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着一瞬间的寂静。
这片刻的沉默却显得漫长无比。
昏黄的灯火微微闪烁, 不远处的牢房中隐约露出凌乱的白骨,四周一丝微风也无,只有荒凉死寂的气息弥漫开来……在这一瞬间,一切的一切都被晏危楼纳入心中,逃不出他敏锐的感知。
但他却偏偏难以辨认宿星寒此时的表情。是委屈、愤怒,还是冷淡?
下一刻, 宿星寒歪了歪头:“假的就是假的。没有误杀, 我为什么要生气?”
晏危楼怔了一下, 无声地勾起唇。柔和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
宿星寒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突然抬头看向晏危楼, 虽然不明所以,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却下意识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宿星寒并未说假话, 是真的不曾为这种假想而生气——阿晏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倒是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只要一回想起方才看见这个家伙顶着自己的模样跟在阿晏身后的场景, 宿星寒就难以控制自己心中飙升的杀意。
——他很少动怒, 也很少有这么想要杀掉某个人的时候了。
一念既生,宿星寒再度抬起手,正要将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解决,晏危楼却突然阻止了他:“先别动手!”
“嗯?”宿星寒不解地看向他,睫毛颤了颤。难道阿晏也舍不得这个假货?
过多的愤怒让宿星寒的理智有所下降, 居然冒出了如此不靠谱的想法。
他都不知道自己看向晏危楼的目光透着怎样的迷惑和委屈, 让晏危楼都不由放软了声音:“我有点好奇这究竟是什么,说不定后面还会对我们有帮助。”
他难得声音放软,本就动人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凭空透露出一股子温柔来。
宿星寒耳朵一麻, 不由垂下眸子,轻轻应了一声:“嗯。”
然后乖乖向一边退开几步。
只不过,当他再度看向倒在地上的白衣人,目光就重新变得又凶又冷,一副莫得感情的表情:
“你先变回原本的样子。”
一直顶着宿星寒的模样,在他看来实在是很不顺眼。
白衣人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在晏危楼好奇的目光与宿星寒又凶又冷的眼神注视中,白衣人的外表缓缓发生了变化。
连同那一身衣袍在内,他整个人都好像是遇上了水的干泥,直接软化了。而且身形还在不断压缩。
直到最后,变成了一团似虚似实、聚散如常,散开如烟如雾,聚拢来如絮如团的“黑色棉花糖”,飘在半空中。
晏危楼也终于知道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是一种名唤“魇兽”的物种,只存在于上古时代,在神州浩土之上早已绝迹。
这只魇兽也是天中禁地中唯一的一只魇兽了,它的种族已经灭绝。
魇兽本身实力不高,但精通虚实变幻,能够潜入幻境梦境,而且模仿和学习的能力都是一绝,短时间内就能轻易模仿他人,学会人类的语言。除非有天人境界,不然也看不穿它的伪装。
它之所以将宿星寒模仿得惟妙惟肖,正是因为之前早就潜入幻境中观察过宿星寒的一举一动。
至于它为什么要假装成宿星寒来骗人?原因有些出乎意料——它本身并无恶意,只是想要离开天中禁地,却无能为力。因此才选中晏危楼这个外来者,便借用宿星寒的身份,想跟在晏危楼身后一同出去。至于真正的宿星寒会如何,作为一只魇兽,它考虑不了那么多。
“我只想离开这里,我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你们……可以带我一起离开吗?我很有用的。”
虽然身份已经暴露了,但它还是不死心,想要尝试一下。
“可以,但你欠我一件事,将来必须还。”晏危楼一口答应。
魇兽这种奇特的存在,说不定哪天就能利用上,别说它主动想跟自己走,就算它不想,晏危楼也要把它绑走。
半空中的“黑色棉花糖”开心地应了一声,轻轻落在晏危楼肩上。
与晏危楼相反,得知这只魇兽的目的,宿星寒的目光又凶了几分。
……还好阿晏机智,识破了这个家伙的伪装。否则,万一让这个家伙得逞,冒充他跟着阿晏离开,而他本人却只能被困在这里……这样的假设,宿星寒竟然有些不敢想象。
他闷闷地垂下睫毛,双唇抿成一线,死死盯着晏危楼肩头那一坨黑色,让这只本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魇兽都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
宿星寒默默盯了几秒,突然伸手一捞,将之抓到了自己手中。
对上晏危楼看过来的疑惑眼神,他淡定开口:“这样看着有点丑,还是让我拿着吧。既然它喜欢变成我的样子,应该是更喜欢亲近我吧。”
晏危楼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那就你拿着吧。明光,我们要快些去顶层,趁着监牢断层,幻境改变之前。”
收拾魇兽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既然一切圆满解决,晏危楼就要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了。
正如他之前所言,宿星寒很少问他为什么,只会问该怎么做。
他对晏危楼似乎有着绝对的信任,晏危楼说去顶层就去顶层,绝不迟疑半分。
宿星寒不问,晏危楼也要说。一路上,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前和原道一的约定,免得宿星寒一头雾水。
宿星寒听明白了,露出轻松笑意:“这么说,出口就在监狱顶层?”
通往上层的通道口虚幻而扭曲,越来越模糊,两人几乎将身法发挥到了最大的极限,在通道彻底消失之前,一路来到了第五层。
此时,通往第六层的通道已经彻底化为虚幻,在两人面前缓缓消失,整个监狱下五层与上面的楼层断绝开来。
晏危楼皱眉:“糟糕,来迟了一步。”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上去。”宿星寒目光四顾,“我们……”
“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吐口水的声音就突然响起,一直安安分分宿在宿星寒手中的“漆黑棉花糖”突然奋力向那虚幻的通道处吐出了一口黑雾。
黑雾弥漫,原本已经开始消散的通道不知不觉又变得凝实起来,虚幻而朦胧的光泽在其上闪烁。
晏危楼一阵惊喜。
……差点忘了,魇兽擅长编织幻境,严格来说,整片监狱都是非真非幻,补一个通道绝对没有问题!
连宿星寒都遗忘了方才的不快,又开开心心地将魇兽捧回了手中。
趁着通道出现,两人一兽毫不犹豫,纵身向上飞去,漆黑的雾气在周身环绕,一层又一层幻境如气泡般破灭开来。
突破了虚幻的薄雾,他们来到第六层。
原本此时的监狱已经开始变得混乱,一层又一层幻境泡泡叠加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被拉入循环往复的幻境之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但有魇兽在,对人类而言捉摸不透的幻境,在它眼中都是轻易便可走出的迷宫。两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一大片迷乱颠倒的虚幻领域中走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监狱的最顶层。
突破一层虚幻的涟漪,两人一兽宛如跳出水面的青蛙,身体轻盈地落在了一片无垠的大地上。
一身道袍的原道一已经等在了这里。
“两位道友总算来了。”他没有多问宿星寒的身份,略显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恬淡微笑,“这里就是幻境的出口。”
“这是……”
目光所及,一片茫茫。
天空与大地颠倒,苍茫无垠的天穹在下方铺展,仿佛深不见底的无垠深渊,显得空落落的,而厚重宽阔的大地悬于上方,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
他们站在地面上俯瞰天空,脚朝上,头朝下,却奇异地没有掉下去。整片大地仿佛一块巨大的磁石,而他们就像是被吸引的磁铁,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这样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被倒吊在天花板上低头俯视,诡异而古怪。以至于晏危楼眼中的世界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看起来很古怪吧?”原道一在一边开口,“这里是与现实最接近的地方,我将这一层唤作镜像世界。”
“假设现实的天中禁地放置着一面镜子,所有的幻境都在镜中,之前我们所经历的那些都是深层次的幻境,而现在已经来到了最外层,触碰到了镜面。”
说着,他伸手指向脚下的天空,一直平静淡泊仿佛天塌之下也不会变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隐隐的渴盼之色。
“打破这层镜面,我们就能从镜中脱身,进入现实的天中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