回到客栈,稍作休整,他又提笔给池风闲写了信,简单描述了一下这件事情。
搁下笔,将信纸折成纸鹤,从窗子放走。池先秋看着它飞进暮色之中,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随后越舟唤了他一声:“师尊。”
他回头,越舟将一碗甜汤放在桌上。看着徒弟和甜汤,原本不是对他的气也消了大半。
池先秋道了声谢,便坐下喝汤,抬眼便看见越舟。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大徒弟收得真是太好了,又乖又听话,还十分贴心。
真是师尊的贴心小棉袄。
池先秋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被汤水呛得直咳嗽,越舟适时递上手帕。
他擦了擦嘴角:“眠……”
要死,他差点又要喊“眠云”了。
池先秋暗中掐了一把自己,池先秋,你冷静一点!
越舟什么都好,就是时常让他想起前世的大徒弟李眠云。这两个人给池先秋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而池先秋与李眠云相处了十来年,早已经习惯了有事喊“眠云”。
他低着头喝了两口甜汤,越舟大约是没听见,也没有说话。
他再咳了两声作为掩饰:“那个……越舟啊,这边的事情大概都解决了,你收拾收拾,明天为师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儿。”
越舟勾了勾唇角,却问他:“师尊不等那位师弟了吗?”
师弟,他是刻意这样说的。
池先秋瘪了瘪嘴:“不等,又不是我求着他拜师,随他去。”
话是这么说,但这天夜里,池先秋平躺在榻上,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只狼崽子。说起来这只狼崽子跑了有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伸长手,摸了摸整齐地放在榻前的衣裳,摸索了一阵,抓住一个铃铛晃了晃。
和预料的很不同,他很快就收到了回应——手里的铃铛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紧跟着是语气微怒的传音入耳。
“你的信为师收到了,早点睡。”池风闲停了停,在压制不住怒气之前掐断了。
池先秋瞬间清醒,从床榻上蹦起来。他收回手,借着月光一看,手心里的那颗铃铛,俨然不是他给小狼崽的那颗,而是他师尊池风闲给他的那颗。
摸错了!
他欲哭不能,双手捧着铃铛,小心翼翼地把它送回去,不敢再碰响。
但池风闲很快又传了话来,语气稍稍缓和:“早点回来。”
池先秋斟酌了好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演练了好几次,才弱弱地给师尊回了信:“徒弟知道。”
说完这话,他就钻进被子里,独自懊恼去了。
玉京门问天峰,烛火微明,池风闲夜间不眠,只是盘腿打坐,修行调息。池先秋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他眉心一跳,再睁眼时,案上烛火被风吹动,也猛地一跳。
他又好笑又无奈地兀自叹了口气,重新合上双眼。
魔界无月,夜夜皆是阴冷漆黑的场景。万仞宫殿临渊而建,从外面看起来阴冷可怖,内里却是金碧辉煌。
宫殿守备森严,但顾淮山出入魔宫,却如出入无人之境。他步法诡谲,动作迅疾,只两三步便移到了正殿外。
殿中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美人娇笑。只要稍偏过头,便能看见殿中场景——当今魔界尊主已饮至半醉,颓然地坐在宝座上,身旁貌美的狐女鹿女们笑着劝酒,他也来者不拒。
再等了一会儿,狼崽子也到了,他跟不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跟上来,还险些被守卫发现。
顾淮山也不管他,只是看了一眼殿中:“那是你爹。”
狼崽子嗤了一声,也没有转头。
见他不感兴趣,顾淮山也不欲久留,闪身绕过宫殿,从屋檐上飞走。
不多时,东侧魔后所居的宫殿便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而后有人一面向外疾跑,一面惊呼道:“鬼火!鬼火!”
被叫喊惊动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尖叫着四处乱窜,最后连正殿的魔尊也出来了。
“怎么回事?”他一边问,一边转头望去。
蓝色的烈焰直冲云霄,却并不向外蔓延,只是在魔后所居的宫殿里熊熊燃烧。
魔尊一惊,宫里住着的魔后虽然早已不得他心,但毕竟是魔界尊后,是他的脸面。他连忙施法压制,但火势不减反增,叫嚣着要冲破魔界漆黑的夜空。
顾淮山与狼崽子就站在万仞绝壁上观赏这一美景,两人面上不显,心下却都是无比畅快。
良久,火势转小,隔着衣料,顾淮山摸了摸被他好好地收在怀里的铃铛:“魔后已死,你也解恨了,现在我要去找我的师尊,记住我们的交易。”
狼崽子点头,嗓音因为激动微微发哑:“我知道。”
再看下去也没意思,顾淮山便离开了,去找他的师尊。而狼崽子背着双手,默默地伫立着,凝视着燃烧的宫殿,直到火焰全部熄灭。
随着火焰熄灭,他心中的畅快之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落。
他刻意忽略这种古怪的感觉,转身离开。他答应过顾淮山,以后不会出现在池先秋面前了,所以现在不能去雁回城。
他原以为报仇之后,不用躲避追杀,他随处都可以去,随处都是他的家。可如今,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仍是无家可归。
就这样且走且想,迎面撞上一只只剩下半边翅膀的鹏鸟。
他原本并不在意,但那只鹏鸟仿佛认得他,一见他就慌了神,连飞也飞不稳。狼崽子这才觉得他可疑,可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就扑通一下跪到他面前请罪了。
“小王子恕罪,小的已经被池小仙长教训过了,再不敢作怪了,再不敢了。”
池小仙长?狼崽子皱眉,总、总不会又是他?
“他……”他清了清嗓子,平复心情,原本要问“他跟你说了什么”,临出口也变成了别的话,“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