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既下了山,其他事情都可以稍稍延后, 首当其要的是找到神剑朝暮的碎片, 让宿星寒得以拥有灵性寄托之所, 以后就不必继续受神山限制。
按照宿星寒所感应的方向一路南下,行过数百里荒凉雪原,便出了北漠疆域,进入大雍境内,人烟渐趋繁华。
由于两人行走的路线与几位天人一路追逃的方向有部分重合, 因此,在沿途中也看到了不少战斗留下的痕迹。
有仿佛被直接铲去一大块的平原, 有像是龙卷风过境的村寨废墟, 亦有改道的河流, 坍塌的高山……直到一路进入大雍虞州,来到一座名为济北城的小城。
大横山脉就在虞州西北边陲, 济北城百里之外, 延绵近千里。
两人没有直奔大横山脉,而是先入城吃饭, 休息一二,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大雍国师、北漠供奉,以及悬天峰圣主三人, 亲自前往拦截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的消息, 在这段时间, 早就随着南来北往的人传遍天下。
济北城中更是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那几道人影从城池上空飞掠而过, 仿佛浩荡长风刮过天穹, 气势惊人。
从那天起,关于这场战斗的话题便取代了原本的种种江湖八卦,成为了济北城最新最热的话题。谁让天人不常现世,而这一回居然一次出现了四个呢?
一间酒楼里,临窗坐着两个人。
左边的少年一袭黑袍,容貌俊美得咄咄逼人,唇边的微笑却中和了这份凌厉。外表年龄看上去不大,周身气质却幽遂神秘,有一股超乎年龄的气度;
右边的白衣人就外表上看来似乎大上两三岁,神情亦是冷冷淡淡,高不可攀一般,偏偏一双眸子清而纯粹,坐在少年身边有些莫名的安静乖巧,似乎一身冰雪般的气息都软化了。
这两人坐在一起,仿佛天生自带气场,让其他人都不敢轻易靠近打扰,角落中一片安静。
而来自酒楼中其他人的声音,却一字不漏,源源不断传入两人耳中。
“好消息!最新的消息!渡九幽那个大魔头三日前终于伏诛了!国师大人出手就是不凡呐!”
“什么?真的假的?”
“你从哪听来的假消息?天人哪有这么容易死?不都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魔道功法诡异霸道,指不定渡九幽现在不知道藏在哪里疗伤呢!”
“渡九幽死没死我不知道,不过三位天人圣者伤得不轻是事实,国师大人不久前刚刚出关,又要闭关疗伤了……他们都这样伤重,那渡九幽就算没死,恐怕也离死不远了吧?”
“我听说好像是身死魂飞,神魂遁逃……”
酒楼里的窃窃私语自然逃不过真正高手的耳目,不多时,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欢呼,许多人呼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些人对魔道本就没有好感,但以往都是听正道中门宣传洗脑,本身并没有真正受到魔道迫害。毕竟魔道式微,躲着正道追杀都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如正道宣扬的那般去“荼毒江湖”?
而这一次渡九幽的行为就太过恶劣了。数日之间屠戮近十万人,或许三山九寨大多都是盗匪,但那几座大雍城池又有多少是无辜百姓?这些人感同身受,自然惊恐万分。渡九幽一日不死,他们就一日不能安心,担心哪天也步上后尘。
晏危楼听了一耳朵,使人招来其中一个最活跃、消息也最灵通的江湖风媒。
风媒这一行,最紧要的就是消息灵通。而如何消息灵通?自然要耳聪目明,不放过任何小细节,还要时常同各色人物打交道。因此,这位江湖风媒一眼就看出了两位大主顾的不凡。
他立刻提起精神来。
晏危楼也没让他失望,出手豪爽,直接将对方手上大部分情报都买了去,基本都是关于这段时间江湖上的大大小小动向,最后还要了一份大横山脉的地图。
等人一走,宿星寒才疑惑开口:“阿晏,之前你不是说过,现在逍遥楼发展卓有成效,同样也在暗中经营情报网吗?为何不去找隐藏的逍遥楼分楼?”
听宿星寒主动提起逍遥楼,晏危楼才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两人离开凤还城起,宿星寒从未主动问过“燕清霜”的情况。就连当初两人抛下“燕清霜”一走了之,宿星寒也不曾有半点犹豫,更不曾开口干涉。这冷漠绝情的表现,仿佛当初对“燕清霜”惊为天人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但晏危楼心知他并非这样的人。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中浮起。
莫非……宿星寒从头到尾就知晓真相?身为最特殊的天地之灵,又曾经与“元”有所交集,他会不会早就清楚时之晷的用法,还能准确认出马甲?
这念头一生出就不可遏制,看了一眼宿星寒纯粹疑惑的神色,晏危楼试探道:“嗯,逍遥楼的情报我一直了如指掌,此次不过是想要对比看看情报网发展到什么地步,与真正经营情报的江湖风媒相比又如何?”
宿星寒丝毫没有质疑他一个外人为何还时时刻刻对逍遥楼之事如此清楚,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那结果如何?”
“不出所料,发展很不错。”
单单只靠逍遥楼明面上扩张的生意当然是做不到这么快的,这不是还有当初安平徐氏行商天下遍布的秘密网络吗?
宿星寒果然没有多问:“那就好。”
真不知他是无条件相信晏危楼说的每一句话,还是真的如晏危楼猜测那般……
出人意料的猜测在心中打转,晏危楼立刻回想起当初自己的种种戏精表现,久违的羞耻心涌了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不再一个人瞎想,便问:“明光,你是否早就知道我和燕清霜、徐渊之间的关系?”
宿星寒无辜回望他,微微歪头:“对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阿晏,我配合的还不错吧?”
他这天经地义到仿佛在阐述某个毋庸置疑的绝对真理的语气,还有那仿佛邀功讨赏般带着期待的无辜眼神,不知为何,让晏危楼心中那种尴尬羞耻的情绪一下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愉悦。
“这么说,你第一眼就看穿了一切,所以才会对他们那么亲近?”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变化,只从喉间溢出一声不自觉的轻笑。
宿星寒“唰”地低下头,耳间像是被小刷子刷过,倏然染上淡淡的红。他低垂的眸子里同样染着笑意。
但下一刻,这笑意就化作无奈。
因为晏危楼已经开始郑重其事地追问,这种特殊的识别能力是宿星寒所独有的天赋,还是某些特殊秘法所导致的——倘若有秘法可以识别他的真身与马甲,以后晏危楼就要更加小心了。
“……”
宿星寒重新抬起头,静谧如水的目光注视在晏危楼身上:“阿晏放心,这世上除我之外,不会再有人能看出来。”
临窗的阳光淡淡投射在他身上,划过那雪白的衣襟,那双漆黑纯粹的瞳孔中清晰倒映着晏危楼的影子。
晏危楼怔了一瞬。
不知为何,他感觉投射在对方眼中的自己,也被笼罩在这明亮的阳光中,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灿烂温柔。
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轻声开口,含着笑意的声音有些低哑。
“那好呀。如此这就是我和明光两个人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