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云州边界的关卡外,已经被渲染成一片腥风血雨的战场。
原本,齐国被晏清婉接手后, 就没有再继续主动挑衅大庸皇朝, 而是收缩防线,固守云州。
而大雍皇朝似乎也很是配合。双方之间只是时不时发生一些小冲突,不再有动辄全军相杀的大战。
究其原因,这还是姬慕月的锅。
当初姬慕月逼宫造反并非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大雍上下都有一场震荡。直到如今,内部残留的余波仍未彻底平息。
是以, 在齐国与东黎联军的进攻下, 身为第一强国的大雍也没能讨得便宜。哪怕东黎撤军,齐国最不堪一击时,他们也不曾穷追猛打。
于是, 大雍数十万军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楚无双的铁骑到来, 看着齐国一举扭转颓势,固守防线。
这其中关系到大雍皇室的皇位之争。
晏危楼手下势力渐渐壮大,如今耳目也渐渐探入了宫城,对内中详情倒也清楚。无非就是齐王谋反, 姬慕月逼宫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后, 当今大雍皇帝威望渐失, 皇室之中便有些人蠢蠢欲动了。
在云州战场与齐军交锋的这数十万军队,实则分为三股大军,军中大大小小十余位将领, 关系盘根错节。
一心忠于朝廷者,暗中与其他皇室成员往来者,出身小卒者, 亦或是世家高门之后……各色人等实在太多。
有人希望以雷霆之势剿灭齐军,扬大雍之威;有人恨不得多败上几场,让皇帝丧尽颜面;也有人只想维持不胜不败之局,免得多生事端。这些人心思各异,哪怕兵甲优良,动辄数十万大军,人心不齐,又怎么可能获得胜利?
如此一来,这三个月时间,双方之间都没有爆发出过于惨烈的大战。
直到半个月前,自盛京方向而来的一行使者入了大雍军营,当天晚上,雍军便出其不意地突袭了云州的关口。
原本立场不同,各持己见的将领们头一回如此齐心合力。按理来说,这场出人意料的突袭,应当能取得相当不错的成果。
只可惜,晏危楼早有准备。
论情报方面,他有北斗魔宫通过萧无义共享而来的一部分,还与姬慕月在暗中达成了交易,逍遥楼也已经被扩张成为了一个相当不凡的情报组织,这方方面面的耳目,让晏危楼哪怕只是枯坐府中,也可俯观天下。
不过,这一次大雍攻齐的消息,最初的来源却并非出于以上几条渠道,而是来自于悬天峰。
——在那里,晏危楼还有一个最可靠的眼线,那就是他亲自打入悬天峰内部的马甲化身徐渊,徐渊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即为晏危楼的所见所闻。
而大雍攻齐这个消息,或许对大雍皇朝来说算是军事机密,准备出其不意偷袭。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消息在悬天峰根本没有多隐秘,稍微有些身份的悬天峰弟子都知晓。
只因这件事本就是悬天峰在背后推动的。似乎是悬天峰圣主书信一封,传给了大雍国师裴不名,随后国师一声令下,大雍内部各方人马纷纷应命。
悬天峰一向自诩超然天下、对三大皇朝都持以俯视的态度。在他们看来,哪怕大雍皇朝,也不过是受他们支使的手下,替他们出手收拾敢在背后支持魔道宗门的齐国而已。
对于这种打手般的角色,悬天峰弟子哪里有替他们保密军事秘密的意识?负责传信的弟子闲聊间就随口说了出去。
就这样,雍军自以为可以得手的偷袭计划,连徐渊这个上山不久的人都早早知晓了。
晏危楼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
偷袭没能得手,反而被玄甲军趁机包抄后路,打一场不大不小的败仗后,雍军并未就此收手,开始猛攻云州防线。企图倚仗强盛的国力,挟大势压平齐国。
一连半月攻坚大战下来,整片战场都已经被鲜血所染红,漆黑的城墙砖瓦黑红到发亮,残缺不全的尸体几乎要铺平了壕沟。齐国因为早有准备,本身亦是防守的一方,损失轻一些。而雍军为了遵从国师的命令尽快攻克齐国,几乎是不计伤亡地狂攻猛打,损失惨重。
呼……
深秋寒凉,天穹被薄薄的灰色云朵覆盖,并不炽热的阳光透过云层折射而下,映照着满目血色。凉风卷过,浓郁的血腥味在战场上方飘荡。
鸣金之声响起,双方暂时休战,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搬运了下去。
距离这片战场不远处的高坡上,一行人遥遥观望。
站在最前方的少年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腰间弯刀透出淡淡危险的红芒。随意散开的乌发被寒风吹起,露出一张俊美锋利到近乎咄咄逼人的脸。他的神情平淡而漠然。
正是不久前带着原道一回返云州的晏危楼。
在他身后则是一票魔道高手。除了幻月宫的人看上去还算有些卖相,其他的人一个比一个阴森可怕,简直就差在脑门上刻上“邪魔歪道”四个大字了。
望着那遍布战场的尸体,其中一个枯瘦男子不由歪着脑袋舔了一下唇,发出一声怪异的笑:“这么多尸体,正适合我阴魁门起尸,只要给我们师兄弟几人三个时辰布置,保证给尊上一个惊喜!”
“雍军左军偏将已经上手了,今晚他就会帮忙盗取营防图……唉,小年轻就是把持不住~”一位身披绿衣,俏生生立在一头的年轻女子以扇遮脸,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可惜就这么半月时间,再多几天,还能找到地位更高的,说不定更够味儿呢。”
“尊上,我的小宠物探听到,雍军营中好像来了了不得的人物,听起来像是有悬天峰真传弟子啊。嘿,不知道玄天峰弟子的血是不是闻起来香一些……”
不说话时,这些人还只能说是在脑门上贴了“邪魔歪道”四个字,一开口说话,这四个字简直要从他们每一个奇怪的语气词中冒出。哪怕是外表看上去仙气飘飘的幻月宫门人,此时看来也是活脱脱的魔门妖女。
不过,哪怕这些人个个阴险凶残,但望向晏危楼的目光却都格外恭敬。
魔道中人向来翻脸无常。起初他们对晏危楼还只是嘴上臣服,待晏危楼让他们在云州开宗立派,遥控指挥他们闪电般奇袭各大正道宗门,掠夺了大量的好处,又在这半月时间里如幽灵般穿梭于战场之中,孤身一人杀掉了敌方十位大宗师……这桩桩件件下来,哪怕原本不服气的这些人,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如此便也不难看出,分明是齐国与大雍之间的战事,这些魔道高手却为何如此积极参与其中,献言献策了。
晏危楼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这些放在外界也算是赫赫宗师的魔道高手你一言我一语地邀功卖好,听他们差不多说完,便转过身来,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其他人顿时噤声,都认真看向他。
“入了大道之途的修行者,本就不该如凡人军队那样约束,这样反倒是限制。诸位只管各展所长,尽己所能罢,我等着看诸位的手段。”
少年眉宇舒展,语调不疾不徐,谈不上疾言厉色,甚至有些春风化雨般的温和。但任谁也不会忽略他那双幽深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凌厉锋芒。
众人齐齐一凛,应声而去。
至于他……
方才某个不清楚名姓的魔道高手不是探查出雍军中似乎有悬天峰真传到来吗?
晏危楼可以肯定,这个消息是真的。非但是悬天峰真传,其中有几位还是最受重视的核心弟子呢!
不管他们是悬天峰暂时交到大雍手中的“诚意”,还是趁着江湖上正魔大战下山来除魔卫道以作历练……
——既然来了他的地盘,就别想走了。哪怕事后放他们一马,这过程中也要好好充当他刷功绩的工具人!
“……悬天峰真传的位置,我可是觊觎很久了,正好给徐渊安排上。”
如今江湖动荡,悬天峰的监察者又被废了大半,人手不足。那些正道宗门被魔道突袭,向悬天峰求救。一向自诩为正道魁首的悬天峰又不可能毫不理会,这才将弟子派下山,权当是历练。
而派往云州这个魔道大本营的这些弟子,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的任务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由于徐渊也在其中,他很清楚,大约有四支小队来到了云州,而暂时借宿于雍军军营的这支小队,包括徐渊在内,总计十二人,三名真传,九名内门弟子。放到江湖上,个个都是天赋异禀的天才人物。
不久后,这队刚出山门的天才人物,前脚才意气风发地下山,幻想着除魔卫道、扬名立万,后脚就被魔道中人好好教做人,短短时间便死掉了两名真传,五名内门弟子。伤亡过半,仅剩五人。
每一次战斗中,原本只是新晋内门弟子的徐渊,总能凭借高超的反应力和战斗力发挥亮眼,甚至在最后一次突袭中,所有人危在旦夕时,他突破入道,以一己之力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
这短短时间里并肩战斗的友情,被救下性命的恩情交织在一起,让徐渊轻而易举获得了其余四人的好感,仅剩的那名真传弟子更是对他感激不已,事后当场写下荐举信,愿意回宗后荐他入真传。
无独有偶,其他几支队伍也是信心满满而来,被锤得满头包四处乱窜。相较于从小就在满满的危机感中成长,一旦冒头就会被正道狙击,经历过无数江湖锤炼的魔道弟子而言,这些新出茅庐的所谓正道天骄,实在是太好对付了。
原本一众真传弟子互相不服,自信满满地分成几队,现在又不得不重新合流,在战斗中一路锤炼,这才重新有了与魔道交手的底气。但这一次却不再是他们以牙还牙去攻打魔道宗门,而是他们成为了被抓捕的对象,被云州地界上的所有魔道中人联合起来大肆搜捕。
不知不觉,在一次又一次战斗交锋中,本只是内门弟子的徐渊,就潜移默化成了所有人认可的领袖。
对这位实力强大,人品正直,性情豁达大度,总能带他们从绝境中闯出生路的少年,哪怕是最骄傲的真传弟子,也依然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数日后,只剩下三名真传,十四名内门弟子的这支队伍,终于在徐渊临危不乱的指挥、运筹帷幄的计划中,非但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严密的云州防线,摆脱了众多魔道宗门的追杀,还利落地反杀了一位魔道大宗师。
在一众悬天峰弟子崇拜的目光中,深藏功与名的徐渊只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颇有几分不以物喜的淡泊之意。
……嗯,他会说,那位被他杀掉的魔道大宗师早有异心,因惧怕正道圣地的威势,企图暗中联络太上道门求投靠,想当个二五仔吗?
为了这些年轻人的心灵考虑,这么残忍的秘密和真相,还是不要揭露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