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思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 发觉自己一身的酒味儿,大半夜的,又换下衣服准备洗澡。
段琛道:“天都要亮了……现在洗啊?”
“难受,洗洗舒服。”叶白思推门进去, 段琛在外面道:“头还疼么, 我给你煮碗醒酒汤?”
“好。”叶白思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谢谢你。”
脚步声远去。
叶白思站在镜子前,抬手将长发拂到耳后, 没忍住, 兀自笑了一会儿。
“段嘤嘤……”他小声说:“傻子。”
说罢, 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手指上, 慢慢伸手,轻轻抚了抚空荡荡的无名指。
十年前,他无比,无比渴望,段琛可以答应跟他结婚。
其实如今倒是觉得不婚也挺好,可看着段琛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叶白思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倒不是同情他还是怎么样,毕竟, 这也是他曾经的愿望。
从二十一岁到三十四岁, 十三年了。
看段琛如今的样子, 是不打算放手了。
用惯了的男人,固然有些……傻了唧的缺点, 使起来的时候, 总体还是舒坦的。
而且……
叶白思望着镜子里的容颜。
他清楚, 自己身上的每一毫,每一寸,都是段琛喜欢的。段琛喜欢最好的,倒不是叶白思自负,只是他清楚,段琛要求的最好其实并不是客观意义上的,而是主观的,段琛觉得最好的。
不光是外貌,还有感情上,他曾经死心塌地了三年,后面五年也始终对段琛予取予求,而段琛又念了他五年……这是他的底气。
段琛那样的天之骄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对另一个人露出这副姿态了。
叶白思走入花洒下。
何况,就算失败,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感情而已,这再也不会是他人生的全部。可如果成功,能够一辈子欺负段嘤嘤……多好玩啊。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段琛已经煮好了醒酒汤。
叶白思洗了热水澡,这会儿其实没那么头疼了,但他还是喝掉了汤,任由段琛给他吹着头发,朝他怀里蹭了蹭。
段琛其实也在思考。
事不过三,他的申请书被打回了一次,如今靠着十年规划,终于被叶白思接纳……也不能说被接纳,但没打回来,就说明申请书是没问题了。
段琛反复回忆叶白思刚才的举动……
他把父母和爷爷的申请书都扔了回来,留下了自己的。
段琛偷偷看了一眼怀里人的表情,叶白思半合着眼睛,靠在他胸前,看上去很是享受他的照顾。
试探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叶白思不享受了,他瞥了段琛一眼,道:“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吹风机低低的嗡嗡中,段琛诚恳道:“因为想跟你牵扯不清。”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叶白思道:“你不是想跟我谈一辈子恋爱的么?”
段琛已经开始后悔问他这一句:“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
“我错在不该自大,觉得你会一辈子喜欢我。”
“还有呢?”
“我不该不重视你想结婚的心情……”
“好啊。”叶白思说:“段嘤嘤你真厉害。你明知道你当年不重视我的心情,你明知道自己只顾自己高兴,你明知道我当年因为你不愿意和我结婚患得患失……现在,我不想结婚了,你还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因为你也开始患得患失了,所以迫不及待想拴住我,你双标的够可以啊。”
段琛一阵窒息。
一句都反驳不了。
叶白思仍然不肯放过他:“说话。”
“我……”段琛支吾:“我是觉得,我们年纪不小了……而且我不是没照顾你的感受,我有在申请……”
“你申请我就得同意?何况,年纪不小是谁的原因?”叶白思也不躺他怀里了,他坐直身子,冷冷道:“当年你无视了我多少次?这才哪跟哪,这就觉得委屈了,不行了,要去找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求救了?”
叶白思说:“你多大了?我是跟你过日子还是跟你爸妈爷爷过日子?怎么,以后你还想让你爹妈多多掺和我们的生活,等他们看着你像我照顾你一样照顾我的时候来教训我膈应我?”
段琛一脸懵,他根本没想过那么多。
“不是的,我没委屈,也没求救……我,以后不会让任何人参与我们的生活的,我发誓。”
“你发了多少誓了?”叶白思说:“你现在发誓说你以后怎么怎么样你觉得可信度能有多少?除了时间之外什么都无法验证你说的是真是假,会做的早就行动了,就你还在打嘴炮。”
“我。”段琛不服气:“我说了我就一定会做到的,我知道我会做到,所以我才会说的。”
“你在我这里,信用度严重不足。”叶白思直接掀开被子坐进去,道:“过来。”
段琛闷闷过去,垂着脑袋靠在他身边。
叶白思道:“怎么,又委屈了?”
“我没有。”
“那你低头干什么?”
段琛只好看向他,做出很坦然的样子:“我真的没有委屈。”
“我说的这么过分你都不委屈,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说的话不重要吗?”
“……”
段琛木然地望着他。
“看什么?不服气啊?”
段琛默默挪开视线,又听他道:“果然不服气啊,那你跟我结什么婚?
“我……没有。”
“没有怎么不敢看我,心虚了?”
段琛:“……”
他只好来看着叶白思。
叶白思又说:“喘什么粗气,还瞪我,想打我啊?”
段琛绝望了。
他第一次发现叶白思居然会有这样胡搅蛮缠的一面。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一定是哪一句话惹怒了叶白思……可是思来想去,他就是单纯问了叶白思一句想要什么而已。
“我真的。”段琛让自己语气平静,努力做到没有一丁点情绪,唯恐再被他挑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也都没有……和你作对的意思。”
叶白思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似乎停止了攻击,道:“过来。”
段琛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靠了过去。
“再过来点。”
段琛又朝他靠了靠。
“再近点。”
段琛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把脸凑过来,然后,脸颊陡然被亲了一下。
段琛:~~~~~
叶白思已经拉开距离,道:“睡了。”
段琛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方才被针对的憋闷瞬间烟消云散。一个棒槌一个枣儿,倒是真的管用。他抿了抿嘴,老实地缩在叶白思身边,一伸手,叶白思便顺势滚到了他怀里,手掌轻轻放在了他的脸上。
段琛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触感滑腻,叶白思的掌心分外柔软,拇指压在上面,相当舒适,段琛没忍住又拿过放在唇边。
这几根手指又长又细,如果愿意让他戴上结婚戒指,那一定……
等等,戒指?!
叶白思安心地窝在段琛的怀里睡着了,段琛听着他轻轻的呼吸,握着他的手指悄悄观察了半晌,又有力在上面亲了一口。
戒指其实不需要重新准备,当年叶白思送来那一段长发的之后,段琛的确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经常在想叶白思,除了做了一个和叶白思同比例的人偶之外,还妄想过和叶白思结婚。
所以,戒指,是早就打好的。
有句话说的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成真了呢?
段琛现在就是那个成真的典范。
当时他住在方程式小区,人偶陪着他住在一起,而戒指因为是梦想,便被他放回了焦山,就安放在叶白思房间的床头柜里。
段琛自己驱车回了家,吴叔一见到他就一脸高兴:“大少爷,听说您和叶少爷复合了?”
段琛含笑点头,刘妈和吴叔一脸兴奋:“那小叶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给他准备个惊喜。”
段琛想了一会儿,道:“再等等。”
他上了楼,拉开抽屉,黑色天鹅绒的盒子里静静躺在里面,拿起打开,里面端正地放着两个同款的戒指。
段琛清楚叶白思所有的尺寸,也包括每一根手指。
他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戚直打了电话,开门见山:“你家商场,能不能歇业一天?”
戚直:“哪个商场?”
“别装糊涂。”
“哦。”戚直了解了:“求婚啊?”
段琛眼皮一跳,“你怎么知道?”
戚直笑了,段琛这方面不怎么开窍,想法好猜的很:“要不要帮你准备点什么?”
段琛想到自己的岛,哑然:“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你确定,你就这样干巴巴的求婚,他能答应你?”
段琛淡淡道:“有话直说。”
他现在最烦有人给自己上螺丝了,本来自己都够紧张不安了,偏偏外人也都不让他好过。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最好慎重考虑一下,究竟怎么样才能让他感受到你的真心。”戚直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也是操碎了心:“别贸然就上了,万一被拒绝……”
“你指望我点儿好行不行?”段琛果然被他说的紧张了。
他在床上坐了下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就这一次机会了?”
“你全家不都签了申请书么?”戚直笑:“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你全家求娶叶白思了,何止我一个。”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段琛道:“你有何高见?”
“别说,我还真没。”
段琛挂断了电话。
戚直早就知道他这臭脾气,很快又重新拨了过来:“不过呢,我倒是可以从几个方面帮你分析一下叶白思现在的心理。”
段琛做出不置可否的样子:“说来听听。”
“我觉得,你之前做那么多过分的事儿,要不挨个找补回来,估计很难真的抱得美人归。”
段琛想到了叶白思昨天晚上机关枪一样的找茬。
固然现在叶白思看上去好像已经要接受他了,但段琛也知道,以前的事情没那么轻易过去,他现在就跟高空走铁索一样,随时都可能摔下去。
除非叶白思能够答应他的求婚。
但就像叶白思说的那样,他现在不想结婚,自己上赶着求婚,就真的像极了他口中那个只为自己着想丝毫不考虑对方心情的人。
双标至极。
他并不想给叶白思留下这样的印象,可他又的确是真的想跟叶白思结婚。
可是……叶白思作为一个‘不婚主义’,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凭什么要答应自己的求婚呢?
要怎么样,才能显示出他的真心悔过,能让叶白思觉得自己有在尊重他,并且可以让他消气儿呢?
挂断电话之后,段琛在屋内默默琢磨了很久。
他无意识的在屋内来回走动,无意识的拉开了衣柜,目光忽然落在了一件……香槟色的衣服上。
这是,叶白思走的时候,他想让叶白思,穿来认错的……
长裙。
刹那间,他想到了几年前,超市里叶白思说过的话——
“老实说我从你身上的确弄了不少钱,要不,你也来我手底下·体验体验?”
“我养你啊。”
“不过你要给我洗碗做饭洗衣随叫随到同时不可以违抗我的任何命令还要承担我无缘无故的怒火,对了……”他记得,那天的叶白思眸光流转,脸颊梨涡清甜如花:“我还会给你买裙子穿喔。”
段琛:“……”
他关上了衣柜。
他努力的反思,当年那个想让叶白思穿裙子认错的自己,究竟有多过分。
有句话说起来固然讽刺,但此刻再适合不过: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觉得疼的。
他拉开衣柜衣角,默默望着那个香槟色的裙子,然后又把衣柜关上。
叶白思从来没喊过委屈。
他难过的时候,眼睛会暗淡下去,漂亮的面孔陇着一层淡漠,把所有的情绪都封印在心间,仿佛早已习惯了隐藏。
他说,自己幼年被母亲丢在牛肉面馆。
七月说,那个女人为了给丈夫还债下海,为了救同行姐妹的孩子丢掉了性命。
段琛后来问了七月后续,为什么这件事没有人
告诉叶白思。七月说,因为他的母亲希望他干干净净的,永远都不要知道她在出卖身体赚钱。
这是她的遗言。
七月说;“刚接触这一行的人,总有人觉得羞耻放不开,但那个女人不一样,她有一双很坚定的眼神,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目标,所以她玩的比谁都大,赚的也比谁都多。”
“叶白思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
“同样是蛰伏,有些人遍体鳞伤,灰飞烟灭,有些人荣耀加身,功成名就。”
“因为,有些人的蛰伏是腐烂,有些人的蛰伏是扎根。”
虽然那个女人很不幸,但好在的是,她的孩子属于后者。
叶白思是个很能豁的出去的人。他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心软,也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心硬,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冷漠,也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温柔。
比你想的脆弱,也比你想的坚强。
叶白思……如果他感觉到你很爱他,那么你一定可以收到他回报的无穷尽的爱。如果他感觉到你不爱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把你抛弃。
叶白思看上去好像很在乎他,但如果感觉他做的不好,一定会把所有的在乎尽数收回。
段琛……不想失去叶白思。
也不想,被他误会。
叶白思说过:“衣服才不会羞辱人,只有人才会。”
他温柔,自信,闪闪发光。
他可以属于段琛,但,也可以属于别人。
吴叔发誓,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否则他怎么会看到,自家大少爷,提着裙摆从上面走下来。
然后在下楼的时候,刺啦一声……
不合身的裙子腰部撕裂。
吴叔:“……”
刘妈:“……”
段琛面无表情地穿上了西服外套,直接驱车前往了新世界的公司。
屋内,吴叔颤抖着拨通了老宅的电话:“太太……少爷,发疯了。”
这条裙子倒一点都不露骨,长袖呈喇叭状往外扩散,浅口的胸前堆叠着轻纱,是十分温柔优雅的款式。
段琛单手开车,一手扯了一下领口。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叶白思穿裙子了,这也太不舒服了。
他必须要为自己以前的恶趣味向叶白思道歉……努力补偿他受伤的内心,正视自己所有的错误,争取早日求婚成功。
车子停在一家花店门前。
正在插花的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长裙到脚踝的男人,,对方上面穿着西装外套,下面拖着那么长的裙摆,壮的跟牛一样的身高,实在是,非常,不和谐。
手里的花跌落在地。
段琛道:“我要这个,白玫瑰。”
他看向女老板,淡淡道:“怎么,有疑问?”
“莫得……您您要多少?”
“九十九朵。”段琛抱着一大捧玫瑰,上车的时候,裙摆被车门夹住,他用力拽了一下——
“刺啦……”
力气过大,破了个口子。
段琛默了一下,为了防止被叶白思说不尊重,他认命地拉开了门,把裙子扯进来,再次皱起了眉。
幸好叶白思不是女的,不用整天穿这么碍事的东西。
新世界,叶白思一边流利地和国外的客户交谈着,一边把人送向门口,对方对新世界的产品连连夸口称赞,弄的他眉眼弯弯,熟练地商业互吹。
一辆车忽然停在了门口,叶白思以为是来接客户的车,刚要上前主动拉门,就见到门被打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叶白思的笑容僵了一秒。
段琛已经伸手去拿玫瑰想下车,叶白思一把抓起他的裙摆,直接把人塞进去,道:“下来你就死定了。”
然后他重新扬起笑容,带着疑惑的客户走向了另一边:“非常抱歉,好像是送花快递员,那边才是您的车。”
十分钟后,叶白思亲自送走了来视察的大客户,同时把身边助理等人全部都打发回去,才重新过来段琛车前。
男人老老实实地坐在里面,抱着捧花,乖乖等着。
叶白思抿唇,拉开车后门坐进去,道:“开车,去前面公园。”
段琛从后视镜偷窥他的表情,心情无比古怪:“那个……”
“你手机怎么一直在响。”
“我妈。”段琛直接挂断了电话,并静音,道:“没什么大事儿。”
车子停在了前方的小公园,叶白思下了车,段琛急忙也跟着下来,高高大大人模人样,比叶白思足足高了半头。
他抱着那一大捧花,对叶白思一笑。
叶白思脑子里就一个字:憨。
他上上下下把段琛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行啊,挺有勇气。”
真的……就被夸了。
段琛告诉自己沉住气,打起精神,道:“我是来认错的,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你有意见很正常,不答应我的求婚也很正常,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过不尊重你,更没有过羞辱你的念头……这次求婚也是这样的,我的确是因为想迫不及待绑住你,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自己不失去你,可我真的真的不是单纯考虑我自己的心情……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没关系,大不了我下次再求……”
“好。”叶白思打断了他:“我拒绝,你下次再求。”
段琛:“……”
叶白思道:“还有别的要说么?”
“我,这个,那个,裙子,其实是当初,你走了以后,我想让你认错穿的……”
“看出来了。”叶白思说:“明显跟你不太配。”
段琛默了一下,然后道:“当初,我带你出去玩,真的没有羞辱的意思。”
“我知道啊。”叶白思说:“我也没说你羞辱过我。”
段琛原本清晰无比的脑子又被他搞得有点懵。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白玫瑰,傻了片刻,又说:“我今天过来,是,负荆请罪的……”
“是这样啊。”叶白思一言难尽地道:“但……你这个,真没必要。”
段琛垂下睫毛,捏了捏手里的花枝,“你,真的没有因为这个,生过气么?”
“没有。”
“可是,你当年在超市说,你想给我穿裙子……”段琛闷闷道:“我以为,你对这个耿耿于怀。”
“我为什么要耿耿于怀?”
“……你
为什么不,耿耿于怀?”
“因为我穿着本来就好看呀。”
段琛的眼珠死气沉沉地转了转,生无可恋的道:“你刚才还夸我勇敢……”
“很明显。”叶白思无可奈何:“丑成这样还敢出门……一目了然的勇敢。”
“……”
长久的寂静。
段琛表情和大脑一样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