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来人穿着低调简单,但藏不住骨子里的高级气质,他戴着一副银丝眼镜,掩在镜片下的眸色仿佛天生带着笑意。

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

郑安行连忙对他招手,打趣道,“王上今日怎么有空来啊?”

对方是电影里邦王曹士璟的扮演者,叫元已非。

元已非笑着走近,目光往秦栎身上划去,说,“本王在酒店闲着无事,所以来探探宋将军的班。”

秦栎要笑不笑的样子,说,“这两天剧组没排你的戏份,看样子过得很惬意。”

元已非挑了一下眉头,“承让承让,过得是比你轻松。”

纪厘坐在位置上默默观察来人,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书中的内容——元已非是为数不多兼具实力和流量的演员,也拿过影帝。后期和主角季云启合作了电影,促成了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

元已非察觉了这道视线,视线往纪厘身上一移。

郑安行和他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宋昭的扮演者,纪厘。已非,这孩子很有演戏的天赋,和秦栎搭戏就没怵过,只可惜这回没你们俩的对手戏。”

经过这几场戏的拍摄,郑安行打从心底喜欢纪厘,这会儿见到熟悉的演员,就直接吹开了。

纪厘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元老师好。”

按照原主现在的资历,逢人就得喊‘老师’。

“你好,我知道你。”元已非朝他点头。

“……知道我?”纪厘不明白。

“早上听见工作人员说来了个新人演员,昨晚和秦栎搭戏一次性过。”

元已非看了一眼同行的编剧,“我和芳姐都很好奇,看今早的通告单上还有你的戏份,就商量着一起过来看看。”

秦栎喝了一口助理递来的水,笑说,“敢情你不是来探我的班,而是来看纪厘了?”

“怎么,你吃醋了?”元已非问。

在这部电影之前,他和秦栎就合作两次,两人已经是老朋友了,什么玩笑都能开。

秦栎徐徐开口,“那你可以走了。”

剧组人员瞧见两人的玩笑互动,笑成一团,纪厘也跟着勾唇。

郑安行说,“已非,你和陈芳老师算是来对时间了,我们下场就是宋氏兄弟的重头戏。”

也是宋昭这个角色的最后一场戏。

纪厘想起下一场的复杂程度,想要留足时间酝酿情绪,“导演,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一边休息了。”

“嗯,你去吧,离下场戏还有时间。”郑安行说。

纪厘对秦栎和元已非礼貌示意,这才拿起自己的小背包走了。

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秦栎才看向元已非说,“去我房车里坐一会儿?”

“行。”

……

四十分钟后,拍摄场地移到了酒楼外的街道上。

填饱肚子的宋昭记挂着城门口乞丐同伴们,于是宋翼特意又吩咐酒楼做了些简单的面粮,和弟弟一起给那些乞丐难民送去。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群乞丐里混进了几个暗杀刺客。危机时刻,宋昭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宋翼的身前,锋利的短刀硬生生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剧情简单,但实在不好演。

相认不到一天,又要面对生死分离,兄弟两人在最后诀别时爆发出的情绪是很感人的。纪厘和秦栎间,只要有一人情绪跟不上,就会费了这段剧情。

郑安行怕过度消耗演员的情绪,在正式开拍前,只让他们试了一遍戏。纪厘闭着眼,不得不在脑海中反复构想每一个情绪点的契机。

“很紧张?”身侧传来秦栎的问话。

纪厘看了过去,答非所问,“秦栎老师,你相信我吗?”

一场好的对手戏,从来就不会是单方面努力的结果。演员除了要演好自己的角色,更要把合适的情感传递、影响给对方演员。

纪厘从不怀疑影帝秦栎的优秀演技,但他怕对方不相信他一个新人演员。

还没等秦栎回答,道具师就拿着一个调制好的血包走了上来,“纪厘,给。”

“好了,大家都准备。”郑安行喊。

纪厘转移视线,迅速将小血包含在了舌底。

不远处,元已非和编剧陈芳已经坐在了监视器前,打算好好看看接下来的这幕重头戏。

很快地,拍摄开始了——

宋翼提着一布袋的食物走在后面,走在前面宋昭时不时就要转身,将袋子里的馒头分给了沿街的乞丐。

“二爷爷,这位是我兄长!”

“阿桥哥,我找到亲人了。”

纪厘扮演的宋昭每见到一个乞丐熟人,就要兴高采烈地介绍一番。秦栎站在他的身后,唇侧的笑容从始至终就没松下来过。

秦栎收起空荡荡的布袋,语气轻缓,“昭儿,时间不早了,得回去了。”

他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街头久留。如果对方喜欢,等他辞官后就可以天天陪,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

“好。”纪厘应话,将手里揣着的馒头一分为二,乖巧递了过去,“兄长,我们边吃边走。”

秦栎含笑的视线微垂,还没等他伸手去接,纪厘的表情就从欢喜变为了惊恐,他猛地推开身前的男人。

利刃破风,带着狠厉的杀意直冲他的心脏。

早已藏在衣服里的血包被道具刀刺破,当场四溅,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秦栎就狠狠踹开了为首的刺客。潜伏在周围的下属一涌而出,周围立刻成了一片混战。

秦栎无心去理会周围的嘈杂,向来沉稳的眸色狠狠一颤。

纪厘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温热,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兄长,我……”

他咬破舌底的血包,整个身子颤抖着向后倒去。

秦栎眼疾手快地拦住他,青筋绷起的手掌死死按着弟弟胸口的血窟窿,“昭儿,你别怕,兄长带你去找军医,你撑着,我马上带你去!”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秦栎的眼眶就已经红到发狂了,恐惧和杀意被他死死压在瞳孔深处。

监视器前的一行人都被男人情绪变化给震到惊呆,大气不敢出地盯着纪厘接下来的反应。

因为彻骨的疼痛,宋昭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蓄积的眼泪沾湿了他的睫毛,衬得他整个人都脆弱无比,他带着血污的手紧紧拽住了对方的衣服,眷恋开口,“兄长……”

他很害怕,他不想死,他不要留兄长一个人在这世上。

“你,你……有没有……受伤?”破碎的气音和鲜血从齿缝中一点点泄出,轻微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

“我没事。”秦栎咬牙挤出答案。

怀中人眸光渐渐涣散,他知道,他的昭儿要留不住了。

握惯了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极尽温柔地抚着弟弟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我知道你累了,想睡就睡吧,兄长陪着你。”

纪厘小幅度地往秦栎的怀里侧过脑袋,含糊的气音微不可闻,“兄长,我还想……还想吃你摘的、柚子。”

“好,我一定给你摘。”

“兄长,昭儿……”舍不得你。

最后几字,永远都不可能出口了。

宋昭强撑着的眼皮骤然塌了下来,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死在了至亲的怀里。

场记程音狼狈地抹掉自己的眼泪,被这场面虐得肝都疼了——

为什么非得让宋昭小可爱死掉!他的心愿分明就很简单啊!就让他和兄长一起回家乡不好吗?

什么破结局!什么‘垃圾’编剧!

程音怒火攻心,恶狠狠地瞪向一旁的编剧陈芳,结果发现对方也红着眼眶,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陈芳盯着监视器里的兄弟两人,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写的结局。她编写的时候想过会虐,但没想过拍出来会这么虐!

原定的情节里,登上王位的曹士璟怕宋翼功高盖主,所以起了杀心,这些刺客都是他派来暗杀前者的。

这场刺杀失败、败露后,这对君臣的关系就陷入了冰点。

陈芳一直觉得,原书里‘君臣关系破裂’的理由过于简单,于是,她把原书中宋昭这号人物单独摘了出来。

有别于书中的三行略写,她给宋昭扩写了几场精简却重要的戏份。

对于宋翼来说,兄弟两人刚刚相认,弟弟就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去,而暗杀的刺客,是他最信任的王上派来的!

这样的契机,才能造就人物的黑化属性。

陈芳看见现场有不少偷偷抹泪的工作人员,就知道这个原创剧情是加对了!

虽然,电影上映以后,她可能会受到网友们寄来的刀片。

镜头慢慢下移,落到地上那个带血的馒头上,那是宋昭生前留给兄长宋翼的最后一样的东西,是他视如珍宝的、能活下去的机会。

郑安行终于喊了‘卡’,拍摄现场首次在喊停后还安静一片。

元已非身后的助理带着哭腔说,“秦老师演得真好,纪厘就是一个新人演员,也能被他带得这么入戏,太感人了。”

“……反了。”元已非望着监视器里的两道身影,眼底满是讶异。

纪厘还倒在秦栎的怀中没有起身,他的双手捂着脸,显然是在缓解情绪。而秦栎竟然破天荒地制止了工作人员的上前,神色同样算不上轻松。

“元哥,什么反了?”助理不解问。

郑安行了然,侧目对元已非说,“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的天赋高得吓人。”

什么反了?

当然是助理说反了。

不是秦栎带着纪厘入戏,而是纪厘把秦栎带入戏了。

和纪厘沉浸式的演技方式不同,秦栎是专业科班出身,是典型的表现派演技。

在秦栎这样的演员看来,外在条件、声音条件都是他们的表演工具,而演员必须熟练运用这些工具。[*]

就像是雕塑家和他们手中的黏土,演员要拥有最大的自如性,可以随心所欲地塑造自己的角色,而不是被作品和角色所控制。[*]

所以每次拍摄一结束,秦栎都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干脆利落地从角色中抽离。

放眼整个娱乐圈,元已非和秦栎搭过对手戏是最多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是这种状态。

“郑导,你说他自己发现了吗?”元已非问。

郑安行想了想,回答,“他应该一开始就察觉了。”

从昨天初遇戏份,秦栎脱离剧本的三秒对视;到今天刺杀戏份的彻底入戏,没有人会比此刻的秦栎更清楚自己的状态。

“好点没?”秦栎看向怀中人哭红的眼眶,哑声问。

纪厘闷闷地坐了起来,答非所问,“……我想打编剧。”

“起来,我陪你过去打。”秦栎出乎意料地说。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起走回拍摄监控区。

远远地,纪厘就听见元已非缠着编剧说,“芳姐,你想办法给我和纪厘加一场戏呗?”

他也想体会一下纪厘可怕的演技天赋,握拳!

边上的陈芳一脸哭笑不得,“王上,这角色都被你派出去的刺客杀死了,你想我怎么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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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想和我们厘厘搭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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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派的说法来源于19世纪法国演员哥格兰。(简单来说,叽哩追求的是‘把自己变成角色’,栎哥追求的是‘自己自由塑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