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栩弹坐而起,大声强调:“是只能叹气只能叹气!”
顾渊挑了挑眉,也不反驳,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上来了?”尉栩被久远的小名提起的那口气又焉了下去,重新摊平,躺了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哼哼唧唧抱怨:“段然设置的那个声音太难听了。”
“是吗?”顾渊手撑着藤椅,微微后仰,任由夏夜的暖风吹拂脸颊,嗓音通过空气,暖了几度:“我怎么觉得很可爱。”
尉栩不高兴,肘了下他撑在自己这边的手,小声逼逼:“不是你的声音你当然觉得可爱。”
顾渊低头,“不是所有声音我都觉得可爱。”
“你……”
忽然四目相对,尉栩忍不住愣了下,思维都发散了开来。
顾渊的眼睛好像比八年前更加好看了,更黑也更亮,但之前他轻而易举就能捕捉的一些小情绪,现在却再难寻找。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不舒服,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脑子都空白了一下,可若真要细究,又好像那点情绪都没有出现过。
就像这转瞬而逝的八年,像是什么都变了,可重逢之后,偶尔他也会有好像什么都没变的错觉。
分别又重逢,对他们来说不是第一次经历,可这一次与孩童时期和少年时期那两次都不同。
分离时冲动仓促,重逢也猝不及防。
尉栩根本来不及梳理看到顾屿那一瞬化成浆糊的脑子里蹦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情绪,只花了一秒钟就选择了逃避。
他还记得自己出国之后,背着看管甚严的尉女士,借助了不少朋友的帮助,辗转的回了一趟学校。
当时他没想太多,只想和顾屿道个歉,想告诉他那天分手说的很多话虽然是冲动下的气话,但都是真的,只有一句话是假话:
——他说不知道有没有喜欢过他。
其实是有的。
他们在一起是因为玩笑似的赌约和起哄,因为不服输和自尊心,可在一起之后,尉栩确定自己喜欢过顾屿,在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人。
可是这么讨人喜欢的人也有讨人厌的时候。
生气的时候,吵架的时候,还有他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最优秀的时候。
尉栩还记得尉女士问他的话:“你现在是和顾家老三在一起是吧,怎么近朱者赤,你就没有学到人家一点认真呢?”
“做事情永远三分钟热度,尉迟栩我告诉你,再聪明的脑袋也比不过专注,没有专注就别想优秀,人家那么优秀一个人,你和他在一起,就不想想怎么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吗?”
尉栩想告诉顾屿,那天他和尉总吵完架,本来只想和以前一样找个地方独自待着,被顾屿找到后没控制好情绪才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其实说完之后就后悔了,拉不下面子才一直没有道歉,这一次回来是想弥补那番话可能对顾屿造成的伤害。
在心底打了好多遍腹稿,尉栩担心被其他同学看到后会被家里知道抓回去,就躲在顾屿必经的巷子口等他。
谁知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才看到连球衣都没换下来就直接回家的顾屿。
相比一个多月前,他脸颊瘦削不少,本来只是冰冷的眼底,多了几分阴郁冷戾,看得尉栩心头一跳,下意识躲了起来。
做好心理建设要出来时,却听到了顾屿和尤昊的对话:
尤昊抱着篮球,神色担忧:“你应该听说了,尉总这次出国是去开疆拓土的,没个七八年不会回来,跟移民也没差了,说真的,他走之前都不提前和你说一声,临到要出国了才来和你分手,就是压根没把你放在心里,这种没心没肺的不值得你这么惦记。”
顾屿嗓音很淡:“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尤昊这么多天已经不知道劝了多少次,尉栩的坏话也说了一箩筐,可每次顾屿的表现都很冷淡,像是根本不在乎了又像是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要说他不在乎尉栩,尤昊一百个不相信,只能是后者了。
“要不你干脆追出去?”尤昊也是没办法了才这么说:“你也出国,跟他一个学校,现在申请来不及了就先读一年预科,怎么样?”
顾屿却轻轻笑了一声:“我不会去追他。”
尤昊惊愕:“你放下了?”
“我要他自己回来。”顾屿嘴角勾着,眼底却全无笑意:“心甘情愿。”
怎么个心甘情愿法?尤昊将这句话吞了进去,想要转开话题,可转来转去,也离不开尉栩,因为其他话题,顾渊根本不会接话。
他只能接上之前的话:“如果尉迟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顾渊低着眼眸,声音很淡:“能怎么样?”
尤昊没想到他会反问,这一下难到他了,皱着眉头想:“嗯……比如和他复合?”
顾屿周身气压骤降,嗓音冷而沉:“我没同意分手。”
尤昊被他突然的情绪起伏惊得微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刺激他,抿抿嘴没说话。
顾渊却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自问自答:“我会怎么办?我会把他关起来,每天从睁开眼都闭上眼都只能看到我一个人,直到他心里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再也跑不了,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尤昊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想用玩笑调节气氛:“那你还不如打断他一条腿。”
顾渊笑意微消,眼底冷色却更甚:“我舍不得。”
尤昊可能是觉得冷了,抱紧篮球咽了口口水,不再说话了。
尉栩也跟着咽了口口水,借助巷子里小店门口的装饰电话亭死死挡住自己,再也不敢开口叫他了。
等顾屿离开之后,他才恍恍惚惚地走出来,在周黎安家里住了一晚就回了美国。
发现他跑回国的尉总将他关在房间里思过一周,那一周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顾屿勾着嘴角说的那些话,然后吓得立刻清醒过来。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他知道,顾屿真的做得出来。
再后来,他对顾屿的想念就跟着这些恐惧一起,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不见。
真的消失不见了吗?
尉栩看着顾渊比起八年前更成熟的轮廓,也更冷漠的眼睛,心底浮起了一丝丝不确定。
“顾屿。”尉栩小心翼翼伸出试探的jio,踢了下他的大腿:“你会打断你觉得可爱的声音的主人的腿吗?”
在他收回脚之前,顾渊扣住了他的脚踝,居高临下凝视他:“你觉得呢?”
“我我我觉得不会。”脚踝上的力道不重,但那只手的主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强,即使有如此温柔的晚风在旁,也调节不了尉栩紧张的心情,但求生欲使他不得不big胆地说谎话:“你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打断别人的腿呀。”
如果尾音那个“呀”没有颤三颤,或许更有说服力。
顾渊嘴角勾起一点:“你觉得我温柔吗?”
清冽好听的声音是含笑的语气,可这似笑非笑的弧度和没多少笑意的眼睛,让尉栩找到了八年前顾渊心情不佳时的影子。
——他一生气就喜欢说疑问句和反话。
尉栩对此只有一个应对方式,抱住他的脖子肯定所有好的否定所有坏的,然后亲两口就能轻松灭火。
可是现在……
尉栩一个哆嗦,在心里骂自己big胆,竟然真的有一秒钟时间思考一下可不可以用之前的方式哄他。
后面的程序不要,但是前面的程序总没错:“当然温柔!”
顾渊似乎来了兴趣,开始追根究底:“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我温柔。”
这……你一定要我说,那我编也得编出来!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顾哥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温柔得让你见我就躲?”
“对、不不不对,我那是没见过像您这么完美的人,所以一时间羞愧难当,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出现在您的面前才干脆躲了起来。”
顾渊冷笑一声,见尉栩头毛乱晃,悄悄往旁边挪,扣住他的脖子把人扣在原地:“还有吗?”
“还有我被鹅吓到的时候,您路见不平一声——我的意思是见义勇为,该出手时就出手,只有温柔的人才会如此乐于助人。”尉栩这次真诚了许多,弯弯的眼眸里倒映着月色,求生欲十足地比了个心:“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顾渊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成功让没有一个字在调上的人儿僵在了原地,嘴角才真正勾了起来:“那天你很感动?”
尉栩哆嗦着使劲摇头:“不敢动。”
一个激灵:“不不不我是说,感动!特别特别感动!现在想起来都热泪盈眶的那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