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宿星寒这种“见色起意”般的表现, 晏危楼心情有些复杂, 暂时未想好应该如何应对。对宿星寒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无论本尊还是马甲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宿星寒。
后者忙着建设逍遥楼, 前者则是继续审问天妖古凤。
他似乎也不在意天妖古凤话语中是真是假,就是来来回回使用阵法对其进行刑罚, 每一次都要先拷问一遍他问的那些问题。看上去倒有些像是泄愤了。
直到天妖古凤奄奄一息, 妖魂近乎逸散,晏危楼这才慢条斯理起身, 来到其面前,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开口。
“这一回想清楚了吗?我想知道的一切。记得好好想。”
与以往不同的是, 这一回他的声音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冰冷漠然, 而是多出了某种特殊的节奏韵律。那双漆黑而深沉的眼眸里,也仿佛凝聚着深渊般的漩涡。
妖魂飞快逸散的天妖古凤意识都快要模糊了,但此前无数遍养成的习惯让他本能地开始回想晏危楼问过的问题。
上古时代的秘辛、当年被封印的真相、可能存在的其他封印遗迹……
——这也正是晏危楼的目的所在。
他并不是施虐狂,反复折磨天妖古凤当然不是为了满足某些奇异癖好。而是因为他本就没打算从天妖古凤口中问出实话,准备简单粗暴摄取记忆。
只不过天妖古凤身为上古妖王,存活至今已有万年,其妖魂之强大远非常人可想。只有这样不断消磨其意志,将其妖魂近乎磨灭, 他才有机会摄取其记忆。
因为活得太久,天妖古凤的记忆同样十分庞大, 倘若晏危楼不加以选择, 意识在其记忆中彻底走过一遍, 说不定会被其同化。到那时的他, 就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还是天妖古凤了。
因此,晏危楼这样反复询问、反复刑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天妖古凤加深记忆,不断回忆晏危楼所询问的那些问题答案。这样他就不必无头苍蝇一般在对方记忆中搜寻,以免迷失自我。
嗡……
晏危楼平静凝视着天妖古凤赤红色的双瞳,神魂之力铺天盖地扩散开来,一下子覆盖了对方即将涣散的妖魂,意识深入其中,立刻看到了对方死前最深刻的一幕又一幕记忆画面。
那是一片天昏地暗的战场,以天妖古凤的第一视角来看,它翱翔于天穹之上,俯瞰着下方连绵千里的废墟与焦土,数不清的尸体倒在废墟中,将焦土染成血红。这是天妖古凤离开妖族秘境,进入人族疆域后,所屠杀的一座大城。
下一刻,天妖古凤发出一声哀鸣,从天空坠落于地,千里废墟都被强劲的狂风刮平,一只仿佛遮天蔽日的虚幻手掌从天而落,它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这只手抓起。即便只是暂时进入这段记忆之中的晏危楼都能感觉到它无与伦比的恐惧。
下一秒,它被那只手掌毫不犹豫地撕成两半,鲜血与内脏洒落长空。
赤金色火焰在半空中燃烧,天妖古凤刚刚重新涅槃复活,就被那只手再次撕成两半。赤金色火焰再次燃烧。
之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而幕后之人一言未发,一面未露,宛如年幼无知的孩童撕裂蝴蝶翅膀一般,透出一种轻描淡写的残忍。
直到九次过后,平静的男声这才响起:“有意思。天妖古凤一族,通过燃烧血脉涅槃复活,真是神奇的血脉。不过九为极数,以你现在的血脉浓度,恐怕无法再涅槃复活了吧?”
“元!是你?!”
尽管是妖族语言,但或许是因为进入了天妖古凤记忆中,此时的晏危楼竟然听懂了它这一声愤恨而绝望的呐喊。
它瞪大的赤红色双瞳中,倒映出一道身影。起初只是半空中一团模糊的水墨,紧接着水墨散开,像是一支画笔徐徐在半空中勾勒,一道人影便由模糊到清晰,出现在天妖古凤视线中。
他一身上古时代的黑色长袍,其上绣着尊贵异常的纹路。乌发披散于肩,脸上罩着一张半神半鬼的面具,左手手腕上还悬着一枚血色妖核,晕开莹莹血光。
神秘人静静站在半空中,周身都散发着沧桑、古老,而荒凉的气息。
“唔?”
他正要对天妖古凤下手,将之彻底了结,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咦,低头与那赤红色双瞳相对视。
“我有预感,你还有用。”
说完这话,这神秘人随意伸出手,一横一竖,凌空向地面画了一个“十”字。
轰隆隆!地动山摇!
空气中的灵气剧烈波动起来,似有一阵飓风将大地切割,露出深渊般的漆黑裂缝。天妖古凤惨嚎一声,身体重重向着“十”字中心跌落进去。
无数诡异的阵法符文宛如漫天星光从那人周身弥漫开来,以他为中心凌空而起,组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向着天妖古凤所在的裂缝扑过来。
大地缓缓合拢,深沉的黑暗顷刻降临。天妖古凤彻底被封印进地底深处。
晏危楼的意识随之陷入黑暗,最后一秒,他只感觉,静默立于半空中的“元”向他投来了淡淡一瞥。
面具之下,两轮时之晷缓缓转动,他看见了一双燃烧着灿金色光芒的双瞳。
大量的光阴之力向他汹涌而来,晏危楼的左眼突然一阵胀痛。
嗡……
逍遥楼的地下室中,一股庞大的妖魂波动飞快逸散着,天妖古凤周身的生气迅速淡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死寂。
——妖魂彻底破灭,它死了!
晏危楼骤然睁开眼睛,左眼中不受控制地弥漫出一片灿金色光华,一轮时之晷如同小太阳一样旋转着,无形无质的光阴之力恍如流水在四周冲刷而过。
地下室的铁锁变得锈迹斑斑,墙壁暗淡一片,在晏危楼完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地下室周围的光阴之力紊乱起来。
在扭曲的时光中,周围的一切都混乱起来,有些东西短短数息间腐朽,还有些东西则是片刻间恢复崭新。
光阴之力作用下,天妖古凤的尸身上燃烧起一层赤金色火焰,从原本灰扑扑的状态重新变成一只华美异常的金红色凤鸟,每一片羽毛都精美异常。
在晏危楼混乱的时间感知中,足足过了十几息,不受控制的光阴之力这才收敛,他左眼瞳孔中的时之晷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像是一个长期挨饿的小孩,终于美美饱食了一顿。
瞳孔重新变为纯黑,晏危楼久久不语,脸上一片震惊。
“那是……”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方才那个天妖古凤记忆中的神秘人,便是人族传说之中的上古圣师“元”。
而对方居然能够隔着一段虚无缥缈的记忆,隔着近万年时光,将光阴之力传递给自己?
……这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力量?又意味着怎样的秘密?
晏危楼脑海中一片混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量讯息所充斥。
“元”双眼中各有一枚时之晷,早在八千多年前便预见到晏危楼的出现,甚至故意将天妖古凤封印在此。又以天妖古凤的记忆为媒介,将浩瀚到难以计数的光阴之力灌输给八千年后的晏危楼。两人之间必然有着极深的联系。
“……难道说,我左眼中这枚时之晷,本就继承自他?”
晏危楼不负责任地猜测着。
“或者说,时之晷不是物品,而是一种与妖魔的血脉神通类似的东西,只是「元」觉醒得更纯粹?而他早早预见到我这个后世的觉醒者,特意相帮?”
“抑或是……”
晏危楼想到刚刚重生时从沈老手中获得的那卷《补天诀》原本,想到上面那些熟悉的方块字。
“……穿越者不受此界时空约束,自带时之晷这一金手指,「元」就是更久之前的穿越者前辈?”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晏危楼一时脑洞大开,险些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半晌,他才将这些杂念全都收束起来,开始思考自己刚才在天妖古凤记忆中找到的其他有用讯息。
按照天妖古凤的记忆,尽管神州浩土或许还有其他大妖封印之地,但那些妖王的寿命都比不上天妖古凤,绝不可能活到现在。因此倒是不必担心还会有下一起类似的事件发生。
同时,晏危楼还得知了一些没能流传下来的上古秘辛,其中就包括圣师“元”的种种传闻。
以前他只将“元”视作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对方那些事迹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但刚才发生的神奇一幕却彻底勾起了晏危楼的好奇心。
他从袖中抖出一卷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古卷,低声问道:“你可认识‘元’?”
稚嫩的童声轻哼了一声:“当然认识,还阴差阳错欠了恩情。要不是为了报恩,本君堂堂造化神器,才不会暂时向你这小鬼屈服。”
“据天妖古凤听到的传闻,‘元’来历神秘,很可能是天外之人,还得到天道气运所钟,才能以一己之力战胜妖魔,这是真的吗?”
“气运”这种说法,在如今的神州浩土是不流行的,但上古似乎很吃这一套。开启瀚海令的其中一个条件不就是人道气运吗?不过晏危楼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他不信所谓的命中注定,更不信气运之说,然而这个世界就是有着种种总是颠覆他常识的事物存在。
乾坤道图的器灵静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天外之人应该是真的。是否天道气运所钟,多半也是吧。”
“……我曾经在‘元’身上,感应到极为浓郁的天地之灵气息,他一定很受某个天地之灵喜欢。”
见晏危楼好像没听懂,乾坤道图的器灵继续说道:“山川有灵,水脉有灵,一方天地亦有灵。每一个自然诞生的天地之灵,必然都是受天道气运眷顾。那么能获得天地之灵喜爱的‘元’,应当也是受天道气运所钟吧。”
“听起来灵族好像很不一般?”
“当然了!”稚嫩的童声满怀骄傲,“世间万物要想诞生灵性实在太难了。我们每一个灵族诞生都不容易,只要能诞生,必然都是上天的宠儿。”
晏危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说道:“有道理。神剑沧海不过是后天铸造的神兵,但孕养出器灵后,便可称攻伐天下第一。乾坤道图身为自然诞生的造化神器,总不至于被比下去吧?”
他自然而然转换了话题,乾坤道图当即跳脚:“笑话!本君怎么可能比不上区区一后天神器!”
“是吗?那除了测算天机,给当事之人按照天资潜力排名,你还会什么?”晏危楼一脸好奇,又透出隐隐的怀疑,“要知道神剑沧海攻伐无双,入道大宗师持此剑甚至可以暂时抵抗天人。”
乾坤道图果然被他刺激到了,那稚嫩的童声冷哼道:“没见识!暂时抵抗天人又算得了什么?本君最巅峰时,打他十个八个天人都不成问题!”
晏危楼眉梢微扬,露出几分讶异:“这么厉害?!”
“咳!”乾坤道图干咳一声,又补充道,“不过那需要消耗海量的本源气。本源气乃是灵族的根本,本君可不会乱花。不然的话,像那个姓宿的小鬼一样,消耗了太多本源气,再想补回来可就难了!”
听它提到宿星寒,晏危楼怔了一下,眉心不知不觉拧起,心中情绪一时复杂。
他轻声问道:“本源气很重要吗?要怎么才能补充?消耗太多有什么隐患?”
还有,宿星寒不过是动用了一次天地之力,后果居然会如此严重吗?
乾坤道图理所当然说道:“那当然重要了!虽说灵族寿命近乎无穷,但本源气就像你们人族的精血,若是彻底消耗一空,就会性命不保。”
“至于要怎么补充,你们人族是怎么补充精血的?无非就是通过漫长时间和天材地宝进行调养。但对灵族有用的‘天材地宝’就实在是太稀少了。”
说到这里,它又忍不住恨铁不成钢:“那个小鬼以前就不知消耗了多少本源气,身体本来就虚,就是强撑着而已。这一次还敢继续消耗本源气强行掌控天地之力。再不回归本体,我看绝对是没救了!”
晏危楼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见状,乾坤道图又道:“我可说好了,只是为了报恩才暂时留在你身边。本君迟早还是要回到界外虚空,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趁早说吧。至于救那个小鬼就不用提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自己。”
看来要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早些离开凤还城了。晏危楼笑了笑:“放心,不是这件事。我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是什么?”乾坤道图好奇道。
“没什么,就是帮忙打十个八个天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