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之魂只能算是人死去之前留下的残魂怨念, 并不是真正完整的魂魄。
因此,哪怕这新娘稍稍有些神智,也无法与两人完全自如地交流。
晏危楼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温柔可亲的微笑换来的是畏缩恐惧,而宿星寒冷面严肃的警告却得到了对方的亲近。毕竟执念之魂脑子不好使嘛!
他对此表示谅解,笑容更灿烂了。
于是, 生生被吓得越来越神智灵动的新娘执念, 在晏危楼温柔含笑的目光中, 一个字一个字将所知的一切都吐露了出来。尽管并不多。
首先,此地正如晏危楼二人先前推测, 有着诸多执念之魂盘踞,这些执念之魂都是死前怨念缠身, 至死也无法开解, 心中记挂的那些事便反复循环, 组成了无穷无尽的幻境。
一旦有活人进入天中禁地,首先就会接触到天地间飘荡的无穷执念,直接被拖入循环往复的幻境中。哪怕能开解一部分执念之魂,时日长久下去,也迟早要被源源不断的幻境击垮, 最终彻底深陷其中, 再也不得出去。
而这还不是他们故意的。
只是天中禁地环境特殊,在外界便会直接消散的残魂怨念在这里几乎凝成了实质。毫无防备进来的人立刻就会中招。
其次,这位新娘真正的死因是大婚当日被土匪劫道,惨遭横死。因为土匪背后有人指使, 包括新娘在内,送亲队伍的人一个也没有被放过。
“……不是恶霸抢亲?”得知真相,晏危楼小小惊愕了一下,“现在的土匪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吗?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居然客串起杀手的行当了?”
……话说,为什么他一出现在这个幻境剧本中,看见花轿时第一反应就是恶霸抢亲,并且还付诸了行动呢?
晏危楼下意识看了宿星寒一眼。
……嗯,蓝颜祸水啊。推断错误不能怪他,就怪明光长得太过分了,如此国色在前,土匪居然不劫色只杀人的话,那还是个正常人吗?怕不是眼瞎。
要是一开始出场的就是这位新娘本人,就不会这样严重地误导他了。
宿星寒可不知道,某人居然将自己的失误责任推卸到了他身上,让他暗中背了一口蓝颜祸水的锅。
不过,看着晏危楼错愕的表情,又想着他之前信誓旦旦的一连串推测,大概猜出他此时郁闷尴尬的心情,宿星寒双眸中不由泄出了一丝笑意。
他贴心地转移话题,问出了一个刚才就记挂在心的困惑:“之前的幻境都是一个人,这一次怎么会将我们两个人一并挪进来?若是离开这幻境,被其他执念之魂找上,我们会不会又分散了?”
晏危楼也略微提起了心。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若是两人再度被分开,恐怕还得花费许多时间在找人的路上,又不知天中禁地中还有哪些未知的风险,还是一起面对更简单些。
他将目光看向坐在花轿中的“新娘”。
被晏危楼淡淡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被一柄饮血的刀顶到了脖子上,刀锋上森然的寒气便足以让人亡魂大冒。
“不、不,是……是我……”
这一个字又一个字艰难地吐出来,实在让人听不懂她的意思。宿星寒却能瞬间理解并翻译:“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本就是特殊的,是她自己将我们一并拉入了同一幻境中。”
至于原因?自然是羡慕嫉妒恨了。
原来这执念之魂之所以如此顽固不散,并非只是单单在成亲途中被杀这么简单,真正让其怨念深重的原因在于,背后请山匪出手的人就是她即将成亲的夫君——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女方家中还对其有大恩,但这世上最不缺一朝得势便忘恩负义的人,只是这新郎比其他人更狠毒也更聪明一些。
他不但要毁掉这桩对自己无益的婚事,还不想主动退婚给自己的名声抹上任何污点,便暗中收买山匪出手,事后他还能以为亡妻守孝的名义暂时不婚,塑造深情人设,等待一桩更有利可图的婚事出现前,做到名声完美无缺。
而新娘在临死之前得知了真相,自然怨恨难平,怨气久久不散。
她执念所在根本不是顺利成亲,而是已经偏激到见不得任何有情之人。只要看见,就一心想要将之拆散。
若是两人没将这执念之魂揪出来,估计在幻境中尝试多少次都无法将之开解。毕竟,宿星寒与晏危楼之间最普通的互动,对其而言,都是一次次暴击伤害,只会刺激这幻境不断往复循环。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还没死幻境就要重来了……”晏危楼无奈地摇摇头。
……敢情方才是他抢亲的举动刺激到了这个神志不清的执念之魂?
他避过了“为什么这执念之魂一眼认定两人有猫腻”之类的危险话题,宿星寒也好似心有默契似的冲他淡淡一笑。
就在此时,两人面前的绯红花轿骤然间熊熊燃烧起来,方才还安安静静缩在其中的新娘一下子抬起头,漆黑不见眼白的双眸中流露出了无穷的恶意。
她绯红嫁衣上的金丝凤凰在火焰中飞舞,漆黑染血的长发无风自动,身形漂浮而起,体内无穷的怨念爆发开来。
漫天黑雾化作大网向两人笼罩而来。
昏暗的天幕低低垂下,这片灰白的幻境世界好似被人引动,整片天地猛然坍塌收缩,向着中间的两人压迫而来。
执念之魂本就不是残魂怨念所化,哪怕被晏危楼吓得清醒了一些,此时经二人反复刺激,那一腔怨念又再次被引发,一下子进入了失控状态,失去了清醒的理智,只知道不顾一切消灭眼前之人。
晏危楼神情平淡,森白色的天渊劫火倏然飞出,熊熊火焰点燃了周遭的一切。
宿星寒更是第一时间出手,清冷如霜的眸子里现出一缕幽寒冷光。
下一瞬,他身姿飘渺一现,宛如天际的云烟一瞥,整个人便已靠近了熊熊燃烧的花轿,修长而苍白的手穿透了新娘的心口,显出前所未有的利落与冷酷。
整片幻境都在森白色火焰的灼烧中破灭,灰白色的天地如同被火焰点燃的纸片,一点一点化作飞灰。
执念之魂的身形渐渐变得虚幻而透明。
宿星寒收回手,掌心中浮现出一团虚幻朦胧的光芒。色泽辉映,光芒交织,看上去极为不真实。
“这就是幻境的钥匙。”
他将手中这团光芒捧至晏危楼面前,唇角微弯,一双明眸漆黑纯澈,看上去又无辜又乖巧。仿佛刚才那凶残又冷酷的一面,只是晏危楼的幻觉。
“……”
晏危楼沉默一瞬。倒没有为宿星寒方才表现出来的冷酷利落而震惊,只是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这暴起出手,直冲心口,夺得幻境钥匙的一套操作,真是流畅而自然。之前究竟是做过多少遍啊?
就连晏危楼都不知道,幻境还有这样的破解方法。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是靠莽过来的,宿星寒一向温柔可爱、善解人意,应当不至于像他那样粗暴,该是一个个耐心开解了那些执念之魂,这才通过幻境。
要不然,之前宿星寒举例的那个吝啬鬼的幻境,若不是一次次试探,他又是怎么知道关键在于脚边的一锭银子呢?
听他深入浅出分析时,晏危楼还觉得很有道理呢。与之相比,自己简单粗暴物理度化的做法就显得莫得头脑,也莫得文化,实在应该自惭形秽。
现在看来,事实似乎与晏危楼的想象有很大差距啊。
破开幻境,还有另一种操作——直接将背后的执念之魂揪了出来,威胁恐吓,自然而然就洞悉了整个幻境的秘密。
宿星寒被他的眼神看得微窘,像是被发现了小秘密一样,眼神躲闪了一下,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其实我也不擅长开解执念,不过我对幻术有些造诣……”
被关在小黑屋里不会开锁不要紧,只要砸开门锁就好了。而执念之魂身上的某些东西,就是砸开门锁的关键。
只要将执念之魂先引出来,就能解决整个幻境。宿星寒就是这么一路砸锁撬门走过来的。
晏危楼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给他喊666:“明光真是观察细致入微,这样的破局方法都能找出来。”
被他一夸,宿星寒躲闪的眸子又恢复了淡然,溢出了淡淡欢喜的笑意。
他将手心中那团流光溢彩的光芒往晏危楼眼前又送了送:“我们一起同时破境,或许之后就不会分散了。”
“好。”
晏危楼应了一声,一只手探入他柔软而微凉的掌心。虚幻朦胧的光辉在两人手掌间荡漾,映照在两双对视的眸子中。
光辉从两人掌心中开始向四周弥漫,渐渐吞没了整片天地,天地翻覆,周围陷入了混沌与黑暗。
……
这一次,当晏危楼再次苏醒时,出现在一间漆黑潮湿又逼仄的牢房中。昏暗的长廊上有点点火光从外面照进来,鼻息间还能闻见枯木腐朽的气息。
“明光?”他左右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宿星寒的存在,暗自揣测,“是在其他牢房,还是根本没有进入同一个幻境里……不对,这不太像是幻境。”
晏危楼凝视着牢房的墙壁,每一块青砖上的纹路都真实而细腻,就连上面那些带着血迹的留字都半天不假。与之前的那些幻境相比,这个牢房给他的感觉像是两款不同的游戏。在画质、清晰度、真实感上面,都压爆了前者。
就在此时,紧邻隔壁的墙面传来了“笃笃笃”几道敲击声,晏危楼立刻将方才的疑惑抛之脑后,略带惊喜地靠近过去:“明光,是你吗?”
“不,道友误会了。”
一道陌生而年轻的男声低低传了过来,因为隔着一堵墙壁,显得不是太清晰。
“在下并非道友要找的人。”
晏危楼拂去心头瞬间掠起的淡淡失望,立刻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在幻境中遇到神智清醒可交流的人,当即抓住机会:“你是?”
那边沉默片刻后,传来年轻人虚弱却礼貌的声音:“在下原道一,景泰八年六月误入此方地界,不知如今外界过去了多久?是何年何月?”
“太上道门道子原道一?”晏危楼立刻来了兴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中禁地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外面那层封印结界就足够让生人止步,单单只是一句“误入”恐怕说不通吧。
结合对方前世的遭遇,晏危楼轻易便猜出了真相,毫不客气地揭穿:“误入?是被人逼入此地才对吧?”
前世这位道子不就是被齐鸿羽暗算,只不过不是死在天中禁地,而是在尸骨林附近,之后尸体还被不清楚内情的阴魁门弟子炼作尸魁,直接引发了太上道门与阴魁门的大战。
晏危楼与其素未逢面,但见到这个曾经比自己还惨的人物,难得并不反感。
被晏危楼直言揭穿,原道一养气功夫很足,平静的语调没有多少变化:“师门丑事,让道友见笑了。不过道友又是如何知晓的?莫非那人已经暴露了?”
“恐怕没有,兴许将来还有机会继承你的道子之位呢。”晏危楼淡淡道,“现在是九月,距离你失踪不过三个月,消息在江湖上还没有传开,除了太上道门,其他人还什么都不清楚。”
说到这里,他语调一转:“哦,对了,前些天太上道门一反往常低调作态,与另外两大圣地合作一同对付北斗魔宫,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晏危楼的语气之中透出种种暗示,让原道一不觉攥紧了手指,心中暗忖:“宗门师长一向不理俗事,一心上探天道,怎会突然热衷于除魔卫道?莫非真是被人误导,以为北斗魔宫暗中害我……”
晏危楼可不是随口乱说。
想一想渡九幽突然到处发疯的那段时间,的确原道一的失踪吻合。若是齐鸿羽聪明的话,正好将之栽到渡九幽的头上,而处于发疯状态的渡九幽也无法辩解——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发疯的时候干了些什么,又杀了哪些人。
一墙之隔,原道一轻轻叹了一口气,空明的目光宛如明镜:“齐师弟,没想到你心思藏得这般深……”
他转而望向面前的墙壁,轻轻敲了一下:“若是在下没有料错,道友应当是魔道中人吧?”
晏危楼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敏锐。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连这都知道了。
转念又想起原道一的事迹——先天道体,在晏危楼横空出世前最年轻的入道大宗师,感悟天道法则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想来这样的人总该有些非凡之处。
晏危楼直接承认了,好奇道:“……既知我是魔道中人,你还以道友相称?”
原道一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语气却平和而淡泊:“正道魔道由人定义,天道何来正邪?同为求道之人,同道为友,为何不可称道友?”
晏危楼轻笑一声,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这位太上道门的道子倒是没有传言中那样无趣。只不过,他这话若是传出去,那无数将他视为年轻一代偶像崇拜的正道少侠,只怕都要幻灭了。
两人交流一番,晏危楼放下了几分戒心,与之互道了姓名,这才问原道一:“既然你早几个月就进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发现?该如何破解这无穷尽的幻境?”
虽是这样问,但晏危楼并不对他抱有多大指望。单看原道一之前张口就问何年何月,明显都快被这幻境弄懵了,连在里面耗费了多长时间都不清楚了。
出乎他意料,原道一还真提供了一个晏危楼不知道的情报:“不知道友是否发现,此地比原先那些幻境更真实,身处其间久了,还会有饥饿感……因为这里是虚实界限之处,突破这一层,就能抵达真正的天中禁地。”
说着,他将自己的发现一一到来。
“……据在下猜测,这些执念之魂的幻境幕后,应当还有一道意识在操控,发现太多执念之魂被永久消灭,幻境也被永久毁灭,为避免损失扩大,就会将外来者直接转移到这里关押起来。”
听他这么说,晏危楼立刻想起被自己用劫火毁灭的那些幻境,还有宿星寒直接击杀执念之魂的举动,大感有理。
如果所有的幻境幕后真的有一个管理者,看到他们这么大肆破坏,也肯定不会放任他们继续,而是要将之隔绝起来,保护剩下的执念之魂。
——显然,这位看起来宁静淡泊脾气好的道子,并不是真的那么无害。他也同样不走寻常路,采用了暴力破解幻境的方法,以至于早早被关到了这里。
幻境中不会有饥饿感,但此地非真非幻,天地间又没有灵气补充,哪怕入道大宗师体内真元充沛,灵气自足,这样只出不进地消耗下来,也难怪原道一的声音听上去如此虚弱。
嗯,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晏危楼不怀疑原道一故意坑他。
毕竟原道一被逼陷入天中禁地是事实,仅凭他自己一个人无法出去,需要帮助也是事实。即便对方表里不一,心有谋算,至少,现阶段需要晏危楼帮助的他,必然会拿出最大的诚意。
果然,下一刻原道一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知道该从哪里离开,但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需要道友一同出手。”
晏危楼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但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听了原道一的分析,晏危楼更加肯定这里的确不是之前的幻境,宿星寒定然也被关在此地,只是不知在哪间牢房中。
隔壁牢房传出一阵响动,不一会儿,晏危楼这间牢房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着一身白色道袍,外罩黑色外袍,漆黑长发束起,只插了一根木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虽然有些虚弱,但周身气质淡泊超然,让人一眼就忽略了他的容貌,只注意到那黑白分明、淡然如水的双眸。
原道一顶着一副仙风道骨的姿势,随手几下就撬开了牢门的门锁,这利落娴熟的开锁动作,让晏危楼都惊了一下。
这里的牢房看起来普通,其实不然。
尤其是门锁,晏危楼只扫一眼,就能看出其上有三重阵法禁制。
他若是花费一些时间研究,应当也能破解。但像是原道一这样只看一眼就将之打开,晏危楼自认还办不到。
晏危楼也不多说,走出牢房与之会合。
昏暗的灯火照耀在他身上,原道一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同样一袭简单黑袍,在这少年身上却显出黑夜般的深沉莫测,他有一张过于俊美夺目的脸,尽管微微扬起的唇角淡化了五官的凌厉,显得灿烂而随和,但原道一还是感到莫名的危险。
身为先天道体,无时无刻都无比贴近天地法则的原道一甚至能感应到,这少年身上矛盾异常的气息。
——既像是与周围天地格格不入,独立于大道之外,又仿佛被这片天地所包容,大道法则任其取用。
这奇怪的一幕让原道一一眸光微亮,淡然如水的眸子里起了几分好奇。
两人站在牢房门口,看着前方黑漆漆的长廊,晏危楼毫不迟疑地向前迈步。
原道一提醒道:“道友小心。须知此地非真非幻,每一层的牢房都被不同的幻境分割,处于不同的空间中。一旦踏错,很有可能再找不到出路。”
晏危楼点头表示明白。
如果能在这一层找到宿星寒就再好不过,若是去其他几层,就要警惕些了。
只可惜幸运似乎不曾眷顾晏危楼,顺着长廊将这一层走到尽头,两人只看见了一间间空旷死寂的牢房,有些牢房中还有着腐朽的尸骨。
昏暗的火光闪烁着,四周死寂一片,淡淡的压抑气息不知不觉弥漫开来。
晏危楼不由得有些心烦气躁。
他心头突生警兆:“有些不对。”
咻——
一道劲风自晏危楼指间弹出,破空而去,墙壁上的一簇火光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熄灭。
周围这一段长廊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不必晏危楼解释,原道一也反应了过来,身形向后飘出数步,望着火光熄灭之处:“这灯火有问题。”
随着在灯火照耀的长廊中行走,周围的环境给人心理上的压迫感便越重,之前晏危楼还没留意,但当他心中情绪也开始发生变化的那一瞬,他就预感不对。
前世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他都不知经历过多少回,还曾经长期处于被人追杀每天都要换地方躲藏的状态,自认为心志早就锻炼出来了,怎么可能因为多耽误了一点时间就影响情绪?
这锅他绝对不背,肯定是哪里不对。
对自身的绝对自信让晏危楼从来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只会从其他人和环境上找问题。事实也证明果然如此。
原道一建议道:“这里有多重幻境交叠,时间耽误的越久越容易引发变故。不如我们一个往下,一个往上,分头寻人。然后到最顶层汇合。”
“……道友放心,若是寻到你那位同伴,我定然代为转达你的消息,与之一并去往最顶层。”
源道一之前所说的离开这里的出口,就在最顶层。
“好,就这么办。”
晏危楼一口应下,便不再耽误时间,迅速向下一层而去。终究要找人的是他,总不可能将危险的路径让给原道一。
他很快来到第三层,刚刚踏入长廊,周围的空间便恍惚了一瞬,一切分割开来。像是穿透了一层薄薄的帘幕,进入另一方天地。
回头去看时,通往四层的那条通道居然在缓缓变得扭曲模糊。一旦彻底消失,就无法再原路返回了。
心中急迫,晏危楼足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宛如一只大鹏,骤然飞掠而起,转眼便从长廊上一掠而过,挥袖间带起狂风,将一路灯火尽数熄灭。
他的目光也掠过沿途一间间牢房,眼神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空的,空的,还是空的……”
一个个黑漆漆的牢房中空空如也,只有淡淡腐朽的气息飘散出来。
此处是绝灵之地,天地间没有灵气补充,晏危楼自身的真元用一些就少一些,本是不该这么浪费的。但既然要节约时间,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几个呼吸的时间,晏危楼就从长廊的一头掠到了另一头,扫荡完一整层。
“咦,这是……”
忽然,晏危楼眼角余光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闪。那本是极微弱的光,理应不会被察觉,但现在周围一片黑暗,这一点微小的闪光立刻就被晏危楼注意到了。
他身形未停,只是抬手虚虚一摄。
不远处一间敞开的牢房中,一样东西迅速从地上飞起,径直朝着晏危楼手中飞来,最后被他轻而易举地捏在手心。
这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珏,透明的王珏中还流转着一团淡紫色的光辉,看上去极为神秘美丽。
晏危楼第一眼没认出来,现在也没有过多时间去琢磨这究竟是什么,就先收了起来,继续赶往下一层监狱。
呼……
如同一道狂风自上方通道急卷而下,晏危楼迅速穿过空间夹层,只在身后留下一道闪电般的黑色残影。
原道一的提醒非常正确。现在周围的空间越来越扭曲虚幻,隐约有黑雾不断蔓延出来,若是晏危楼一不留神撞上去,多半又要被扯入各种幻境中不得解脱。
“……阿晏!”
这一回他似乎运气不错,刚刚落到监狱第二层的地面上,身形站定,就遥遥听见了宿星寒的声音。
漆黑的长廊中点缀着昏暗灯火,一道雪白的身影从黑暗的长廊尽头而来,身形飘若鸿羽,又像是一片飘雪轻盈坠落。
数息之间便来到晏危楼面前,宿星寒说出了下半句话:“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晏危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你也是一出现就被关在牢里了吗?”他好奇地问,“就在这一层?”
宿星寒愣了一下,忙回答:“嗯,是啊。我一醒来就在牢房里,刚刚逃出来要去找你,你就来了。”
“哦,那我们走吧,时间等不及了。”晏危楼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宿星寒跟在身后,目光中露出微微错愕,试图叫住他:“等等,什么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晏危楼脚步微顿,回头看向他:“你有点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多疑问?以前不都是二话不说跟着我走就完事了吗?”
宿星寒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摇头道:“此地太过诡异了,可能我的心态也有些受影响。我们走吧。”
晏危楼似乎相信了他的解释,重新转过头,刚刚抬脚走出一步,放在袖中的手突然一动,指尖拂过剑柄。
瞬息之间,一道匹练般的剑光照亮了整条长廊,犹如青龙探水而出,垂瀑一泻千里,辉煌迅疾的剑光瞬间刺破黑暗,而晏危楼的身形就在长剑出鞘的瞬间轻轻一转,袖摆在空中拂过一道优美弧度,正面对向身前的白衣人。
那锋利的长剑顺着他身形的转动脱手而出,从白衣人心口处穿透而过,只在视线中留下一抹白虹贯日般的锋锐冷芒。
诡异的是,穿透心口而过的剑锋上,没有一丝鲜血溅出,白衣人依旧好生生站在原地,只是不解地低下了头,看了看插在心口上的长剑。
晏危楼冷静地看着他,逼问道:“果然是假的。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衣人抬头看向晏危楼,语气不解:“为什么?你和这个人不是同伴吗?难道你丝毫不担心自己怀疑错了?为什么可以这么果断地对同伴下手?”
他说话的语气是纯然的疑问,不含有丝毫其他意思,神情极度迷惑:“难道你没有想过可能会误杀同伴?还是说这个人其实并不重要,是我选择错了?”
“怎么会!”
晏危楼嗤笑了一声。
单从字面上而言,也不知是在说他不可能弄错,还是说误杀也不要紧。
他只是握紧剑柄,冷冷注视着眼前这个怪物,目光中寒意大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幅相貌真正的主人去了哪里?另外,不要顶着他的样子用他的语气同我说话。”
“阿晏说的是。”
两人对峙时,头顶上方的空间一阵波动,似乎有一扇无形的门扉被人打开。无声无息间,一道身影突然落在了怪物的后方,一只苍白修长、看似纤弱的手掌按在了对方肩头。
“居然……顶着我的模样与阿晏拔剑相向,你……过分了。”
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音落下的,还有宿星寒看似轻飘飘的掌风,周围的空气都在急剧的震荡着,墙壁在冲击波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而直接承受这一掌的白衣人肩膀猛然一沉,脚下的地面如蛛网般支离破碎,他整个人足足往地下陷了一尺之深。
宿星寒出手的同时,晏危楼趁机抽回长剑,手腕轻翻,剑光如流星在半空中划过,依次划过白衣人的双眼、咽喉、四肢、特殊关节等要害。剑光迅疾到不可思议,优雅流畅得宛如挥毫泼墨,倘若是一个正常的人,当场就被他废掉了。
不过面前这个明显不是人的怪物,要害显然也与人类不同,尽管在一瞬间被两人前后包抄,招招致命,身体晃悠着轰然倒地,但全身上下没有流出一丝血液,看起来也不像是重伤垂死的样子。反倒有些像是失灵的木偶人,只是呆呆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宿星寒。
他看到的是一双漆黑冰冷,仿佛飘荡着无尽冰雪的眼睛。除了愤怒的杀意,就只剩下毫无温度的漠然。
顶着宿星寒那张脸,白衣人再度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疑惑道:“为什么?我只是借用一下你的样子,你的同伴一点都不在意可能会误杀你。为什么你不生他的气,反而想杀我?”
这话说的,也是很委屈了。
晏危楼眼神一凝,下意识向宿星寒看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居然有些莫名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