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天的名声, 哪怕是不关心江湖事的普通老百姓都有所耳闻。
——大幽皇朝末年,一个来历神秘的年轻人横空出世, 短短时间便凭借强横修为一统魔道, 建立碧落天, 以一己之力压下正魔两道无数高手, 偏偏又在最巅峰之际神秘归隐,消失于江湖之中。
如今已经过去八百年, 有关这位碧落天天主的传闻被正道三大圣地刻意压制, 没有大肆宣扬。
但仍有不少后世修行者心存幻想, 一心想要打探到他当年的行踪,找到他的隐居之地, 甚至获得他的传承, 复制他当年的传说。
当代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便是如此。
他早年获得《补天诀》残卷之一, 便以碧落天正统传人自诩, 一心率领北斗魔宫崛起,企图达到当年碧落天那般横扫两道、天下独尊的地位。
要说当今江湖上谁对碧落天之事最为了解, 则非渡九幽莫属。
因此,身为北斗魔宫少主的萧无义开口,晏危楼立刻便信了他的话。
见晏危楼感兴趣, 萧无义便细细说来:“碧落天的名声,想必阁下不会不知道。天主的传闻,咱们魔道中人更是耳熟能详。”
“天主神通广大。那《补天诀》就不必说了。”他席地而坐, 也不顾双手双脚上绑着的玄铁锁链, 姿态很是悠闲, “正道三大圣地、十大宗门,没有任何一派的镇派功法及得上它。”
晏危楼微微点头:“这一门碧落天天主的独门功法,可夺他人道基、逆转后天资质,称之为旷世奇功也不为过!”
“《补天诀》的来历,有人说是上古圣师“元”参考妖魔神通所创,碧落天天主不过是机缘巧合撞了大运获得传承,才仗之横行一时……呵,简直是笑话!”
说到这里,萧无义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不过是那些正道中人见不得有魔道中人踩在他们头顶,不相信世间真有这种人物,便要编些谣言污蔑天主名声,将其惊艳才情尽数归功于运气……这般自欺欺人,实在没意思得很!”
按照魔道的说法,自然是另一套说辞。
“那分明便是天主所独创!天主天资绝世,又攻破大小宗门无数,手中不知有多少种功法,自其中领悟出一门绝学,又有何难?”
晏危楼不置可否。
关于《补天诀》来历,这两种不同的说法在江湖中甚嚣尘上。
他手中便有一卷得自沈老的《补天诀》原本。其上书写的文字乃是他穿越之前再熟悉不过的方块字。
晏危楼虽然分不出哪种说法才是真相,但他却能肯定,这两人中定有一人与他同是穿越者,或者与穿越者有千丝万缕联系。否则不会用这种文字书写功法。
萧无义还在继续:“除却《补天诀》外,当年天主还有一样独一无二的标志,那便是圣火——说到圣火,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当今天下三大圣地,沧海剑宗立足东海,太上道门隐世不出,悬天峰更是直接将整个宗门都搬到了天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多超然呢!其实就是被吓的!”
晏危楼隐隐猜出了什么:“被吓的……”
“是啊!”萧无义说的眉飞色舞,看来对那位碧落天天主很是敬佩,“其他人不清楚真相,真当他们超然于世,我北斗魔宫可是一清二楚……”
“当年悬天峰的山门本是在大地之上,独占秦川七百里山脉。后来不知何故得罪了天主,天主一怒之下孤身入秦川,火烧七百里。”
“……圣火十天十夜不灭,直到将七百里秦川烧成干灰。若不是悬天峰有一脉真传逃得及时,说不定就此断了传承,哪里还有现在耀武扬威的余地?”
晏危楼听得目瞪口呆。
前世他逃出阴魁门不久,便因某些原因被人带回悬天峰禁锢起来,也曾火烧悬天峰,趁机逃脱。
当时他用的只是普通凡火,轻易可灭,偏偏悬天峰却是乱成一团,后来更是对他发了通缉令,这应对未免太过奇怪。
当年他还有些疑惑,区区一场小火灾居然会让一个圣地方寸大乱,还如此小心眼通缉于他,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曾经被圣火烧过的后遗症。简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这么说,他岂不是间接被那位碧落天天主坑惨了?
晏危楼脑海中思绪乱飞着,萧无义还在幸灾乐祸地大笑:“据说圣火与天主心念相通,只要天主不愿,便始终不灭。悬天峰直接被烧成赤地八百里,可吓坏了不少人。”
“太上道门和沧海剑宗半月之内就搬了山门……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发现了风水宝地,呸!分明就是被吓的!”
听萧无义说了一通正魔两道的八卦,晏危楼听得津津有味,感觉知识储备都丰富了不少,只不过……
“你确定,这就是圣火?”
他轻轻晃了晃指间那一缕森白色火苗,炽热与冰寒两种极端的感觉像是融合在一起,森冷的气息让人灵魂发寒。缩在一边的瞿方更是忍不住抖了抖。
“虽不知阁下是怎么获得了圣火,但在下绝不会认错的。我萧无义虽然是魔道中人,但也不屑于虚言骗人。”
萧无义认真看了看,语气很肯定。
他又道:“若是阁下不相信,还可以去天宗求证。那群疯子手中似乎也有一缕圣火,或许知道的比我更多。”
“天宗?”晏危楼微微沉吟。
“不过天宗手中得到的应该只是当年天主不知遗留在何处、忘记熄灭的一缕残火,并不能操控。只有阁下手中的圣火,才真正具备灵性。”
见萧无义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晏危楼大概也确定了这话的真假。只不过,他手中这一抹火焰分明便是天渊劫火,不曾去过天渊的人却不知晓。
天渊位于神州北荒,据传乃是天之尽头,世界边缘。其下有罡风劫火,任何生灵一旦落入其中,必然无法生还。
前世晏危楼落下深渊,肉身第一时间便被罡风绞碎、劫火焚毁。但他的灵魂似乎有些特殊,虽然被劫火焚烧,却始终保有一丝神魂不曾消散,反倒像是精钢一样被越炼越凝实。
生生被烧了二十年后,晏危楼反过来控制了劫火,收服了那一缕灵性,这才得以爬出天渊。
那位碧落天天主居然也能操控劫火,莫非也曾去过天渊?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晏危楼眼神中大起好奇之意。看来以后若有机会,还要多多留意相关的情报。
“多谢解惑!”他认真看了萧无义一眼,道,“你有何要求?只要不过分,本座都能满足。”
萧无义想了想,问道:“阁下方才从熔炼池而来,可在那里见过一个名叫徐渊的小兄弟,也是十多岁年纪?他可还活着?”
晏危楼不动声色:“见过,还活着。”
萧无义脸色一喜:“还望阁下能放他出去,黄泉宗的秘密他并不知晓。”
“这就是你的要求?”晏危楼的语气有些古怪。
……他自认同萧无义不过一面之缘,恐怕还没有如此大的魅力,让这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一心在意他的安危吧?这可是和之前顺手帮他调查灭门惨案的情况完全不同。
晏危楼心中第一反应并非感动或感激,而是警惕。但他一向善于掩饰情绪,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有一点好奇。
“你不为自己考虑一二?”
萧无义像是被晏危楼提醒了。他看了眼晏危楼的脸色,补充道:
“倘若阁下不嫌麻烦,便帮我换个好的牢房,每日里多整些酒菜,好歹让我舒舒服服地死。”
晏危楼:“……”
……原来并非他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人舍生忘死,只不过是萧无义断定自己死定了,便也懒得求情,干脆将那个要求用在被他连累的“徐渊”身上。
想明白之后,晏危楼松了一口气。
平白无故的善意对他而言是一种负担,让他时刻警惕是否有阴谋。倘若不是,更是要找机会还回去。实在太过麻烦。
见晏危楼脸色不对,萧无义还以为自己这点要求都不能被允许,他拖着玄铁锁链从地上站起,目光直视晏危楼:“也罢,若是阁下觉得为难,便算了吧。让我痛快些死就是了。”
“谁说我要杀你?”
“……?”萧无义张大了嘴,“不、不杀我……”
他可是知晓了黄泉宗的秘密,而且还是北斗魔宫少主,一旦出去,随时可以调遣人手来剿灭黄泉宗……
“放心,我相信你不会乱说话的。”少年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既然认识这圣火,应该也知晓它的用法吧?”
说话间,晏危楼伸指一弹,一缕发丝细的火焰顿时从指间弹出,径直朝着萧无义飘去。
在触及到他额头的瞬间,火焰由实化虚,瞬间没入灵台,转瞬不见。
萧无义脸色一变,察觉到神魂中突然多出了什么东西,这一瞬间,他立刻回忆起典籍中记载的碧落天天主的某些手段:“这是……魂契?订立魂契者,一旦违背,神魂俱灭。”
晏危楼有些惊讶。
同一种力量在不同的人手中发挥的形式都不同,他不过随口试探,没想到那碧落天天主在开发天渊劫火上,居然还真有和自己相似的招数。
他摆摆手:“你知道就好,发誓吧。”
萧无义爽快地答应下来,脸上露出笑容:“能够活得一命已是万幸,说来阁下于我还有救命之恩。便是没有这魂契,我也绝不会多说半个字。”
他抬起锁着镣铐的手,咬破手指,当即立下心魔誓言。
一般人立下这种誓,违背之后顶多心魔缠身,但由于他神魂中被晏危楼种下一丝劫火,违反誓言后引动的便不再是心魔而是劫火,立刻就会整个人由内到外烧成飞灰。
铮!
下一刻,晏危楼挥剑斩断玄铁锁链。
体内真气恢复运转,萧无义通身一片舒畅。他深深对晏危楼行了一礼。
若不是晏危楼突然出现,他要么已经被练成了赵重之的大药,要么便是燃烧血脉与赵重之同归于尽了,总而言之没有生还的机会。
看着兴奋地在原地活动手脚的萧无义,晏危楼又开口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的声音消失在传音入密中。
“等等,等等,大人,还有我!我也愿意种下魂契,发下心魔誓!”
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晏危楼侧过头去。这才看见之前被劫火折磨得瘫在地上的瞿方,已经吃力地爬坐起来,正眼巴巴急切地望着他。
刚才他大气都不敢出,不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这个下手狠辣的神秘人一剑砍了。但是发现萧无义居然不用死后,瞿方也放松了很多。
他想明白了。反正这人是来抢炼血宗的,同自己又没有深仇大恨。而自己还精通炼丹术,主动投靠应当会被收下。
“种下魂契?”这可是一件非常损耗神魂,又浪费劫火的事。被种出去的劫火所蕴含的灵性也不可再生,次数有限。
……浪费一丝劫火为瞿方种下魂契?
晏危楼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你配吗?”
这是一个纯粹的疑问句,不含丝毫其他意思,却比嘲讽还要让人难受。
瞿方顿时涨红了脸,感觉前所未有的羞辱:“就凭我是丹道宗师,自认丹道造诣在江湖之上定能名列前十,而且我还创造出提升资质的血丹丹方……”
说着说着,他一腔怒火渐渐散了,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他看见了少年那双平静又漆黑的眼睛。
空而冷、深而寒,如渊如海又如夜,寻不见一丝平常人会有的情感。更像是一块寒铁、一柄霜刀,一捧冰雪,蕴藏其中。这冷冷的眸子凝视着他。
淡淡的寒意笼罩了瞿方。
……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了我!
瞿方瞳孔紧缩,在危机感放大到最巅峰的时候,他失声叫道,声音近乎破音:“不!别杀我!我可以炼血丹助大人提升资质,将来必然破入天人!”
他毫不犹豫将萧无义拉下了水,伸手指向对方:“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吧,赵重之所以抓他来,就是因为他身具天人血脉,正是血丹的最佳主药!”
被他用手指着的萧无义冷冷眯起了眼睛,杀意尽显。
但瞿方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又指向旁边赤红如血的炼血池,此时那熔浆般的池水正在汩汩沸腾,丝丝缕缕奇异的药香散发出来,充斥在整间宫室之中。
瞿方脸上尽是欣喜:“辅药恰好炼成,只需这一味药,便能炼成血丹了。一旦服用此丹,定可破入天人呐!那赵重之费尽心思也没能等到时机,大人一来时机便至,看来这正是大人您的福缘!”
他双眼发亮看向晏危楼,脸上欣喜与谄媚交织,带着十足讨好。
萧无义同样看向晏危楼,隐隐有些紧张。
天人几乎等同在世仙神,实在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他虽然被解除了枷锁,但状态不佳,若是晏危楼真想动手,他并无把握逃脱……
“不用了。”晏危楼一口回绝,嫌弃地看了萧无义一眼,更嫌弃地看了眼瞿方,“我嫌恶心。”
用人炼丹,他可吞不下去。更何况——
“区区天人境界,很难达到吗?”
“……”x2
虽然回绝了瞿方的建议,但晏危楼又认真想了想,在瞿方担惊受怕的眼神中,他突然问道:
“我看你的炼丹手法有几分眼熟,你同神仙谷是什么关系?”
晏危楼所说的神仙谷,是东黎境内一处隐世宗门。以种植灵药与炼制丹药闻名。
瞿方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一咬牙:“回禀大人,小人是神仙谷弃徒。”
“弃徒?”揉了揉眉心,晏危楼似乎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了什么,倏然一笑,“我看分明是叛徒吧?主动叛出神仙谷,弑师叛门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