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危楼的话当然是说笑的。
不过, 如今凤还城中风雨飘摇, 暗潮涌动,的确远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不说别的,只说这短短数日间,试图以各种各样方式闯入逍遥楼的人,都被他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遍。就连厨房的厨娘都换了七个,差不多一天一个。
随后晏危楼更是率先出手,彻底搅乱了这表面上的平静。
“——宣告天下,不日逍遥楼将会在凤还城开设分楼。当日有一场特殊拍卖会, 天妖古凤的完整躯体将会作为压轴拍卖品。”
披着“燕清霜”马甲的少年随口下达了这个命令,露出一抹悠然微笑。鱼饵已经撒下去,就看有哪些鱼会上钩了。
果不其然,这消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传播开去,当即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这可是一具上古妖王的躯体!
且不说妖王的每一分血肉都是何等珍贵的材料,或许世间仅此一份。
只说天妖古凤的特殊血脉,寿命悠长,又有凤凰涅槃这样的绝顶神通……
江湖上甚至流传着, 若能吃凤肉、饮凤血,寿命或可逾千载……这样毫无根据, 却又诱惑力满满的说法。
若真有人从天妖古凤的血脉中研究出什么,定然受益匪浅。
尤其是对那些寿限将至的修行者而言, 这无疑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无数修行者源源不断自四面八方涌入凤还城, 这一次的动静可比不久前崇山氏的试武大会大多了。
不少大人物的目光都被牵动, 不约而同投了过来。
北斗魔宫。
坐在首座上的渡九幽轻笑一声, 俯视着下方诸多下属:“萧无义就在那里,哪位殿主若是对天妖古凤感兴趣,自去便是。如今雍齐战事胶着,本君还要坐镇战场前线,防备裴不名那个家伙!”
他在防备大雍国师裴不名的同时,裴不名也同样在防备着这个大魔头。
更何况,对大雍皇朝而言,如今战场上正是关键之时,每一份战力都很重要。天妖古凤再如何稀罕,若是在这件事上投入过多,导致战争失败,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
有鉴于此,雍帝连一位入道大宗师都舍不得派出去。只将三皇子这个亲生儿子打发到凤还城去看看。
如此一来,正与之开战的东黎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大雍有机可趁。
在两大世俗皇朝都无法分心他顾时,倒是那些江湖人士与世家宗门对天妖古凤尤为热衷。
东黎武林十大宗门特意派出了门中长老和年轻弟子一同前去,权当历练。与东黎关系匪浅的沧海剑宗无人出山,但首席真传秋月白却持神剑沧海而来。
三大圣地之首,也是世人眼中最神秘的悬天峰,消息很快传到这里。
遥悬于天际的险峻高峰之上,悬天峰当代圣主凭虚御风而上,周身气息浑厚无比,恍如浩瀚星河一般。一呼一吸,举手投足间,似乎都能牵动天上云雾流转。这俨然是天人圣者与天地大道合一自然而然引动的异象。
这位行止间便有异象伴身的悬天峰圣主,身为当今天下少有敌手的人物之一,此时却是神态谦恭地出现在悬天峰后山的一间小木屋里。
而木屋里还有另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色文士服,相貌英俊逼人,只是右脸上一条如同漆黑锁链般的印记就盖在他眼睑下面,破坏了原本过于英武的容貌,倒是增添了些文人病弱之气。
这人坐在一架轮椅上,不知是否双腿有疾,两只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罗盘,罗盘上似乎有星光荡漾。
“墨先生,这位齐王世子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吗?”
很难想象身为天人、又手掌圣地权柄的悬天峰圣主,居然也会放低姿态,以一副晚辈的口吻向人请教。
不过这位墨先生也的确是他的长辈,早在圣主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宗门里还住着这样一个神秘的墨先生。
那时还是数百年前,悬天峰还处于被碧落天打击过后的低谷中,尚未崛起。
圣主眼睁睁看着这位墨先生未出门便可算尽天下之事,一步一步帮助悬天峰不断壮大,重新成为三大正道圣地之首。
他对墨先生的钦佩是发自内心的。
知道墨先生从数百年前开始便在找一个人,悬天峰历代宗主都很乐意帮忙。
不过神州浩土何其之大,时间跨度又是如此漫长,连精通占卜的墨先生也算不出那个人将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面貌出现。所以数百年来一直徒劳无功。
而今,这个人似乎终于出现了。
听闻圣主之言,轮椅上的黑衣文士缓缓转动着指间罗盘,目光凝视着那罗盘上荡漾的星光,他眉宇间一片凝重。
许久,墨先生才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中有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正是此人。”
悬天峰圣主有些不解:“据先生所言,此人乃是天外邪魔化身,有大威胁,大恐怖,将置神州浩土于水火之中。依我看,这人应该没有如此本事吧?”
虽说这位齐王世子伪装纨绔隐忍多年,才一举夺得瀚海令,逃出盛京城,在寻常人看来已是不可思议的壮举。但对悬天峰圣主而言,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对方逃出盛京后便近乎销声匿迹,没有多少事迹流传,若不是突然出现擒获天妖古凤,只怕江湖中早就忘了这个人。但一只被封印了数千年的上古妖王,实力能剩下几分却有待考证。
墨先生却摇头不语,缓缓转动着罗盘,双瞳中闪烁着晦暗难明的星光。
“不,的确是他。”
他双瞳深处复杂一片,一瞬间闪过愤怒,恐惧,忌惮,与夙愿即将得偿的欣喜,又很快消失不见,只剩悲天悯人。
“天外邪魔最擅长伪装,弱小之时沉默隐忍,实力强大再亮出獠牙。万万不可轻忽!……更何况,或许连这位小友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如此危险的存在。”墨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悬天峰圣主恍然大悟,身上杀气一闪而逝:“既然此人如此危险,那……”
“万万不可!”墨先生再次开口制止,心情沉重,“这天外邪魔手段高深莫测,不知何时早已蒙蔽了天人两道。否则,以我的卜算之能又怎么可能完全测不出其天机?且此人身上还有天道气运相庇佑,必能绝处逢生,死中求活。”
他眼里深沉冷芒如渊如海。
……以一己之力生生拯救了一个种族,这样的气运功德,究竟还要清算几次才能洗清?
“若要对付此人,当以禁锢为上。”
随后,再削其气,夺其运,让他遭天人背弃,罪孽缠身,永难翻身。
悬天峰圣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墨先生所言有理。既然此人还未犯下错事,就不该提前定罪。不如将之带上悬天峰,好生观察教化,或许还有弃恶从善的可能。”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半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有什么毛病。
——悬天峰乃是天下圣地之首,监察神州浩土,维护天下苍生,将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扼杀于萌芽之时……这岂非天经地义?
闲谈一阵后,圣主离开小木屋,就好像离开了一个隐藏于空气中的独立结界,经过的人没有一个看到小木屋的存在。
离开后,圣主开始为出行凤还城做准备,像是天妖古凤这种可能打破江湖平衡的东西,悬天峰绝不允许流传在外。
他坐在宗门主殿,翻看着弟子们传递上来的或急或缓的消息。
「……最近东黎武林出了一个好苗子。据那些安插在东黎各宗门中进行监察的弟子汇报,此人身世清白,乃是义士之后,又天资聪颖,嫉恶如仇。短短三个月时间便肃清大半个东黎,绿林盗匪闻风而逃,魔道宗门销声匿迹……最难得的是,此人自学至今,并无师承。」
圣主翻阅着最上方一份卷宗,那是他的一位亲传弟子亲笔所写的推荐信。悬天峰看似超然,实则在江湖中有着不少“监察者”,若是遇上他们认为不错的好苗子,也会推荐到宗门来。
“很少看我这弟子如此推崇一个人了,看来这位少年英才的确不俗!”圣主笑着同旁边一位长老说道,“正好听说这位少年英才同样会去凤还城,倒可以趁机考察一二。”
旁边的长老也起了好奇心,笑着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哈哈,不知道哪位少年英才竟然能引得圣主关注?可是江湖上名声正盛的那几位?”
“不。这少年姓徐名渊。如今还只在东黎境内颇有名气,天下间默默无闻。不过,倘若他真有那般出色,想来不久之后便是扬名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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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距离凤还城大约三百里开外的雪原上,一行人驰骋而过。
打头的几人是东黎武林赫赫有名的正道前辈,连同乘云镖局总镖头谢乘云在内,修为最低半步入道,最高者已是入道大宗师。身边还跟着十多个年轻人,个个根基浑厚、气宇不分,显然是他们特意带出来长见识的后辈。
这其中唯有一个少年例外。
这少年骑在一匹深红色的龙血马上,青衫如雨洗晴空,如瀑青丝以发带束起,显得干净利落。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悬挂在他腰间。
他清雅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抹洒然微笑,目光明亮,鼻梁挺直,予人以聪慧正直、豁达开朗的印象。
周围那些年轻人一个个傲气十足,却有意无意将这少年拱卫在中间,不时便会看他一眼,每个人的神态和语气中都自然而然流露出毫不做作的钦佩之意。
就连那些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家中小辈,反倒和蔼可亲,宛如对待忘年之交。
“徐兄似乎心情很好?”
靠近他边上的一个青年随口问道。
“徐渊”笑着点头:“我对上古妖王有些好奇,很想见识一番。”
“而且,我有预感……”他清湛的目光里倒映着漫天冰雪,却给人晴明春光般的温暖之感,“此次或许还会另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