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明。
青阳府城城主府, 花园小径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相携而来,悠然自青石小道上漫步而过,不时低声交谈两句。
自入城后, 被恭恭敬敬请入城主府,趁着其他人还要处理战事, 晏危楼二人便拒绝了诸多安排, 甩脱了城主府那些下人, 找了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妖魂、灵石、人道气运……”
从灵王口中得知了瀚海令的正确使用方法, 晏危楼倒也不藏私, 而是将之如实相告。至于白帝之事, 他却没有说。
听完晏危楼的转述, 宿星寒一阵沉默, 方道:“如此说来,我们随时随地便可离开此界?”
晏危楼点点头:“倘若灵王不曾撒谎的话。”
妖魂自不必说,如今青阳府城外妖潮遍地, 只要上去杀上一番,大量妖魂定然不愁;
灵石也不成问题, 尽管晏危楼二人身上积蓄不多,但青阳府府库中绝不缺灵石,救下整座府城的恩情, 想来要些灵石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人道气运更是简单, 按照灵王的说法, 只要在这城主府中便可调动无形的人道气运, 一声口令便可开启瀚海令。
晏危楼正是想通这一点,神情才变得一派从容,不见丝毫急切。
他转而看向宿星寒:“明光你这么问,可是急着要离开?”
“不,我不急。”
宿星寒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他又掩饰般辩解道:“你也知道,进入此界前,那天宗之人正倾巢而出,举宗追杀于我……”
说着,他有些心虚地微微低下头,睫毛飞快颤动着,看在晏危楼眼中就变成了担忧:“若是出去还在同一个地方,恐怕他们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晏危楼微微沉吟,却是联想到了自身的处境。
皇宫之中那一晚,他原本只打算在一边看戏,或是悄悄推波助澜一番,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却意外卷入瀚海令的争夺之中,还被传送到此地。
若是离开秘境后出现在防卫严密的皇帝寝宫,且不说是否能够闯出皇宫,即便闯了出去,如今盛京也多半有天人坐镇,那时他恐怕是插翅也难逃吧?
更何况,上次抢夺瀚海令之时,他可是大摇大摆的,从头到尾不曾遮掩相貌,如今通缉令说不定早就传遍了大雍上下。一旦暴露还真是寸步难行。
不过是一瞬间,诸多念头便在脑海中闪过,晏危楼不由喃喃一声:“看来该早做准备,以策万全。”
宿星寒神色稍霁。
他一脸正色,语气认真,看上去全无半点私心:“不错,外界福祸难测,多费些时间准备周全再离开,才是正理。”
“什么离不离的,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响起来,“两位难道这就要走了吗?”
换了一身衣服的楚无双远远走过来,听见只言片语,还以为两人这是想要离开青阳府城去往他地,便抬高声音问了一声。
此时他们脚下是一条横穿花园的小径,中间没有其他岔路,因此三人就这样迎面撞到了一起。
楚无双一脸热情地挽留道:“别急着走啊,咱们青阳府城热闹多着呢,二位还没好好看过,就这么离开多可惜。”
一边说着,他大大咧咧地伸出手,就要拍上晏危楼肩膀。
晏危楼下意识闪避开来,还顺口接了一句:“不走不行,我二人结伴离家远游,如今已是耽误了太久,再不回去,恐怕家人要担心了。”
宿星寒应了一声:“最多再停留一两日。”
见两人神色坚定,语气中再无转圜余地,显然去意已决,楚无双一脸无奈:
“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那几个老头还在筹划着慢慢将战事收尾,过段时间论功行赏,一并感谢你们呢!”
“得知这个消息,恐怕给你们的谢礼也要提前准备了,想来够老头子们伤脑筋的!”
他嬉笑着挤眉弄眼,一脸贼兮兮地说道:
“不如我去建议他们直接把府库打开,你们想要些什么,尽管进去拿便是了。到时候咱们三七分,如何?”
两人听得一阵无语。
见他神情得意,一脸期盼之色,好像自己出了个好主意似的,更是明白了这家伙之所以那么不招人待见的缘故。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方才便听人说了这人的身份。别看楚无双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已经去世的府主齐礼的亲外甥。
因为幼年父母亡故,他早早被抱养到无儿无女的齐府主膝下,与之情同父子,更有师徒之实,身份相当于少府主。
结果这家伙此刻却想伙同两人一起搬空城主府的宝库,自己挖自家的墙角,这是在想什么呢?
两人自然不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提议,晏危楼更是连连摆手:“不用了。真要感谢的话,给些灵石就是了,正好手头有些紧。”
虽说在这城主府中便可直接启动瀚海令回归神州浩土,但考虑到以后或许还有可能进入此界,现在直接在城主府中玩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或许就会为未来平添不少麻烦。
两人还是决定谨慎一些,用灵石或妖魂来充当能量,到远离府城的荒野中再回归。
楚无双一脸失望:“那好吧。这两天我便带你们转一转这青阳府城。”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了。确切地说,是楚无双一个人有说有笑,晏危楼为表示礼貌,营业性假笑,宿星寒则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极为冷淡,丝毫不给面子。
他看向楚无双的目光中都透出嫌弃,犹如在看一个1000瓦的大灯泡。
偏偏这人却没有丝毫自觉,目光扫过宿星寒冷淡的脸,还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啧,宿兄啊,战事顺遂,又有美景在前,知己好友在侧,这小日子如此愉快,你何必成日冷着脸呢!当懂得及时行乐,享受人生啊!”
他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原本只是调笑一句,活跃活跃气氛,根本不指望宿星寒会回答。
不料宿星寒居然在思考数息后认真点了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向他:
“你说的对。”
天朗气清,群芳竞放,身侧还有佳人作伴……的确是难得的好日子。除了某个碍眼的家伙着实讨嫌。
楚无双呆呆长大了嘴:“……啊?”
他还在为宿星寒这破天荒的好态度而吃惊,宿星寒已经径自拉着晏危楼走到一边去了。
至于理由,自然是回归神州浩土之前,再看一看此地风貌,顺便提前做好一些准备,以应对回归后的突发状况。而这就不方便带着楚无双了。
等楚无双从自己终于折服了宿星寒的幻想中清醒,那两人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有点懵,看了看周围没人,正想溜出府去,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拉住。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一张笑眯眯的慈祥的老人脸庞。
“呵呵,小子,你又想溜去哪?正事办了吗?”
“这个……”楚无双装傻地挠了挠头。
“还有,听说你想要搬空府库?”
“……嗷!大长老你听我解释啊——!!!”
·
另一边,后花园外的侧门处,刚刚走出城主府的两人隐约听见了府中突然传出的一声惨叫,不由回过身去。
晏危楼一脸疑惑:“难道是楚无双?”
边上的一位老仆听了,只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两位不用担心,这在府中也不是稀奇事了。”
他一脸感激地说道:“还要多亏两位贵客将这消息告诉大长老,就是要给少府主一个教训才好!免得他成日里不务正业在外游荡!”
这老仆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刚才大长老身边的心腹。
适才恰好与两人遇到,这位大长老寒暄之时提及楚无双,宿星寒便“无意”说了一句大实话。
于是脾气火爆的大长老直接扔下心腹气冲冲便离开了。至于去向么……
听着府中传出的一声又一声凄厉惨叫,宿星寒不由沉默了。
他相貌生得实在太好,身上又有种无端的高华气质,整个人如冰如雪。便是垂下眼帘静默之时,都有种让人凛然不敢犯的冰冷。
但看在晏危楼眼中,却更像是不小心说错话之后的内疚,怎么看怎么乖巧。
“放心。我看那几位大宗师将楚无双当作子侄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一层滤镜的晏危楼忍不住开口安慰,他轻轻叹了一声。
“只是明光你这性子……”
从两人认识以来,这人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似一点防备心也没有。心软又单纯,着实不太适合混江湖。也不知是哪个隐士家族派出来的传人,都不好好调教一番,难道不担心他被人骗了去?
看在这些日子相处的情分上,晏危楼好心提醒道:“以后行走江湖,切记多加防备,话不可说尽。遇到方才这种事,也不必将愧疚显露在脸上,免得某些人得寸进尺……”
“别说你只是无心,便是有意又如何?表现得无辜一些。我看楚兄皮糙肉厚,挨一顿打不碍事!”
宿星寒抬起眼来,目光亮晶晶看向他,随即郑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晏危楼难得对这个认识不久的单纯好骗小公子上了心,更加觉得他好骗了。
两人这才相识了几日,他就如此信任自己,若是自己真的起了歹意,只怕能将他卖上三遍!真正行走江湖时又该怎么办?莫不是要好生背下三十条准则才能让人放心?
对此,某位连尸骨都坏了的拓跋公子,从棺材中伸出了森森白骨的手,表示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