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补天意(2)

马甲化身破灭的一瞬, 神州浩土的某个角落,正以龟息之法闭目调息的少年倏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如有电闪。

随着那一缕意识的回归, 之前的所见所闻也尽数被晏危楼吸纳,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 望了一眼天穹之上仍未散去的绚丽光雨,长长吐出一口气。

“只差一点……”

若不是他当机立断, 用马甲化身做诱饵吸引仇恨, 让宿星寒以幻术结合天地之灵的天赋降低自身存在感, 趁机在暗中布阵, 只怕现在就不是那十余位天人被困天地神阵, 而是两人被一网成擒了。

晏危楼自己倒无所谓, 别说一个马甲死则死矣,便是他自己当真面临身死绝境, 他也不会有半点畏惧。

但宿星寒也被牵扯其中却不可以。

念及方才那一番惊险遭遇, 晏危楼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直到现在, 他还能回忆起那份没来由的忧惧。

好像他的心一瞬间变得软弱了。

这样的情绪让晏危楼皱了皱眉,几乎下意识便想要将之剔除出去。

但沉默数息后,他只是一笑。

……也罢,担心受到情绪影响变得软弱, 这不正是最大的软弱吗?真正的强大应当是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 有敢于做出一切选择的底气。

·

“小友方才还愁眉不展,而今却展颜开笑, 莫非是有所得?”

“……道长猜的不差, 确有所得。”

雪白天幕倒映着青山绿水,一方清泉之侧,一老一少正并肩垂钓。

老者须发皆白, 却面色红润,一双眸子温润通透,透出沧桑智慧的光芒。他只着一袭灰色道袍,周身却散发出一股自然而然、上善若水般的道蕴。

正是当今太上道门的掌教青玄真人。也是当今天下有数的天人圣者之一。

在这位天人身侧,却有一位年轻人与他并肩坐在地上,姿态悠闲近乎散漫。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生就一副翩翩佳公子般的清隽容颜,流云般的雪白衣摆随意散在地上,满头乌发以玉冠束起,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清澈纯粹,如湖水般温柔多情的眸子。

他看上去像是个舞文弄墨的高门公子,偏偏随意坐在泉水边垂钓时,又有种任性天然的散漫与洒脱。

慢悠悠地收起钓钩,“燕无伦”将钩中的鱼重新弹回水里,一圈又一圈涟漪在水中蔓延开来,交织而起的奇异波纹向着一边扩散,撞向青玄真人渔线所在。

青玄真人手掌不动,没入水中的渔线处轻轻晃了晃,便有同样虚幻的涟漪向外扩散,恍惚间似有一轮虚幻的阴阳图在水面上铺展开来,这一潭清泉突然恢复宁静。

“燕无伦”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并未将方才这小小切磋放在心上,只说道:

“……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道理。”

青玄真人也不多问,笑呵呵地点点头:“想通就好啊。求天道之人,先修己道。本心顺遂,方可得道。”

“本心顺遂,方可得道……”

“燕无伦”朗笑数声,突然将手中钓竿一丢,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是啊,顺我心意者,方为大道。”

青玄真人还在慢悠悠地扯动渔线,闻言头也没抬:“不钓了?”

“不钩了。”

白衣人身形一个倏忽便如清风流云般飘出了上百米,如一抹惊鸿掠空而过。清朗优雅的声音随着清风徐徐而至。

“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望着那一抹白影转瞬消失于天际,原道一目光中露出一抹怅惘,他几步来到清玄真人身边:

“师祖,燕兄这是走了?”

尽管对晏危楼说话不算话,还在天中禁地外直接堵人的行径颇有微词,但对这位接受了晏危楼“委托”,将他送回太上道门的逍遥楼主,原道一却深有好感。

这还是他在太上道门之外头一回相交的知己好友。

尽管原道一也很清楚,“燕无伦”一路送他来到太上道门,无非是要用晏危楼对他的“救命之恩”从太上道门中换取好处,但他仍是对这位光风霁月的逍遥楼主生不出恶感。唔,要怪就怪那晏危楼太过阴险,一切都是他的错。

——而在此与青玄真人交流武道真意,便是对方索取的报酬之一。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就要离去了。

见“燕无伦”匆匆离去,原道一颇有些不解:“燕兄怎么就这般走了?”

青玄真人却笑吟吟地说:“他已得道,自是该离去了。”

“……他已得道?”原道一一怔。这么说,对方就要破入天人了?

天人境界,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有时或许只差那一线心境,一丝领悟。

正所谓“道意圆满,天人自成”。

只要武道真意圆融无缺,道心通透再无破绽,便可自然而然晋入天人。

·

呼……

荒凉的湖心岛上,垂眸凝思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一股深邃浩瀚的气息自他周身突然迸发,苍茫如天。

原地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四周飘飞的花瓣、落叶,连同这整座湖心岛都被狂风刮起,哗啦啦的湖水涌动着漩涡,宛如瀑布倒卷而起,将整座湖心岛推到了天上,浓郁的水雾弥漫于天地之间。

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卷起了剧烈的风暴。而少年就踩在风眼的最中心,将这万丈风波踏于脚下。

他漆黑的长袍被狂风卷动,隐隐露出胸膛流畅的线条,满头乌发随之狂舞。

少年身上的气息还在不断暴涨。

飘散的水雾在半空中凝结成霜,怒卷的波涛宛如探水而出的冰晶之龙,将整座岛屿环绕其中,漫天冰霜飞舞,茫茫飞雪洒落下来,寒冰不断向外蔓延,让晏危楼目光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

天上地下,万物皆白。

……

晏危楼收敛了周身气息,徐徐落地。

“天人……”感受着此刻充盈全身的力量,那仿佛无时无刻都能与天道相合的奇妙感觉,他微微一笑,“这么快就又一次推开了这扇门啊。”

此时的晏危楼,与之前相比,俨然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身高向上又拔高了一寸,有了成年男子宽阔的胸膛,因为身形的变化导致破裂的衣袍下露出了玉石般莹润的肌肤,却又透着一股冰冷坚硬的力量感。

他原本稍显稚嫩青涩的容貌同样变得成熟许多,看上去约有二十出头。那张俊美到咄咄逼人的脸褪去青涩后,像是一下子绽放出了全部的光采。双瞳幽深,眉峰冷硬,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神兵,带着足以灼伤人的锋利与危险。

以晏危楼如今这副大反派的气场,哪怕他再像从前那般露出无辜灿烂的微笑,也难以再掩饰这股从灵魂深处显露出来的危险气息,反倒凭空添了几分令人惊悚战栗的深沉莫测。

——所谓天人,于凡人而言,就是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完美。

因此,无论此前身上有着怎样的伤势,留下了何等严重的残疾,都会在突破天人的这一刻获得天地大道的加持,蜕变成为最完美的状态。

何谓最完美的状态?那便是将修行者的一切,无论是外貌、身体力量,还是神魂之力,都稳固在最巅峰。

当然,也有许多天人突破之后,因为不习惯过于年轻的外表,选择恢复之前的样貌,这便随他们心意而决。

晏危楼在心中暗赞一声时机选得完美。

天中禁地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几乎完美地掩盖了他突破天人时的异象。

要知道,此时的天穹之上,非但有无穷星雨震动,还有天地神阵大放其光,更有十余位天人齐心合力破阵时轰出的动静,整片神州浩土都处于剧烈的动荡中,与之相比,他这点天人异象又算得上什么?即便有人看见,或许也只以为是又一位天人破关而出了。

——以至于晏危楼的突破如此波澜不惊,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打扰。

不,确切的说,还有两个人感应到了。

数千里之外,正在半空中赶路的宿·迷失方向·星寒身形微顿。

感应到心口处那股激荡的情绪,他周身暴躁冰冷的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由衷的喜悦。

他折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找到了,阿晏在那里。”

……

不知名的秘境空间中,手中虚幻的罗盘虚影疯狂旋转着指针,坐在轮椅上的“墨先生”骇然色变。

“不对、不对劲……天机有大变……”

虚握罗盘,他仿佛能感应到铭刻在这片天地中的一条条大道法则气息,一位又一位天人将自身大道铭刻于天地间。此时这其中却多出了一缕让他极为不舒服的气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墨先生”极为不适。偏偏“天书”已无法再推衍出那个人的丝毫信息。这让他心中毫无安全感。

“难道……他已入天人?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对劲……”

念及此处,“墨先生”推门而出:“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了。”

·

后世之人提起这一次的神州大劫,第一印象就是天中禁地的失控,随后则是十七位天人被宿星寒以天地神阵困缚半月有余,再之后便是由执天阁发起的,对所有魔道势力的正式宣战。

之前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执天阁阁主振臂一呼,立刻有无数正道宗门响应,就连三大皇朝也为之张目。除却一心隐修不问世事的太上道门,连沧海剑宗都有一半门人被牵扯了进来。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发现了执天阁在神州浩土上的影响力。似乎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那位执天阁阁主就织成了这样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可以随时将任何人至于众矢之的。

而他剑锋所指,赫然便是晏危楼这“注定将会祸乱天下的天外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