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抵在段琛的肩头,试探地想要将人推开,身体却陡然再次被抱紧。
段琛一点都没信:“不要骗我。”
“不是骗你。”叶白思心里涌出一股无力来:“我发誓,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不爱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受够了。”
段琛呼吸紊乱,他垂眸,下眼睑的睫毛湿润了起来,他越发用力地搂着叶白思,慢慢道:“我听不懂。”
叶白思的手再次抵在他肩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推段琛,好不容易把他推开,立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四目相对,段琛无法相信他的神情可以这样平和,叶白思甚至还笑了一下,他偏头,给了段琛一个肯定的眼神,“如果实在听不懂,那就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吧……我先回去了。”
他一边留意防止段琛又突然动手,一边缓缓转身。
男人一个跨步追了上来,叶白思陡然像是被惹毛的猫,条件反射地反手,狠狠拍在了那只再次抓向自己的手上。
“啪——”一声脆响,叶白思猛地侧身贴在一旁的墙壁上,像是在躲避什么蛇蝎猛兽,他忍无可忍地抬眼,嗓音微微颤抖了起来:“够了,不要再来招惹我,我真的很讨厌你。”
段琛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叶白思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厌倦,他近乎嫌恶地道:“不要再碰我了……我只要想到,事到如今,你居然在试图挽留我,我就觉得恶心,太讽刺了,段琛……”
他逼迫自己平静下来,隐含暗喻地重复道:“太讽刺了。”
段琛灰色的瞳孔逐渐放大,整个人如遭雷击。
叶白思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到了餐厅内。
当坐在叶白玉面前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吃饭吧。”
邰红果若有所思地往外看了一眼,心里渐渐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顿饭,直到结束,段琛也没有回来。
饭后,叶白思带着弟弟和姐弟俩告别,驱车离开。
邰红果也喊上弟弟上车,殷绪侧头看到她的表情,道:“我以为你讨厌他。”
“谁?”邰红果回过神,失笑道:“是不怎么喜欢,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他这回估计真的要受挫了。”
段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丢下了司机,独自驱车开往了郊外,冷风从大开的车窗灌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逐渐冰凉。
方才的餐厅外,叶白思的表情,语气,还有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一遍又一遍的划过脑海。
那不是叶白思。
那怎么可能是叶白思。
叶白思怎么可能,会对他说那种话,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车子一个急刹之后在水库旁停下,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的水边冷风呼啸,段琛慢慢把额头抵在了方向盘上。
情绪告诉他,那不是叶白思。
但理智告诉他,那就是叶白思。
他不要他了。
他没办法去想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他只感觉很难堪,有些羞恼,还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煎熬。
“恶心,太讽刺了……”
他脑中盘旋着这句话,他隐隐意识到,叶白思在瞧不起他,好像他不配那样站在他面前。
怎么会这样的……叶白思,那么乖,那么听话,那么,温柔体贴……以前,叶白思看着他时,眼睛里总是带着光的。
是什么时候,那抹光不见了,随着那个浅浅的梨涡,一起消失了?
段琛眼眶红了。
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只要有叶白思在,身边的一切就万事大吉,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叶白思会嫌弃他,厌恶他,不要他,甚至还……恶心他。
这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段琛努力想要平静下来,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必须承认,他在害怕,他必须承认,他不能没有叶白思。
可他不敢去找他了,他怕叶白思又拿那种眼神看他,又说出让他无地自容、落荒而逃的话。
车内安静着,冷风吹散了偶尔加重的呼吸声,直到嘈杂的手机铃声响起,段琛愣了一下,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冰凉,取手机的时候,手指僵硬到发痛。
他摇上了车窗,并打开了车内的暖气,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然后打开了免提。
“段琛?”是戚直,他道:“打你好几个电话了,一直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打了好几个么?他的确完全没有听到。
“我刚才在开车。”
“你嗓子怎么回事,哑成这样?”
段琛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比刚才还要哑,他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戚直又道:“你在哪,我去找你。”
段琛听到自己说:“带几瓶酒。”
戚直过来的时候,发觉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登上车,在另一张座椅坐下,把手里的酒放在两人之间,道:”红的白的啤的,都带了。”
段琛扯掉了领带,随手抓了一瓶,打开仰头去灌。
戚直陪他喝了一会儿,段琛很快捏扁了好几个易拉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戚直开始找话题:“记得你之前安慰邰红果,人生就像方程,总有解法,虽然她说那是她听过最扯淡的安慰……怎么,这回遇到叶白思,过不去了?”
段琛又一次饮尽了罐装酒,他抹了下嘴巴,目光穿透了车前窗。
今天没有夕阳,是个阴天,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一切倒是黑沉沉的。
他开口,嗓子里撕拉一样的疼,语气里已经有了些醉意:“叶白思,不是方程。”
戚直眸子闪了闪。
其实真要说起来,段琛和叶白思的相识,还是经过戚直一手撮合的,当然了,撮合并不是他的本意。
叶白思十八岁的时候就被舞蹈界评论为一流的舞者,十九岁那年,他凭借个人凸出的成绩在国内脱颖而出,受邀准备去参加国际舞蹈大赛。
但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的父亲跳楼,母亲车祸,弟弟腿部重伤。
现实永远比电视剧更加狗血。九岁的叶白玉因为亲眼看到母亲死在面前,心理创伤严重,除了叶白思之外,拒绝与任何人沟通。
叶白思自愿放弃了去世界舞台的名额,肩负起了照顾弟弟,以及配合心理医生治疗的重任。
这,是前情。
戚直一直都知道叶白思,还真情实感地粉过他,后来发现他没有去世界舞台还遗憾了很久,直到一次意外遇到,他看到那个本该享受舞台的人将一张传单递到了他面前。
叶家父母去世,原本经营的小型服装厂合伙人卷款逃走,叶家如今一穷二白,可叶白玉的治疗费用,却是一笔不菲的金额。
叶白思不跳舞了,因为跳舞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而哪怕去剧院演出一场,收入也是寥寥,到处跑也不利于照顾弟弟,所以他在到处打工。
戚直有心拉他一把,叶白思却不肯收,两人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直到戚直手上正好有一个商场要开业,他邀请叶白思去参加商场的开幕晚会,跳一曲,给十万。
叶白思看出他有心帮自己,推辞不过,就过去了。
也恰好,段琛那晚无事,跟着戚直过去坐在了观众席。
一开始的节目,他一直在昏昏欲睡,淡淡埋汰戚直:“这就是你的品味?”
戚直不置可否:“看压轴。”
然后,压轴的来了,叶白思出场的时候,段琛就坐直了,他问戚直:“他怎么飘着进来的?”
戚直抬了抬下巴:“看来大公子对这个节目还算满意。”
叶白思是学古典舞出身的,后来夹杂了现代舞,舞种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的基本功练的太好了,身段柔若无骨,手腕舞动的时候像绸缎,他那日穿的舞蹈服倒也没有标新立异,就是略显复古的白衣白裤。
那天的舞是戚直挑的,是叶白思在照顾弟弟的两年里慢吞吞编出来的一出舞,名字叫‘众生皆苦’。
那一曲舞毕,全场一片寂静。
后来戚直时常当着叶白思的面儿调侃段琛,“你那一出舞,把我们段大公子从天上拉到了凡间。”
不常看舞蹈的人、包括段琛,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可以把舞跳得这样有感染力。
当音乐结束,舞台上的人上前鞠躬,段琛才被戚直推了一把:“怎么样,品味可以吧?”
段琛下意识举手去鼓掌,他已经不经意间泪流满面,却只是飞快地眨了下眼睛,没有动手去擦,仿佛怕抹泪的手,妨碍了看台上人的视线。
叶白思退场,戚直正想偏头再跟段琛说什么,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白思换好衣服,围上围巾,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你好。”
叶白思疑惑地转过了身。
那时已经是夜晚,霓虹点亮了街道,叶白思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嘈杂又凌乱。
段琛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静静望着叶白思,慢慢走上来,道:“我是,戚直的朋友,我叫段琛。”
“戚……段先生,你好。”
段琛沉默了一下,道:“可以看一下你的手么?”
叶白思一脸迷惑,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抬起来,道:“看相?”
段琛笑了:“不是,我就是,好奇,你的手臂,好像没有骨头……我能碰一下么?”
叶白思也笑了,他坦然地把手往段琛面前一推,漂亮的眼仁儿里像是蕴着星辰:“看在戚先生的面子上。”
段琛握住了他的手,五指上移,轻轻捏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戚直找到段琛的时候,叶白思已经离开,段琛站在冷风里,正虚虚握着右手,仿佛在回味什么。
戚直盯了半天,问:“想什么呢?”
段琛经常说,人生就像方程,只要精确地运算,总会得到解法,所以他从来没有犯过难。
但那天,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低地道:“精确的方程里,开出了一朵毫无逻辑的花。”
戚直一直没懂那句话的意思,直到今天,再回想,忽然恍悟。
叶白思不属于方程,不是任何段琛熟悉的数字或者符号。
他是那朵毫无逻辑的花,段琛无法将他加入等式,也没有学过怎么样让这朵花与数字做出区分。花为了配合他的习惯,悄悄把自己变成了数字,让他自以为可以掌控。
可花就是花,他毫无逻辑,可以伪装一时,却不会伪装一辈子。
段琛不懂精心,终究是弄丢了他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