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叶白思对他的了解, 段琛应该直接挥手扫落桌上的一切,指着门口赶他滚。
这才是真正的段大公子。
但对方只是瞪了他几秒,便寒着脸给自己倒了酒, 一饮而尽。
菜上来的时候,那一小壶清酒已经被他喝光,段琛又要了一壶, 见叶白思一直没有动静,道:“你不敬我一杯?”
叶白思把杯子翻过来, 段琛直接给他倒上了酒, 道:“下次再被冤枉, 我不会帮你了。”
叶白思怀疑他酒喝上头了。
段琛拿起筷子, 直接去夹了刺身,丢入了蘸碟里。
叶白思眸色微动。
段琛海鲜过敏, 不能吃刺身。他看着对方,抿了抿唇, 慢慢皱起了眉。
段琛总是这样,生活上的小事, 永远不会记得, 他连自己海鲜过敏, 都记不住, 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叶白思或者计策在旁边提醒。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把刺身送进嘴里, 忍不住站了起来。
段琛以为他要跑, 还没开口,叶白思便道:“我去洗手间。”
再次回来的时候, 段琛正探着头往这边看, 发现他真的没有偷偷跑掉, 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叶白思在他对面坐下,他观察着段琛,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收回视线。
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军舰,再次抬眼,段琛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挠脖子,叶白思放下了食物,段琛估计是觉得口渴,伸手又去拿酒,叶白思直接把手边的水推了过去,道:“喝这个。”
段琛喝了两口水,渐渐开始呼吸困难,他扯开了自己的领带,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喘着看着叶白思。
叶白思静静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动静:“谁叫的救护车?!”
叶白思陡然放松,道:“这里。”
推门被拉开,一个白大褂的护士冲了进来:“谁过敏?”
不需要叶白思回答,对方就发现了领口被扯开,呼吸越发艰难的段琛,段琛已经开始缺氧,跟过来的护士急忙围了上去。
叶白思站了起来,让出位子,看着被护士围起来的段琛,对方还在看他,略显茫然的眼神因为他的无动于衷渐渐溢出水光。
“你海鲜过敏。”越来越困难的呼吸中,他清楚地听到了叶白思的话:“这次记住了么?”
叶白思跟着去了医院,办好一切手续走回病房的时候,许芯月和段高山都已经赶到了。
他站在门外,听到许芯月的声音:“怎么回事啊你,跟谁一起去吃的饭?怎么没人提醒你的呀?吓死妈妈了你。”
接着是段高山的声音:“好了好了,人没事就行。”
许芯月还是很不高兴:“我知道他现在没事,到底谁跟他一起去吃的饭?他怎么能吃刺身呢?谢助理怎么也不跟着的呀。”
“哎,他自己的事自己不精心,你也不能怪别人。”
“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到底跟谁一起去吃的饭。”
叶白思推开门走了进去,许芯月一看到他,就愣了一下:“叶叶?”
她看了看段琛,又看了看叶白思,犹豫道:“难道,你,你们两个一起去吃的饭?”
叶白思看向段琛,后者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这这边。他对许芯月点了点头,道:“是我跟他一起去的。”
许芯月下意识道:“那你怎么不提醒他呀?”
段高山瞅了一眼叶白思的表情,扯了一把许芯月,道:“你别说了。”
“我怎么了?叶叶照顾他没有出过差错的。”许芯月顿了顿,给叶白思找到了理由,道:“那看来是没瞧见。”
段高山笑了笑,抬手道:“叶叶,别站着,坐吧。”
叶白思把单子和充了钱的医疗卡放在桌子上,道:“不是没看到,我是故意的。”
许芯月默了一下,神色不安地去看段高山,段高山保持微笑,心里比她还不安。
“我就是想让他长长记性。”叶白思看向他们,道:“没有人会时刻看着他,相信伯母也是这么想的吧?”
许芯月看段高山,段高山也看许芯月,许芯月只好收回视线,道:“你,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他不是有你么,叶叶……你,是不是还跟段琛生气呢?”
她说着,伸手拧了段琛一把。
段琛扯了一下被子,终于翻过来露出了脸。
“伯母可能弄错了,我和段琛……”
“哎——”段高山打断了他,道:“确实,确实是闹了脾气,不过现在已经和好了,是吧叶叶?”
他一脸憧憬地望着叶白思,后者却摇了摇头,道:“伯父可能误会了,我和段琛已经结束了,我们没有和好,以后也不会和好,这件事,我和段琛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许芯月笑容僵在脸上。
段高山推了推老花镜,转身磨蹭到了一边儿。
段琛的嗓子肿了,说话有气无力:“我没同意,是他自己擅作主张的。”
许芯月的笑又活了过来,她走上前,拉住了叶白思的手:“叶叶,伯母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既然伯母知道我受委屈了。”叶白思轻轻把手抽回来,温和道:“就不要再委屈我了吧。”
许芯月僵了僵,“段琛这家伙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他离开你,他活不下去的呀,叶叶,你就再原谅他一次,好不好?”
“多谢伯母抬爱,我已经决定了。”叶白思不愿久留,他礼貌地颌首,道:“既然伯父伯母都在,我就先回去了。”
许芯月下意识追了上去:“叶叶,我跟你伯父都决定好了,你们明年结婚,明年肯定让你们结婚!”
叶白思出了病房,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许芯月的心一片哇凉。
她失魂落魄地转回来,段高山慢慢挪步到了窗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我跟段琛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呢。”
“我就知道。”许芯月说:“我就不能听你们俩的,你们俩……你们俩,段高山,你当时怎么说的,嗯?三天,你说三天,是不是你说的?”
段高山也没想到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能在这事儿上翻车,他脸色难看道:“我哪儿能想到,段琛这么没出息。”
“行啊,你记住你自己的话,明天就去公司保洁那儿应聘吧。”许芯月又看向段琛,道:“你,你段琛……你今儿到底演的哪一出?苦肉计?”
“别说了。”
“我不说你还不清醒呢!”许芯月大怒道:“我去年就说让你们结婚,早点把名分给了,你谈恋爱谈的跟包养一样也不知道跟外人解释清楚,叶叶就是好脾气,你妈也不见得能把你宠成这样!”
段琛面上无光:“他要是像你说的一样,就不会一言不发把我扔下,让我一无所有。”
“你一无所有,你哪里一无所有?你明明还有脸,还有脸在这里抱怨人家,你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呢!”
“这,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段高山咳了咳,许芯月道:“过分也是你惯得!”
“我惯得?”段高山也不服气了:“究竟我们俩谁惯的厉害?他幼儿园拿小红花的时候我不要他骑我脖子是不是你非按着我给他骑的?”
“那他奥数竞赛第一的时候我说没必要闹那么大排场,是谁说非得摆酒席庆祝三天三夜的?哦,不只是你,还有你们家那个老爷子!”
“他十六岁拿博士的时候我说这么大了该独立了又是谁非要带着保姆过去伺候的,又是谁说儿子只要脑子好其他的只要花钱就能解决的?”
“他现在目空一切傲慢自大感情失败跟你还有你爸都脱不了干系!”
“那他生活不能自理也能是我的错么?”
段琛面无表情地举着吊瓶,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俩人不是在互相对喷,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他在走廊找了个挂点滴的支架,直接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海鲜过敏。”他想着叶白思那句冷漠异常的话:“这次记住了么?”
垂首看向自己手背上的白胶带。
无法呼吸的感受此刻还历历在目,而叶白思,早就记得他过敏,提前叫了救护车,却就那样冷眼旁观,就算对陌生人,他也不该那么冷漠。
记住了。
段琛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叶白思的那句“这次记住了么?”
叶白思真的不爱他了,他的眼神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认真地想,他和叶白思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叶白思那么爱他,他告诉叶白思,觉得他长头发肯定很好看,回过神来的时候,叶白思已经为他留起了长发。
他说希望叶白思可以过来照顾自己,叶白思便答应,他还说:“以后你的人生,就由我接管了。”
他帮叶白思垫付了弟弟的医药费,帮他解决了母亲工厂的遗留问题,叶白思从忐忑到真诚的感激,再到生出爱意。
第一次牵手的时候,叶白思没有躲,第一次吻他的时候,叶白思也没有躲,然后就在那次圣诞节,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他暗示发生关系,叶白思还是没有躲。
从一见钟情到两情相悦,一切都水到渠成。段琛一直认为,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和叶白思更好了。
时至今日,叶白思离开,连许芯月都在骂他。
他想的一直是对的。
叶白思最好了,世界上,没有人比叶白思更好了。
可感情出了问题,一定有一个人变坏了,叶白思那么好,坏的人一定就是他。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因为,他不肯结婚么?可是刚才许芯月也说了结婚,叶白思根本无动于衷。
那……是因为他放任别人说两个人是包养关系么?可叶白思说过,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啊。
“段琛。”许芯月终于发现儿子不见了,她拉开病房的门走出来,一眼看到他,微微放松了下来,无奈又没好气:“你坐这儿干什么?”
“我在思考。”段琛垂首看着地面,缓慢而沙哑地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