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用再正经不过的语气与神态交流着某些不可描述之事时, 茶馆门口传来了几声铃铛清响。
随着一阵寒风,有人掀帘走了进来。
目标明显是晏危楼二人。
“看来我们要等的人已经知道了。”
晏危楼看了那人一眼,微笑起来。
“只不知先找来的是百里晖还是守经人……”
……
只怕任谁也想不到, 在大名鼎鼎的暗阁的背面,居然还隐藏着一处不知存在多么久远、从未显于世间的地界。
当晏危楼被请到这里, 见到此地主人的第一面时,饶是以他的城府,脸上也不流露出了深深的意外之色。
——因为这是一个“死人”。一个在天下人眼中都已死去多年的人。
一个曾经默默无闻,后来牺牲性命, 半日跨入天人,以一己之力封住天中禁地的缝隙,从而天下扬名的人。
当今江湖正道, 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这个人几乎都是一片颂扬之声;倘若他们知道对方, 不但从来不是正道中人, 反倒世世代代都流传着魔道天人血脉,不知该如何作想。
晏危楼认真打量着对方。
这是一个两鬓微霜、相貌俊伟的男子。一袭朴素的灰色布袍,但本身天人境界的实力却让他周身上下的气质都极为不凡, 浩然正大的正气与幽邃莫测的邪气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乾坤一掷……萧一掷!”
“天人血脉……”晏危楼恍然大悟, 想起曾经萧无义所遭受的无妄之灾, 正是源于血脉, “我早该想到的。”
倘若说萧氏便是曾经魔道天人的后裔,许多事情的真相便可看得明明白白了。
那么当年萧一掷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原因?晏危楼直接问了出来。
萧一掷给出的答案很简单:“天中禁地的确出了意外, 险些灭绝沿途生灵,我本一直隐藏实力做个普通武者,生死关头, 不得不被迫‘晋升’天人……”
当时他出于好奇,一路寻根纠底摸到了天中禁地,看到天中禁地的结界已经重新自我修补好,一时动念,便故意假死,还利用手下的势力放出了“萧大侠为补封印结界而身亡”的消息。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萧一掷”这个名字居然成为了正道之光。
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为了萧无义。
当年萧一掷特意在假死前为自己留下偌大名声,便是为了方便萧无义在正道中受到更多的培养,或许将来会成长为正道中的一尊天人,彻底打入正道内部。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意料。萧无义没能按照他的设想那般进入正道,反倒投入了北斗魔宫……
晏危楼听着一阵无言。
若是与萧无义的说法两相对照,这位养孩子也未免太随意了些。虽说为其留下了大侠后裔的名声,后面却是彻底放手不管不顾了,任由对方野蛮生长……这可真是相当有魔道风格!
恐怕这人当初假死根本原因不在于儿子,而是为了自己觅地潜修吧?
——只看这处地界的种种痕迹,晏危楼就能看出,对方至少在此呆了十年。
“倒是让尊上见笑了。”
萧一掷神情坦然自若,将一枚玉简向晏危楼的方向推了过来。
“……这便是尊上需要的东西。”
当年化整为零分散的碧落天,从始至终对碧落天天主最为忠心耿耿的一批人,其后裔血脉如今都在哪里,以及这八百年来的变化……总而言之,晏危楼想要知道的一切都能在这其中找到答案。
碧落天每一个人的来历与去向,如同一串串密码,就是「守经人」需要代代传承的东西。在约定中的某个人到来,重新启动这些棋子之前,要确保他们都万无一失,不失去联系。
将这玉简送出去,萧一掷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桩积压许久的使命。他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愈发流畅,一身气质好似又发生了些许淡淡的变化。
……就好像脱得枷锁,即将归去。
晏危楼也无拦下他为自己效命的打算,只是好奇道:“萧无义那里,阁下准备如何说?”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老爹突然活过来,而且还彻底换了阵营这种事……
“他?随他去罢。”萧一掷不打算出现在儿子面前,不如就让对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正道大侠好了,“如今这样便很好。”
“尊上或许不知,北斗魔宫渡九幽活不长了,说不定将来他还有机会早些捞个宫主之位来做。”他嘿然笑了两声,周身的邪气又占据了上风。
晏危楼好奇道:“怎么说?”
渡九幽的身世,当初对方因不明原因缩小时曾经提过一次,而萧一掷显然对此很清楚:“不知尊上有没有听说过江北莫氏?那是两百年前大雍的显族之一,势力最盛之时曾诞生过半步天人……”
直至一百多年前,据说莫家自一方秘境中获得了一本绝世神功,并非补天诀,而是另一种暴烈至极的主修功法。
从那时起,整个莫家便陷入了腥风血雨,族人接连死去,修行那本功法的人都在走火入魔中变成了疯子,莫家上下便是被当时的莫大公子亲手屠戮一空,唯有莫小公子,也就是如今的渡九幽,侥幸逃脱,留得一命。
——不过他也修习了那部功法,是以才时常有失控之举,若是以当年莫家人的下场为先例,只怕渡九幽也离彻底疯癫不远了,那时自然就是其他天人一起将这疯子解决的时候了。
说到那部邪门的功法,饶是萧一致已是天人,亦感后怕:“那部功法的名字叫做《魂煞诀》,据说修炼至高深处,即便未至天人,亦可神魂不灭。然而修炼此功者,十个疯了九个半。”
——剩下半个自然就是渡九幽。
“魂煞诀?”晏危楼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八百年前他曾遍搜江湖功法,从未听说过此功法的存在,那么的确很有可能是后来从上古秘境中开出来的。但上古之时……晏危楼曾经在梦中走马观花般度过了“元”的一生,亦不曾有所耳闻。
从萧一掷手中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晏危楼也不再多留。在之前那间茶馆中又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一阵熟悉的冷香被寒风吹拂而至。
晏危楼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白衣人匆匆而至的身影:“都安排好了吗?”
宿星寒认真点了点头:“阿晏不用担心,一切顺利。”
方才两人分头行动,宿星寒主要是去安排天宗的人——因意外跨越时空之前,天宗教主早已秘密从北漠赶了过来,还与晏危楼见过一面。
因那时宿星寒正在天中禁地之中,晏危楼本打算借宿星寒的名义,亲自安排那些人,并约好了在寒石城再会。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先是天中禁地大变,接着他又被数位天人追杀,一起被卷入了时空漩涡……此次既然来到寒石城,天宗之事最终还是交给宿星寒这个大祭司去亲自安排。
他没有询问晏危楼那边的进展,只从晏危楼的神态间便能看出来。
晏危楼见他这一本正经严肃着脸的样子,点头的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乖巧认真,那长长的睫毛更是勾得人心痒痒的……一时手痒就没忍住rua了上去。
宿星寒被这突然袭击整的懵了一下,脸上直接空白了一瞬,茫然又无措。
满满的疑惑都写在那双清澈的瞳眸中。
直到被rua,他都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晏危楼,仿佛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晏危楼狠狠过了一把手瘾,却是神清气爽,在宿星寒不可思议的目光,他还恶劣地挑了挑眉,哈哈大笑起来。
宿星寒:“……?”
望着这么神采飞扬的笑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被感染,也渐渐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