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危楼一时兴起的胡来, 显然不是幻境剧情的正确走向。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揽着宿星寒落地的瞬间, 整个幻境就像是即将刷新重来的游戏,缓缓黑了下来。
眼看又要再来二周目, 晏危楼眸色转寒, 指尖微动,“嗤”地冒出了一缕森白色的火焰来。
这灼灼燃烧的烈焰无法带给人丝毫温暖之意,反倒有种令人震怖的寒意散发开来,似乎能冻结灵魂。
仿佛感知到了威胁, 即将黑掉的幻境像是卡顿的游戏画面突然终止, 昏黄的夕阳余晖早已被晕染到一半的黑暗所取代,此时此刻, 整片天地都呈淡出暗淡灰白的色彩。
喜乐声早已停止,送葬的队伍和土匪们也不知不觉消失, 只剩下中间那一只孤零零空荡荡的花轿,绯红的帷幔在狂风中飘摇,已然成为这灰白世界中唯一一抹色彩。
这一幕,看着竟有些别样的诡艳凄婉。
“这个幻境不太一般。”宿星寒一直静静注视着那风中飘摇的绯红帷幔, 突然开口道,“和我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他说话时,鼻息间淡淡的气息碰到了晏危楼颈侧,带来一股湿润的暖意。
这是从未有人靠近过的距离。
晏危楼皮肤上如同过电一般,这才发现, 方才两人距离居然如此之近,他的左手还放在宿星寒腰侧。
他几乎是下意识收回手退开一步,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才平复了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起伏。
他尽量自然地看向宿星寒,好奇道:“哪里不一样?你发现什么了?”
宿星寒悄然弯起唇笑了一下,眼睛里也闪过淡淡的笑意。随即他的神色便恢复淡然,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仿佛没有发现晏危楼方才的失态似的。
“之前我已经破解了十几个幻境,一般都是死亡一次后才会重来的,只有其中一个环境比较特殊……”
宿星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好笑:“那个幻境的主人是个富商……”
当时他一开局就出现在大街上,不清楚情况时,自然就放任身体继续往前走,没想到才走了几步路,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眼前一黑,重新来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一开始富商脚边的地上就有一碇银子,因为我每次都没有捡,所以幻境就从头开始了……”
而那个幻境的真正执念,其实是想要赶在竞争对手害得他家破人亡之前,成功救下家里的人。至于脚边掉的那一枚银子,就相当于游戏主线剧情中可有可无的小支线,根本就不重要。
偏偏这人死后执念哪怕是救人,都还不忘之前漏掉的一枚银子,非要把它捡起来,才能继续主线剧情。可见这吝啬已是深刻入骨,死后也念念不忘了。
晏危楼听他说起那个执念之魂,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之意,却也从中听明白了宿星寒想表达的意思。
之前晏危楼经历的山村血案幻境,虽然不清楚其执念是什么,但显然是可以允许进行各种尝试的,每一次都是晏危楼死亡,才会刷新新的周目。
但像是那个“必须捡起地上的银子”才能继续进行的幻境,显然不一样。这执念之魂死了也念念不忘当初紧急回家救人时漏掉的一枚银子,可见有多执着了。
他若有所思:“明光你的意思是,这个幻境也是一样的,必须保证送亲队伍的顺利,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嗯,确实和其他幻境有点不一样啊……”一共就只在一个幻境里认真尝试过几次,完全是一路物理度化、暴力破解过来的某人露出沉思,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照你说的,只要这条命还在,幻境不会那么轻易重启的。”
“毕竟,哪怕土匪成功抢亲,说不定又会有行侠仗义的大侠出现,成功反杀,重新将人抢回来呢!就算这幻境里没有什么高手,指不定我这个土匪其实心地善良,只是想要欣赏一下新郎的颜值,又将你安然无恙放回花轿了呢?”
他调侃了一句,对宿星寒轻眨了一下眼睛,神态极为轻松。
“还有,新郎如此倾国倾城色,说不定来一个色诱,还能反过来招降土匪,鬼迷心窍当了送亲队伍的护卫呢。”
宿星寒脸色微微发烫,难得露出淡淡的羞窘之色:“……不会的。”
他轻声呢喃的声音极低,晏危楼并没有听清,还在天马行空地编写剧本。
随口说了好几种走向后,晏危楼大摇其头:“这执念之魂也太没有想象力了嘛,只看新郎被抢了,就要从头来过。殊不知还有很多可能呢。”
晏危楼只是将人从花轿中抢了出来,这幻境就直接重启了,完全不给他发挥各种精彩剧本的余地。这倒是让晏危楼有点小失望呢。
显然,他的行为已经触及了执念之魂所不能接受的方向。或许,这场被中断的婚礼,就是其执念所在?
就是不知执念之魂的主体是谁?是怨恨被人抢亲从此毁掉终生,于是终日默默流泪,至死念念不忘的新郎;还是现在抢亲抢的欢,后来却后悔不该抢亲,哭着喊着只想将人送走的土匪呢?
这样一想,简直连画面都有了。
宿星寒没想到晏危楼这么皮,现在还在脑海中开各种小剧场,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怀疑,这类幻境背后的执念之魂,更强大,也更特殊。说不定还保留了生前的某些意识。”
其他的幻境都是死亡重启,就像是死板的系统机制。这种没有满足中途条件就会让你重新来过的幻境,反倒给人一种非常灵活,似乎有谁幕后操控的感觉。
四周色彩一片黯淡,宿星寒伸手指向那顶色泽绯红,灼灼夺目的花轿:“或许这顶花轿就是突破口。”
“有道理。”
晏危楼也点了点头,便弹了弹指间的火焰,目光看向花轿,又环顾四周。
“再不出来,我就要放火了哦。”
他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森白色火焰却在五指间腾挪跳跃,身后是灰白一片几近崩溃的幻境世界,哪怕语气再温和,看起来也仿佛是即将灭世的魔头,散发出一股极为凶残的气息。
“呼……”
一股狂风骤然从天地间拂过,穿过停在原地的花轿,轿帘被风掀开,露出了一道穿着绯红嫁衣的身影。
——之前还空荡荡的花轿中,不知何时多出了这样一道虚幻的人影。
凤冠霞帔加身,这人缓缓抬头看过来,露出一张艳色逼人的脸,只是肤色过于惨白,瞳孔深黑一片,几乎不见眼白。她绯色的唇仿佛由鲜血染就,唇角淌出了汩汩的鲜血,一身嫁衣都被染红。
显然,她宁死不从,死在了出嫁的路上,至死也没有迎来一场婚礼。
本就昏暗一片的天空像是风雨欲来,四周灰白色的背景大片大片淡化,极度压抑而冰冷的气氛中,唯有那绯红的轿帘,绯红的帷幔,绯红的嫁衣,还有少女绯红的鲜血,一齐在燃烧。
就这一幕画面,其阴森诡异之感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只有真正直面的人才能感受到。放到晏危楼穿越前,完全足以竞选最经典的恐怖片镜头了。
“原来不是新郎,是新娘啊……”
晏危楼好奇的一句话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将恐怖片变成了喜剧片。话音还未散开,他整个人已在原地缓缓消散——原来这只是一抹残影。
就在这瞬息之间,真正的晏危楼早已来到了花轿之前,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按在了新娘的肩头,另一只手指尖的火焰几乎怼到了对方的脸上。
天渊劫火有着焚魂炼魄之效,对于这类怨念执念简直是天敌。哪怕并未接触,只是近距离被气息冲击,这新娘黝黑一片的瞳孔中都不由露出了难掩的恐惧之色。原本已经丧失了大半神智的执念之魂,生生被吓得恢复了神智。
“别、别……”她声音僵硬,断断续续。
“别怕。”晏危楼打断她的话,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友好的微笑,“只要你愿意配合,就不会有事的。”
他的友好交涉在对方眼中显然是一种恫吓,尤其是这类执念之魂,它们眼中看到的根本就不是肉身,而是一个人的魂魄,精神意念等无形之物。
而此时的晏危楼在对方眼中,身上充斥着难以想象的煞气,简直比鬼还凶。他这一笑,在新娘看来,俨然是一只大凶的鬼王冲着自己露出了狰狞的大口。
她瑟瑟发抖,本来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现在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在宿星寒及时上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瞥过晏危楼按在新娘肩头的手,便拉开晏危楼:“让我来试试。”
“别怕,我们只需你配合一二。能恢复生前神智不易,你莫要自误。”
他神情冷淡,面无表情,语气也是平铺直叙,只是目光居高临下直直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态度,与晏危楼的温和语气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偏偏刚才还瑟瑟发抖的新娘却小心翼翼抬起了头:“好、好、我答应……”
“……?”晏危楼表示不服,一头问号地看向宿星寒,“你这分明就是重复了我的话,而且还多加了一句冷酷无情的警告,哪里有我半分温柔可亲?怎么她反倒不怕你?”
他觉得自己可温柔可亲切了。
他也就是随口吐槽一句,倒也不指望宿星寒会回答。没想到宿星寒居然认真思索了一秒:“或许是因为她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