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顶楼, 一间房间里。
晏危楼盘膝而坐,身侧摆放着数枚自大幽宝库中获得的极品灵石,这几枚灵石组成简易的小聚灵阵, 纯粹至极的灵气形成浓浓白雾在房间中飘荡。
而晏危楼整个人被笼罩在灵气最浓郁的小聚灵阵正中央,全身毛孔舒张, 贪婪地鲸吞着身周的灵气。
源源不断的灵气顺着经脉汇入,被转化成受他掌控的真气,又在丹田气海中凝聚成浩瀚的真气漩涡。
洞见三重并无捷径,唯一要做的便是不断壮大真气, 提升修为。
第一境通幽, 在于通天地之桥, 凝聚气海, 形成真气漩涡;第二境凝真,则是将气态的真气漩涡不断压缩, 凝气化液;第三境元极,在于聚液凝元,将液态真气转为元丹。
此前, 晏危楼的修为是在凝真境, 丹田气海中的真气有一半已然转变成液态。
此时, 随着房间中浓郁的灵气尽数被他鲸吞入体, 他丹田气海中磅礴的真气漩涡汹涌起来, 原本半液态半气态的真气漩涡一点一点向液态转化……
不知过去多久,灵气浓雾渐渐消散,现出静坐于雾气中的少年身影。
少年睁开眼睛, 露出一双墨染般的漆黑双瞳,眸中似有冷电闪过,刹那间仿佛虚室生电,一瞬间摄人至极。
——凝真圆满,真气化液,随时可凝聚元丹,破入元极。
晏危楼起身打开房门。恰逢宿星寒也推门而出,两人打了个照面。
晏危楼先是惊讶,随即了然。
宿星寒的房间就在他隔壁,整个十楼只有他们两人住着。晏危楼修炼之时并没有特意布置隔绝气息的阵法,想来以宿星寒的实力早就察觉到了动静,现在是趁他结束修炼才出来的。
这样想着,晏危楼便招呼宿星寒一起出去逛一逛凤还城。他笑意盈盈:“这里我还是第一回 来,不过前日有人向我推荐了不少凤还城中的好去处。左右这几日无事,不妨一起去看看。”
宿星寒当然不会拒绝,他欣然应允。
两人并肩而行,宿星寒开口问道:“你修为突破了?”
“尚且还不算,还差少许便能突破。”晏危楼并未隐瞒,反正在瀚海界时宿星寒应当就知道了他的实力,他实话实说,“想来就在这一两天了。”
宿星寒应了一声,想到晏危楼的实力修为似乎符合望月楼筛选标准,便又道:“阿宴,你可是要参加崇山氏的试武大会?最好不要去。”
晏危楼立刻想起自己记忆之中即将发生的那桩事,难道宿星寒现在就已经知道了?他试探问道:“怎么?莫非这其中另有内情?还是明光你知道什么……”
“以我如今的修为实力,自认远胜那些毫不自知的庸手。一旦参选,蕴道石不过是囊中之物。又
何必将之拱手让人?”他语气不解。
说这话时,少年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骄傲自得之意,语气也是平平常常,仿佛不过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识。
而这恰恰却是一种极致的傲慢。
此时两人已经下了楼,旁若无人地从不少人身边经过。
晏危楼没有刻意降低声音,于是这些放在整个江湖都称得上年轻俊杰的人,都被他一杆子打翻变成了“庸手”。
边上的人听到这里,再也忍无可忍,立刻便有一名青年拍桌而起,正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口出狂言的家伙,目光却与对方突然投来的眼神相对视。
青年的身形突然呆住。
在他视线中,天地间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一双漆黑幽深、涌动着魔异魅力的双眸,仿佛自高天投下目光,定定注视着他。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时间过去,原本满脸愤怒、拍桌而起的青年,似乎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愤怒与不快,反而晕晕乎乎重新坐回原位,神色恍惚中,露出思考人生的表情。
他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晏危楼浑若无事地收回目光,像是什么也没做过似的,从这人身边走了过去。
不少人远望这一幕,都是心中惊颤,原有的小心思都散得一干二净。
……这、这定然是魔道的精神秘法!不过一个眼神就能将同为洞见境的青年生生摄住,神魂造诣之高深简直匪夷所思。便是北斗魔宫最擅长精神秘法的摇光殿主,施术之时也没有如此简单。
……惹不起!惹不起!庸手便庸手吧。
直到出了望月楼,随手招了一艘船,晏危楼才注意到还有一道视线一瞬不瞬凝在自己身上,他侧过头,就对上了宿星寒专注的目光。
晏危楼笑了笑:“明光你还没说,为何不能去参加试武大会?”
两人步上乌篷船,这一次的艄公是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看见晏危楼二人的衣着气度,他神色拘谨,小心避让在一头,开始撑船。
两人也没在意,宿星寒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发现:“此事我也不好说,总感觉这里头有古怪。我用天宗的势力打探过,虽说没查出什么,但崇山氏的确不安分,隐约有些小动作……”
种种线索都让他觉得不对劲,宿星寒隐隐猜到,崇山氏举办这试武大会的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招揽和培养天才,说不定是想搞个大新闻。
他认认真真说道:“阿晏你最好别参加,以免被他们算计了。”
“若是你真想要蕴道石,我派天宗那些人去抢过来。崇山氏不敢不给。”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漠然。
“……?”晏危楼眼中闪过一缕惊诧,蓦然转头看向他,却只看见了宿星寒脸上认真专注的神情。似乎只要他一句
话,对方立刻就能派人去抢。
“不,不必了。”
晏危楼忙拒绝。
“蕴道石虽好,对我其实可有可无。无需蕴道石我也能入道。”
“……更何况,凭你我二人的实力,便是崇山氏有什么谋划也不打紧。明光你该对我多些信心才对。”
宿星寒沉默着点点头,认真反省自己。
……的确,晏危楼的实力他很清楚,不必过于担心。即便真的有意外,他也绝不会允许意外波及晏危楼身上。
这时,晏危楼又轻松地补充一句:“不过,既然明光你说了,我便不去凑那热闹,只做个看客便是了。”
……尽管他原就没打算去参加那试武大会,同一群年轻人战斗厮杀,到最后只为了让别人高高在上地挑挑拣拣,争夺一个无聊的名次。
不过,看着宿星寒眉眼间雀跃的神采,即便神色冷淡也能看出的好心情,晏危楼明智地没有将之说出来。
就让宿星寒以为自己是被他说服的吧!
果然,宿星寒一身气息都愉悦许多。稍稍思索几息,他突然又问:“真的不需要我派人把蕴道石抢过来?”
在他看来,若是阿晏参与试武,这蕴道石定然是他的。本该属于阿晏的东西,却因为崇山氏可能在背后搞鬼而放弃……四舍五入想一想,不就是阿晏的东西被崇山氏昧下了?这岂有此理!
……真是越想越觉得好亏哦。
“……果然还是抢过来吧!”
宿星寒的心思实在太好懂,晏危楼一眼便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想法,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咱们把蕴道石抢过来。”
沉吟几息,他答应下来。
“不过现在就不必了,免的试武大会无法召开,平白少了一场好戏可看……等到三月初三,再见机行事。”
宿星寒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弧度,立刻应道:“好,就三月初三。”
……也罢,就让阿晏的东西在崇山氏手中再保管几天。迟早要抢回来。
两人交谈之余,身下的乌篷船已然排开重重花海,渐渐驶向那不远的湖岸边。
晏危楼目光眺望着远处霜白的天幕,又渐渐划过霜雪覆盖的高大城墙,最后落在眼前无垠的碧波中,心中悠然。
他神态轻松,带着一身自在闲适。
在这种无拘无束的心情下,他的思绪也慢无边际地飘飞着,回想刚才一番话,倒有几分像是在哄小孩子开心似的。
念头一起,他不由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中失笑:
“哈……可不就是小朋友吗……”
这次重逢以来,晏危楼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友人真实的性情。不再像瀚海秘境中那般盲目地以为对方天真善良,是个不谙世事的隐世宗门传人。
宿星寒的性格在他看来很好懂,其实就像小孩子一样,爱憎分明,行事全凭喜
恶。对待不感兴趣的事物不会分出半点多余眼神,甚至有些孩童般的天真残酷。但对于真正入眼的人,又会报以全然的信任,没有丝毫警惕和防备。
前世的经验告诉晏危楼,这种性情迟早会吃大亏,付出全然信任,便意味着随时会被人捅刀。
按理说,作为朋友,他应该提醒一下宿星寒。但他终是没有说。
没过多久,船尾传来艄公的声音:
“二位公子,靠岸了!”
这一处方圆数百里的落月湖,同望月楼一般,都是崇山氏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抽空一整条灵石支脉的能量,以改天换地的阵法生生造出来的。
就在一月之前,此处湖泊所在,还只是一片冰雪覆盖的平地。
出了落月湖,才是真正的凤还城。
而那位老艄公向晏危楼推荐的地方就在凤还城另一头的锦绣坊,也是城中最热闹的一块地,各种北漠特色小吃、酒楼、赌坊、秦楼楚馆,乃至北漠特有的角斗场……都汇聚在这里,应有尽有。
放在晏危楼穿越前的世界,大概可以算作是一处小型娱乐城了。
离三月初三还有近十天,两人也没什么事做,除了每天晚上修炼,白天便在凤还城各处闲逛。
尤其是这个锦绣坊。几天下来,晏危楼二人差不多将这里摸透了大半。
吃喝玩乐且不说,就连那家规模最大的赌坊,两人都一时兴起进去走了一遭。
尽管无论晏危楼还是宿星寒的模样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进赌坊这种地方的人,进去后甚至还引起了不少人围观。周围不少赌徒也蠢蠢欲动,想要宰一宰难得的肥羊。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这些赌徒就傻眼了。一个时辰之后,连赌坊都傻眼了。
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赌坊中本该是喧嚣一片,此时却呈现出一片难得的寂静,寂静中透出压抑。
无论是赌客还是陪客的少女,都一个个呆呆站着,将震惊的目光投向正中央那张赌桌——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堆积在那张赌桌上的厚厚的银票,足以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抛却良知,铤而走险。
赌桌前站着两个人。
左边的人着白衣,一身气息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他神情冷淡站在那里,轮廓完美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像是一尊神像,凛然难犯。
白衣人身体微微侧着,向着右边的人倾斜,下意识便透出一种警惕保护的姿态。
看守赌场的武者毫不怀疑,一旦有人企图对他的同伴不轨,第一时间便会遭他反击。
右侧则是一名着黑衣的少年。
与同伴凛然警惕的姿态相比,他的姿态便放松得多。
——一手随意撑在赌桌前,一手漫不经心把玩着银票,那张过于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看上去倒像是
某个出身富贵、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
然而正是这位贵公子,在刚才短短一个多时辰里,以惊人的速度,攫取了更加惊人的赌资。
他也因此受到了惊人的关注,被无数双震惊又贪婪的目光注视着。
沐浴在众人视线中,少年毫不在意,只歪了歪头:“再来一把?”
没等对面的人回答,他便自顾自说道:“还是算了,不然我担心这家赌坊今日过后就没了。”
“……你说是吗,明光?”
他笑呵呵询问身边同行的宿星寒。
宿星寒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冷淡的目光当即从周围那些隐隐封锁在赌坊四周的武者身上扫过,如有实质一般,压得一众武者连忙低下头去。
他点头赞同:“的确该走了。”
两人在这里一唱一和,赌坊的管事却是气得青筋暴跳。那些没文化的赌徒听不出这小子话中含义,他好歹喝过些墨水,当然是立刻听懂了。
这小子的意思分明便是说,一旦他继续赢下去,赌坊定然不会让他走,而双方之间若是起了冲突,赌坊便会从此从世上消失——这实在是简单粗暴的威胁!
从前只见赌坊威胁赌客,这还是头一回有赌客威胁赌坊。好嚣张的小子!
管事眼神里闪过一抹凶狠狰狞之色。
他还算谨慎,叫来几个心腹,低声吩咐一通,令人调查一下两人的底细,一旦发现他们不过是纸老虎,如今怎么吞下去的东西,到时都要连本带利吐出来!
但就在这时,有人急冲冲奔出来:“赫管事!”
一个唇红齿白、虽做小厮打扮,但衣服用料却都是上好货色的少年急急来到他面前,一派颐指气使:“主上有令,好生请这两位公子离开。”
说到“请”字,他加重了音节。
嗡……
寂静的赌坊顿时像是凝固的水流恢复流动,原本守在四周随时有可能出手的那些武者,又重新垂下了头去。
在晏危楼的感应中,四周一道道将发未发的气息都在这一刻尽数收敛。
那原本脸色阴沉、目光几乎喷火的管事也硬生生向晏危楼挤出了一个笑脸,腰也弯了下来,几乎是赔笑的姿态:
“两位公子慢走,欢迎常来光顾。”
宿星寒一向懒于理会旁人。晏危楼也没有搭理他,只是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那小厮来的方向。那里有一扇隐隐的门,似乎通向后院。
他收回目光,在赌坊管事肉痛的眼神里,一把抄起桌上的银票,便同宿星寒一道,施施然走了出去。
“厉害!”站在赌坊大门口,晏危楼不由赞了一句,“看来这位赌坊的幕后东家深通御下之道啊!”
对于对方的命令,其下属几乎是毫不迟疑、不打折扣地完成。
又挥了挥手中那厚厚的钞票,晏危楼脸上露出了一抹少年气十
足的笑容:“想不到一时兴起倒还赚了不少,待会儿的晚饭我请了!明光你想去哪吃?”
在他说话时,宿星寒一直默默看着他,一向冷淡的脸上也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宿星寒正想说什么,却见身边少年神色有些变化,一脸惊讶地微微仰头。
宿星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赌坊屋檐后,一栋木质小楼刚刚冒出一截。
阁楼之上,一位红衣“女子”临窗而立,肌肤瓷白,眼尾晕红,只遥遥看着便有万般风情。
“她”只静静站在那里,便宛如画本中摄人心魂的狐妖,令人目眩神迷。
晏危楼目光微凝:“……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低语声中,两人四目相对。
那“女子”忽地勾唇一笑,一双泛着紫意的眸子朝晏危楼轻轻一眨,说不出的夺人心魄。
下一刻,“女子”整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所包裹。
“她”下意识微微转过眸,正对上了一双漠然冰冷、好似要将他冻结的眸子。
见此,“女子”唇边的弧度更深了几分,同样朝着对方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于是,那双眸子里的冰冷迅速化为凛然的杀意。
“阿晏,她是谁?”
晏危楼还在为异国他乡突逢旧人而惊讶时,身旁冷不丁传来宿星寒的声音。
晏危楼目光一转,只见宿星寒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直直望着那阁楼上的红衣“女子”,一如既往般冷淡的目光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变化。
他开口道:“这是大雍九公主姬慕月。”
宿星寒低低念了一声:“大雍九公主姬慕月……”
晏危楼知道他是个不爱理会外界诸事的人,只怕还不清楚姬慕月究竟是什么人,便低声解释起来。
“这位可不是真的公主,上次我之所以会抢到瀚海令进入瀚海秘境,其实也与他有关……”
说着,晏危楼便将自己知道的有关姬慕月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要知道姬慕月可是个女装大佬,当初刚发现时他都惊呆了,如今自然要提前说清楚,以免宿星寒也突然受到冲击。
看了一眼那明显与赌坊是一体的小阁楼,晏危楼推测道:“看来他就是这赌坊的幕后东家,要么便是与幕后东家有些关联。”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突然从阁楼方向遥遥飘了下来,慵懒,沙哑,像是挠在人心尖尖上。
“贵客远来,敢不恭迎?还请二位上楼一叙。”
随着这雌雄莫辨般的声音,一道飘飘乎乎的红色绸带骤然自那窗口处甩出,向着两人的方向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