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哪个让我更烦恼

季祯只感觉整个世界一阵摇晃,他的后腰撞上一处绵软的抵抗,江熠的一缕发丝坠落在他的眼前,恰好覆盖在季祯的眼睛上,让季祯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睛。

他抬起手把江熠的发丝拨弄到一边,视线清明之余便看见了江熠注视自己的目光。季祯指尖的动作一顿,顺着原本拨动江熠头发的动作轻轻抚了他的脸颊。

季祯心里有些喜悦,江熠果然认得他的,自己对江熠来说,很有一些不一样。

想到这里,季祯原本只是柔顺被抱在江熠怀里的动作一变,双手一起用力忽而把江熠的背部用力搂住,一起表达自己的欢欣喜悦,连脸颊也与江熠凑在一起,孩子气般的亲近对方。

“江熠!”季祯低叫了一声江熠的名字,视线越过江熠的侧脸看见头顶的装饰,又左右看看,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他们一瞬间竟然是来到了季祯的居所。

季祯的胳膊肘往后撑住床板,他往上想要坐直身体,却被江熠抵住,让季祯不得不耐下性子退到原位,略微仰起头来看着江熠。

季祯想要问的事情太多了。

江熠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去了哪里,真的堕魔了吗,以后要怎么办。又想对江熠说让他快走,这里对他来说并不安全,等风头过去自己一定会去找他等等。

但是话太多,到了嘴边又都化作了无形,季祯抿唇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好,又觉得方才那一阵惊慌以及紧迫的心情还没有过去,一时忍不住还是抱住江熠,然后用柔软的嘴唇亲了亲江熠的侧脸。

江熠浑身有衣物隔绝的地方便罢,像是脸颊这样直接可触的地方的冰凉感觉很明显。那是如枯木,如寒潭,如初雪般的冷寂。这样的温度放在一个人身上很不合适,却又奇异地存在江熠的身上。

“你现在是魔吗?”季祯好一会儿沉默后,还是小声询问江熠。

他的声音犹如耳语,像是害怕太大声就会惊扰静默的江熠一般。

季祯的指尖缠住江熠的一缕发丝,盯着那深黑色的头发又透出仿佛透明一般的莹润质感,好像每一根头发丝都从内到外散发着光。

江熠这个时候慢慢支起了上半身,他双手撑在季祯的身体两侧。

光线原本从窗纸中透入室内,将空气中的微尘照亮。江熠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微尘,同时身体边沿同一部分光融合在一起,弥散开淡淡的黑色雾气,浅浅一层绕在江熠的身侧。

季祯只看一眼还以为是自己错看,然而他再多一份视线投掷过去,便看见那些黑色雾气如同尘粒一般在慢慢旋转着,好像在空气之中跳跃。

它们徐徐向着远处散去,几不可见地落在床帐上。原本纱织的床帐在触碰到这一层黑雾后,霎时如同被干枯的灰烬被外力触碰,一下失去依附散落下来。

季祯的瞳仁瞬息间睁大了些,他看着江熠,垂眸又审视自己与江熠触碰到的地方。那层黑色雾气似乎碰到了他的皮肉,但只是柔柔依附着,界限难分。

季祯不懂这是为什么。方才在登仙阁也是如此,那些鱼儿花草,一切和江熠相触碰的东西都会瞬息间失去生机。

就像现在的江熠,浑身连温度都不带,目光之中的每一寸情绪流转都是审判。

季祯顺着自己心里面的好奇与疑问,加上那一股莽莽撞撞的自信,此时竟是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朝着那原本往外弥漫的黑雾触碰去。

他伸手一把猛抓的动作,黑色雾气一大半如同有了眼睛一样调皮地往后躲开季祯的动作,还有几缕又颇为乖顺,等季祯张开自己的手掌时就看见它们躺在自己的掌心,感受到指尖的松懈,这几缕黑雾轻轻在季祯的手心手背转了两圈,仿佛小宠一般。

黑雾的温度和江熠身上一样,就好像这些黑雾是他的延续。

“你是魔吗?”季祯重复问江熠。

他也撑着手坐起来,脸颊与江熠的只有几寸距离,眼睛里闪出执拗的情绪。

“不要乱跑了,”季祯忍不住又伸手虚虚笼住江熠身周的黑雾,不知道这个动作起不起效,但他终究是先坐了,“要把我的床,我的桌子凳子都吃掉吗?”

“我不是魔。”江熠低头,他的鼻尖在季祯的颈侧蹭过去。

季祯几乎战栗起来,不为其他,单纯是江熠的体温太低,在他的颈间蹭过的时候更有一种濒临险境之感。

“你不是魔?”季祯顾不上冷,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他不怀疑江熠会骗自己,江熠从来不骗人。季祯又想,这样才对,不然江熠怎么还会在意自己,专门回来找自己呢?

季祯高兴了,双手一下搂住江熠的脖颈,“太好了!”他主动亲了江熠的脸颊一下。

耳边又听见江熠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好像别有深意,让季祯又侧头去看江熠的神色,问他,“你笑什么呢?”

季祯的脑袋里面还有一半在想着江熠既然不是魔,那他是什么,就看见江熠整个坐直了,使得两人之间又重新拉开距离。

“很高兴吗,我不是魔?所以你讨厌魔。”江熠说话时,他的发丝隐约闪着光,像是两种颜色在其中博弈,难辨胜负。

季祯的视线很难不被那里吸引,但他同时感受到一些诡异的,超出意料的气息。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魔的话,现在的场面会好很多的。”季祯说着又皱起眉头来,“这样说也不对,反正,唉,我现在脑袋里乱得很。”

季祯抬头和江熠对视一眼,又烦恼地低下头去,在脑袋里想不清楚的事情他干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对魔没什么喜欢厌恶,如果你是魔,我更不会讨厌你,我是最不会怪你入魔的了,只是倘若你是魔,仙门现在不正好有诛杀你的理由,你现在在这里很危险,现在这样的时候,我一时之间也走不脱,我想,我想你还是先回魔界,倘若过些时候风平浪静些,再说其他事情好,但你现在不是魔,也许还另外有转机。”

季祯低声念念,再度抬眸时下巴被江熠咬了一下。

他吃痛皱眉,“哎呦。”

江熠便在这个间隙里说,“我是魔。”

他说话时眼睛里带着笑意,使得这句话说出来仿佛只是一句玩笑之语。实际上江熠只是觉得高兴。季祯一句“太好了”便把江熠的心情抛至谷底,一句“最不会怪你入魔”便又让江熠的心情回转。

季祯这样轻巧,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自己的情绪,就是江熠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入魔,是不是真的将人界情爱都抛诸脑后了。

只是江熠随即又释然。

季祯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对于季祯来说也是不一样的。他们互相承诺过,他也曾经向季祯求证过。既然是许诺的事,便永远不会改变。

“你,”季祯不知怎么说,“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他抓紧被面缓解跌宕的情绪,又不太相信江熠,喃喃自语道,“你怎么会撒谎了?”

季祯自是随口就来,使性子惯了的人,可是江熠素来的端方那般成规矩,以至于他从来没有觉得江熠口中会有一句假话。

“魔不就是这样吗?随心所欲,信口拈来,胡作非为。”江熠用最素净冷淡的嗓音一字一句说出个个离经叛道的词语,让场面几乎带着一种失真之感。

他明明好像没有变化,却哪里都不一样了。

季祯一口气窒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江熠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过季祯所说的那些烦恼,什么仙门,什么皇室,什么迫在眉睫的追杀。

“你在胡说什么啊!”季祯一下跳起来,翻身把江熠给骑在下面,双手拉着江熠的衣襟质问江熠,“他们要杀了你怎么办,现在你同仙门血海深仇,他们岂会轻易放过你?还有,”季祯犹豫着还是把后半句话给说了出来,“还有云顶峰的其他人,曙音,江追他们,他们怎么办?”

他说着又泄气般一下趴到江熠胸前,努力强调,“我的烦恼你又知道几分呢。”

季祯想到方才在登仙阁,那些闲杂人的议论。什么梁冷,什么西陆通通都成了故事主角。他那时没有撇清,此时更是撇不清楚。

若是要季祯来说,一个被退婚的纨绔的名声,和一个游走在三个男人之间,最后引诱仙道之光堕入魔道还在仙门引起血雨腥风,让三个男人为自己折腰的纨绔的名声,这两个版本,他竟然一时分不出哪个比哪个更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