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祯恢复平衡,足下一时没有踩到地,只好像碰到了江熠的鞋面,他浅浅站住,狂乱的心跳还没止住。那边他前头一跃而下的窗口边上就已经涌了好多人来。
“阿祯!”
“三爷!”
叫什么的都有,以及慌乱的想要叱骂,杂乱的脚步,共同交织出一片嘈杂不讨喜的背景音。
季祯一时却顾不上,他反过来抓住江熠的手,一时虽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可指尖紧握住衣袖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江熠眼眸之中的情绪如同北国飘雪,茫茫一片是虚无之感。
季祯的脑海里立时想到前面青衣修士说的话。
无论江熠堕魔还是升仙,他都不再是从前的江熠,他不会再有凡尘情爱。
季祯的指尖一紧,目光对着江熠忽然凝聚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在这一瞬时间好像嗡的一声停了下来。季祯的眉头不自觉是皱的,直到他的足尖一滑,又点到了水面。
他这才恍然错开江熠的视线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被抱离水面,而是随着江熠的双足如履平地般停留在水面上。
这个认识让季祯来不及剖析清楚,便被身后高处传来的季深的呼唤拉回了现实中。
许多人随着季祯跳窗的动作而立刻追了过去,眼见着季祯的衣摆随着下落的姿势被风吹动不休,往水面直直扑去。
西陆稍有感应到周遭有些变化的氛围,却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而起,只是听见那骤然响起的铃声众人心里都有了不妙的预感。
江熠几乎是瞬息间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出现的。他无形无影仿佛只是一股气息,却又在季祯遭遇危急的时刻现身。
普通百姓五感不强,此时虽然隐约不安却也不知危险,还有就刚才季祯说的话似乎被打脸而在讨论着的。
窃窃私语的全都是不着调的东西。
“你瞧见了没,方才先一步跟着季三爷跑出去的似乎是太子殿下,此处该给他们分些高下吧?”这是觉着太子与季祯一对才是好的。
“话怎么能这么说,太子到底个高腿长,再说了感情之事其能够如此比较?”这是觉得西陆才好的。
他们还有闲情逸致聊这个,前头那两个与季祯起了口舌之争的修士却是脸色巨变,一下抽出自己身上的佩剑来。
连同季深也是一般。
本来季祯跳下窗去,季深也知道以季祯的武功不会受什么大伤,然而怎料到江熠会出现,以这样亲密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了季祯。
季家本已经决定顺了季祯的心意同云顶峰解除婚约,那还在江熠堕魔之前。如今江熠堕魔,季家更不会让季祯与江熠一道。
然而现在的江熠……季深心中十分不安,他不知江熠为何会来,又想做什么,而江熠手中就是季祯,这更让季深心急如焚。
楼下花园中的一片花草树丛,本应该在这样的暮春时节中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现在却肉眼可见以江熠为中心的在迅速收缩枯萎成为一团死灰。连原本碧波荡漾的湖水也呈现出一潭死寂,全不见往常鲤鱼翻腾的红红白白的欢欣场面。
魔气本肉眼不可见,在这瞬间却又好像被具象化了。
江熠的目光本来平放在季祯身上,似乎是因为楼上的喧闹,他抬眸往上,视线与许多人擦碰而过。
那目光实质上没有任何停留,立刻又回到了季祯的身上,却也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一阵刀割般的锐利痛感。
青衣修士浑身霎时凉透一般感到冰冷,呼吸都有被攥住剥夺的感觉。
周遭也忽然安静下来,方才吵闹的说话声一时像是被压下去,又好像被夺走。准确说是萦绕在众人身上的生气如同被一种更加沉默的,负面的,气息克制住。
那是江熠无疑。
仙门对江熠是否会回归有很多担心,也重新聚集起来打算商量对策。大家当然是希望江熠已经死于雷火。在各方都无法感应到江熠的同时,这种盼望也越发强烈起来。
边城一乱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如果整个仙门联合起来,倒并不是完全没有杀了江熠的可能。只是仙门也要如同十多年前那样付出很大代价。江熠的祖父以身饲魔便是在那个时候,而现在又有谁能以身饲魔?
此类种种一时之间在青衣修士的脑海中闪过,他反手运出一道法咒,想要联系同门前辈。却没想到那一道平时已经运用了无数次的法咒忽然化为一道烟云,轻飘飘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青衣修士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脏一阵紧缩,有很不妙的预感。
西陆的脸色也隐约发白。
上一次他能阻挡住江熠的杀招并非他很有自信的必然,他更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完全值得仙门贴给他的名声。
对于西陆来说,他依旧是那个准备和师父回到从小生长起来的地方,按照笨办法慢慢修炼的小修士罢了。
但现在如果江熠想要对在场的人出手,西陆依旧会全力不惜性命阻拦。只是他无法确定他是否还能拦住江熠一次。
西陆的手摸上了自己的佩剑,有些紧张地看着水面上的江熠。相比较起来,他更担心下一刻江熠会不会对季祯做什么。
季祯一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水面上,只靠着江熠的支撑保持不坠落。而现在随着他动了几下,江熠的手臂好像隐约有松开的征兆。季祯心里一慌,回身用力攀住了江熠的肩膀,脸跟着这个动作蹭进了江熠的颈窝中。
江熠的颈窝没有温度,是凉的。他依旧沉默着,似乎与自身的改变一同告诉季祯,现在的江熠的确已经变了。
季祯揪紧了江熠的衣料,口中终于出声,“江,江重光……”
他叫的软绵绵,犹豫豫。
“先上岸行不行?”季祯好声好气同江熠商量。
江熠虽然没有说话,落在季祯眼睛里的目光也没有温度,但竟还算听劝,季祯的话音一落,他果然动起来,身形一转带着季祯回到了岸边,让季祯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土地。
季祯的心里面依旧有不安,但渐渐在淡去。
江熠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可他也觉得江熠并没有完全变化。
“你是来找我的吗?”季祯问江熠。
江熠的目光本来越过季祯看向了他身后正快步靠近的季深一行人,闻言收回视线,审视着季祯白净的脸庞,然后抬起手掌,指尖半蜷着往外在季祯脸旁停了一下。
原本正在靠近的人就像是被一堵无边无际无形的墙壁挡住,无法再往前进。季祯没有察觉到江熠的这个小动作,只感觉江熠的手掌落下来贴在他的侧脸上。
身上也许少了衣料的隔绝,江熠手掌的凉意更甚,刚碰到季祯的脸颊就让季祯往后缩了缩,“好冷的。”
江熠的手就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这个停顿的动作在外面其他人看来便以为他要对季祯出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季深已经忍不住要提剑杀来。
连同西陆也努力运出功法想要破开江熠立下的隐墙。
青衣修士他们却没有动作,西陆和季深救人心切,他们对季祯却没有半点同情。在他们看来季祯这是与魔共舞,自讨苦吃。
便是就这么被堕魔后六亲不认的江熠给杀了也是自找的。
江熠的功力本来在仙门之中便是翘楚,经历雷火以后更有深不可测的长进。西陆的那一点功法与江熠的一比自然比不过。
隐墙没有丝毫波动,还是季祯听见身后的声音转头看见许多焦急的脸庞,主动开口说,“大哥我没事。”
他说着想要往前走两步离季深近一点,好让对方确认自己的确没有问题,却没有想到刚跨出一步就被江熠给拉了回去,禁锢在了身侧。
季祯看看江熠又看看季深,再看见西陆和青衣修士都把剑抬起来对准了江熠。
他心头突突一跳。
现在的江熠,是现在仙门想要诛杀的对象。
季祯转头之间的余光又看到身侧的几株草木,那些原本迎着春光繁盛的草木已经枯萎成粉末,枯槁得被风轻轻一吹就成了烟尘。
江熠的衣摆下隐隐荡漾着黑色的气息,季祯的眼睛睁大了几分,那是肉眼可见的死气。
这一刻他更加清晰得认识到江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江熠。
而身后的修士们已经念出法咒,两方的对立之态已经很明显。
“你不能在这里,你要先走。”季祯一时没有完整的头绪,只是跟着自己的本能想法说话,他说着推了推江熠。
他的手一抬起来就被江熠握住了,顺着季祯推江熠的动作,季祯看见江熠的手掌上竟然也慢慢弥漫开单黑色的气息。
青衣修士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江熠的变化。
从他们一靠近开始,江熠本来素白的衣袍便在慢慢转变成黑色。以他为界限,所有生灵的生气都在被迅速吸走。
除了季祯,季祯就站在江熠身边,但他似乎没有受到江熠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