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伴随着重物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响起。只是那惨叫声刚刚出口便戛然而止,变成了极度的痛苦与恐惧相融合的喘息。
有人从半空中坠落,被人狠狠掼在地上,鲜血与尘灰将他的衣袍浸染,身体在地面挣扎滚动之时,露出一张阴柔惨白的面孔,左眼中还淌着血水。
只是此时这张脸上写满了痛苦、仇恨,与主人本身都不自知的恐惧。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气音,目光至下而上看向静静站在面前的少年。从那双漆黑华贵的金丝履靴,到他简单轻便的黑色深衣,直到对上一双如渊如潭的眸子。
那眸子里分明含着几分轻柔和煦的笑意,却让他全身轻轻颤抖起来,顿时牵动各处创口,让他疼得发颤。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一根长不过三尺的普通树枝,在这少年手中变成了一柄无与伦比的杀人利器。而他作为这柄杀人利器的开锋之人,一个照面间便被斩断四肢经脉,废了丹田气海。
这份非同一般的实力与狠辣的手腕,绝不是传闻中的齐王世子所能拥有。
他艰难吐出后半句话:“……你究竟是谁?”
低头俯视他的少年闻言挑起一抹笑,那张俊美得咄咄逼人的脸直如发光一般。
“一个不请自来、在旁窥视的不速之客,反倒是质疑起主人家的身份来了?”他一脸不可思议,语气却是平静,“这话合该由我来说才对。”
一根细细的树枝垂落在少年手边,滴滴鲜血自锋利的枝尖上滴落,他手腕向前一动,那染血的尖端便抵在对方喉间。
他一字一顿,笑吟吟地问道:“你究竟是谁?或者说,派你来的人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地上的人四肢淌血,神情痛苦而扭曲,嘴巴却紧紧闭着,眼神冰冷沉默。似乎烧红的烙铁也无法探开他的嘴,让他吐露出一个字。
“世子殿下。”
这时,演武场外,远远的便有听见异动的王府侍卫赶来,隔着花丛一脸恭敬地问话:“可是发生了什么?”
花丛中低着头不知看什么的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一朵怒放的雪白幽昙坛上。
他向着那边几个侍卫看了一眼,那从容自得的神情似乎刚刚不过是从地面拾起了一朵落花,不值得大惊小怪。
“无事,你们都退下吧。”
待王府侍卫离去,晏危楼这才挪开了踩在那人嘴上的脚,低下头去,脸上仍是笑吟吟的,语气十分友好。
“好了,我们继续聊吧。”
……
“这么说,果然是阴魁门首徒将玄的人。难怪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经过一场轻松愉悦的交流——至于具体的交流过程,为了不对听者的心灵造成难以挽回的不良影响,暂且略过不表——晏危楼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之前审讯、不,之前与天魁老魔一见如故,愉悦交流之际,晏危楼便从对方口中得知了阴魁门门主的现状。同时也知晓了其大弟子将玄早早来到盛京城的消息。
回府之时,他顺手留下了某些唯有阴魁门中人才能认出来的特殊记号,并一路指引向齐王府。
原本不过是随手施为而已,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顺藤摸瓜找过来,一头栽进了晏危楼亲手挖好的坑里……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昨晚才洒下饵料,今天便有鱼咬钩,这还真是急切。莫非将玄那边出了什么事,急需寻找援手?”
……不过,这人主动送上门来,倒是方便了他四处搜寻将玄的下落。毕竟偌大一个盛京城,想要找到一个特意隐藏行踪的人可不容易。
“殿下神机妙算。”另一个人的声音迫不及待响起,沙哑破碎,像是被尖刀戳穿了喉咙,又咽下了无数玻璃碎片,“少主、不,将玄那边的确有了麻烦。”
短短时间里,这位至今仍不知名姓的工具人似乎完成了一次由身至心的蜕变,从最硬的硬汉变成了最软的软蛋,他近乎谄媚地开口:“是荣凤阁……”
这人嘴中所吐露出的熟悉的地点让晏危楼吃了一惊,不知该感叹事有巧合,还是一切理当如此。
“原本将玄是听说荣凤阁背后的安庆商会势力遍布大雍,商会中刚好有一枚珍藏的奇药,便隐藏身份加入商会,想趁机夺取奇药献给门主……”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谁知却发现安庆商会中居然有北斗魔宫中人出没,他猜这多半就是北斗魔宫的势力之一。想到门主在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那里吃了亏,他就想着更进一步,给北斗魔宫使个绊子,好讨得门主欢心……”
然而,这位阴魁门门主首徒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或者说低估了安庆商会的势力。如今是既来不及抽身,也没办法干掉那些人全身而退。倒也难怪他发现盛京城中还有晏危楼这个“同道中人”,便迫不及待派人来查探。
末了,始终无名无姓的工具人再次吐出一条珍贵情报:“听说今晚荣凤阁内部便有一场重要的宴席,将玄也被裹挟了进去,不得不参与其中……”
直到此时,之前得知的种种蛛丝马迹算是贯通在了一起。
突然冒出来,刻意模仿逍遥楼、疑似收买了逍遥楼内部商会中人的荣凤阁;荣凤阁背后的安庆商会与出没其中的北斗魔宫门人;天魁老魔曾亲眼所见摇光殿主进入九公主府;还有之前沈老有意无意暗示过荣凤楼幕后东家不简单;能够遍布大雍丝毫不受朝廷刁难的安庆商会……
恐怕这家商会幕后的东家根本就是九公主,或者皇帝本人。北斗魔宫中人与其达成某些默契,便隐藏在这里。
“我明白了。”晏危楼恍然点头,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那人毫不闪躲,缓缓闭上眼睛,脸上还带着一抹解脱般的笑容,似乎如此死去便是毕生最大的愉悦与满足。
晏危楼随手处理了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为这处花园新添了些许肥料,这才若有所思地起身离开。
淡淡微风拂动他的衣角,满庭芬芳缭绕着他的背影,最后一丝血腥气息也在这花香中散去。一切安宁而美好。
·
荣凤阁。
这是一间最近才刚刚在盛京城扬名的酒楼,不过但凡有人得知其幕后安庆商会的名字,必然不会怀疑这家新开的酒楼是否会同许许多多同行一般因为经营不善而潦草收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荣凤阁内部不对外开放的一间院子里,此时张灯结彩,丝弦歌舞声不绝于耳。
一名名身着轻薄纱衣的美丽少女腰身轻摆,手持银质托盘,各种珍贵佳肴流水一般呈了上去,盛放在精美玉杯中的琥珀色酒水随着少女的走动轻轻晃荡。
她们像是一只只翩跹于花丛的蝴蝶,自席间游走来去,暗香浮动间,引人遐思。
尽管宴席还未开,气氛却是一片和乐。
小院外,两个高大魁梧的壮汉恍如门神一般守在门外,将那些试图进来的其他客人毫不留情驱赶开。
深夜里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连绵不绝响起,车马往来如织,离荣凤阁不过数百米的一条巷子前,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车边跟随着两队精干护卫。
马车中,一位衣着锦缎的富商正满脸笑容地整理衣冠,车帘忽然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一阵微风将之掀开。
紧接着,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一只冰冷的手毫不留情抓向他。
马车外的护卫连同车夫都毫无所觉,他们尽职尽责护卫着这架马车一路来到了荣凤阁中,驶入了后堂那间特殊的院落前。
守在院子门口的两名大汉按照惯例伸出手:“贵客可有请帖?”
车帘被人掀开,伴随着少年懒洋洋的嗓音:“自然是有。”
……
院子里,随着一道道珍馐佳肴摆上桌案,宴席上渐渐坐满,倘若有熟知盛京城各大商业行当的人来此,便会发现坐在席上的个个都是大商会的会长,还有不少与盛京权贵关系千丝万缕的人物。
这些人聚在这里,自然都是眼红逍遥楼这几年赚到的利益,想要联合起来出手——要么逍遥楼让他们分一杯羹,要么就连饭碗一起夺过来。这新开的荣凤阁不过是初步试探而已。
“还有谁没到?”
主位上,荣凤阁的东家陈三思低声询问着身边一位样貌平平的青年。
这是前不久才拿着信物来投奔他的一位远房表亲,为人虽年轻却很是能干,短短时间里便得到了陈三思的重任。
那青年目光从席上扫过,嘴上说着:“还有天宝商会的朱会长,顺成商会的陈会长……”
大腹便便的陈三思微微颔首,装出一副贵人气派。
嘴上认认真真汇报着名单,将玄心中却是憋屈至极。他强压着火气,一抹狰狞凶光自眼角闪过,脸上还是一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样子。
……当初若是直接夺了药就走,如今也不用了在这里装孙子了。也怪他自己贪心太过,想要端了这处北斗魔宫的势力,讨他那位阴晴不定的师尊欢心。于是费心费力进入商会核心,却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了。
——这里高手出奇之多,倘若他露出一点马脚,今日只怕就只能横着出去了。
想到这段时间辛辛苦苦为安庆商会当牛做马的日子,将玄心中就一阵憋屈窝火。尤其是边上这只装模作样、对他指手画脚的肥猪,待他寻机脱身,定要刮掉他满身膘!
将玄暗自冷笑,在心中琢磨着百八十种花样时,却听门口处传来一声砰然巨响,紧接着,两道人影重重砸飞进来,直接撞在旁边的立柱上,委顿倒地。
宴间一阵惊呼。那些大商人身边带来的护卫都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是谁!敢在荣凤阁撒野?”
陈三思又惊又怒。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伴随着一阵嚣张的笑声,一道身影直接走了进来,飞起一脚将挡路的人踢飞。
“在下阴魁门将玄,赴约而来。”
人群中,装作一脸惊慌失措站起身的将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