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一怔。如果说刚才季祯的脸已经足够英俊,现在季祯露出的真面目则更让人惊异。在场几个宜城本地人立刻有认出季祯的,“季三爷!”
那边伙计本来见到这里乱起来已经让人去喊人,听见这边有人提到季祯的名号,连忙就回来看,果然见着季祯往后退了一步,眉头正紧锁起来。
他心里叫了一声,“祖宗!”赶紧和另两个在这厅里的伙计一块上前拦在两个修士面前,维护着季祯。
季祯弯腰把鬼面具捡起来挂在腰间,面具和他身上的铃铛产生碰撞,发出闷闷一声响。
季祯一露脸,不少人便停下了窃窃议论的声音,只那两个修士盯着季祯的脸先是震惊,而后那青衣修士面露轻蔑,“原来是你,怪不得说出那样的话。”
刚才吵嘴的那些话,反问季祯是不是亲历过的,没想到季祯还真就是本人,一时在心里头犹豫起来。
季三爷虽然说有些纨绔骄纵的名声在外,但其实季家在宜城之中家风甚好。如果不是前几年开始逐渐有的对季祯的流言蜚语,早些时候其实季祯都颇有聪慧的传闻。说来说去,季祯在本地人看来不像是会非要扯谎骗人的。
难道,也许,可能季三爷真的同那些传闻之中的狐狸精狐狸精做派不同?
这个犹豫的念头才冒出头来,两个修士已经往前一步逼近季祯,“别说你和江熠已经没有关系,若是真没有关系,你现在身上还挂着这铃铛做什么?”
他们的目光灼灼看向季祯腰间的铃铛,以至于季祯下意识用手将铃铛握在掌心挡住。
季祯启唇,“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他也说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想带着这铃铛,也许是因为江熠现在还生死不明,也许是因为这铃铛……季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缝间的铃铛,指尖又用力拢了拢。
也许是因为江熠将铃铛从自己的佩剑上摘下来交给他的时候神色和动作都太郑重,让季祯不舍得辜负当时的心情。
想到那时候和现在的对比,季祯心里生出一丝难过来。
这是季家的产业,里面侍奉的仆从自然都向着季祯,几个修士不得近前,一时似乎胶着起来。
“难不成你还盼着江熠回来?”青衣修士注意到季祯脸上的一点表情变化,忽然开口,“季公子,你应该清楚现在江熠如果再出现那就是魔物现世,所有仙门与他都有血海深仇,必定欲除之而后快,”
他顿了顿,脸上出现了故意要让季祯不痛快的恶劣笑容,“况且你当现在的江熠还是以前的江熠吗?无论是堕入魔道还是飞升成仙,他都已经不再是如同我们一般的常人,他会忘却在凡尘的情爱,你之于他和我之于他,对江熠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他这话的确说得季祯脸色白了几分,仿佛还觉得不够,青衣修士最后说,“当然我之做个假设,古往今来能受尽天雷而最终脱胎换骨的人没有几个,江熠这样久没有出现,大概已经被天雷劈死了,听同门师兄说,边城魔界中的天雷早在几天之前已经停歇,若江熠果真活着,也该现世了。”
季祯心情跌到谷底,此时此刻感受自己的失落,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真的对江熠还活着,甚至江熠会来找自己有些不该有的期待。
但他不想示弱,因此反唇相讥道:“既然觉得江熠已经死了,又何必因为一个云顶峰的铃铛如临大敌?这铃铛我之所以挂在身上也不过是因为它能预示魔物靠近,说到底这是我的东西,在这里你们想管我?恐怕差得斤两多了。”
季祯说完转身欲走,不过只走了一步又停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一步踏上一张椅子,随后是面前的小方桌。
众人盯着他的动作,正不解,就看见季祯开口面色很郑重地说,“至于你们,方才我听得清清楚楚,说什么太子西陆的,通通都是无稽之谈,我们那顶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懂吗?淡如水!”
季祯指着自己的脸,“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像是我这样的人能做出来的吗?”
所有人一起看向季祯那张容颜超绝的脸,心里知道这个时候这个语境,自己应该摇头的,然而摇头实在太违心了。
佐证那些传闻的一个有力证据就是季祯的姿容俱佳啊,要不然怎么传闻他是狐狸精呢?
许多路人没说话,两个修士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季祯抿唇不满地看向众人,还是想要把话说清楚一点,“我和西陆不过是普通好友,我和太子那更是当过一阵仇敌,表面和气罢了。”
季祯巴不得这个时候西陆和太子都出现在这里给他做一番解释。
他这样反复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说服力。季祯那张脸好看之外就是通透纯净,他说出来的话其实很能让人相信。
“正是正是,”人群之中终于有人附和,仿佛是被说动了一般。
季祯稍稍松了一口气,决定不管这里了,他从桌上轻巧地跳到地上,方便的下人虚扶了一把,紧着问他:“三爷要不要先回家?”
他们恨不得马上把季祯这尊大佛送回去,倘若季祯在他们眼皮底下有一点闪失,他们也怕受到责罚啊。
“嗯。”好在季祯是应了。
他转身走到楼梯口,有下人开道,也没有几个人敢拦在他面前。谁料走到楼梯口却听见楼梯下面一阵喧闹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有一大群人正在往楼上靠,动静大得季祯都先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往楼梯口看去。
最先上来的是几个皇家侍卫打扮的人,季祯一愣,心里对下面来是谁已经有了一点猜测,须臾楼梯拐角处果然转上来一张熟悉的脸。
梁冷和西陆以及季深正好走到这条街上,就看见匆匆出来的几个下人,一问得知季祯正在楼上,还似乎与几个修士起了冲突,连忙就跑了上来。
梁冷看见季祯的脸,不管他脸上有什么复杂的神色,单是看见季祯安然无恙,他已经先露出笑容来。
梁冷几步跨上台阶,一只手先拉住了季祯的手臂,口中极亲近地叫了声,“阿祯。”
本来厅中众人已经在心里有些信了季祯的辩解。本来嘛,朝廷和季家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并不是什么秘闻,季祯又说他们如同仇敌,从这个角度想,说什么季祯把太子弄得五迷三道的,似乎就更加失去了说服力。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有真正地在众人脑海里面扎根,他们就看见一个装扮华贵的皇家子弟,当下在宜城的皇家子弟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太子正紧紧握住季祯的手臂,口中还接着关切道,“怎么一醒来就乱跑出来,让我们好一阵担心。”
季祯仿佛隔空感受到了那些围观路人,那些刚听完自己高声疾呼自己清清白白的路人正用很怀疑,好像觉得自己受骗了的目光看着自己。
季祯看向梁冷,欲言又止:“……”
这可真是做贼的遇见劫道的,太赶巧了。
季祯维持着表面的镇静,“你放手。”他将自己的胳膊往后收了收。
梁冷犹豫一刻,慢慢松了几分。
季祯这一口气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不带喘下一口的,楼梯上又是一阵匆忙脚步声,“阿祯!”
同样一个亲近的称呼后,西陆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季祯面前。即使是做出了轰动道门的事情,他依旧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况且他还比季祯小几岁,在边城的时候又多受季祯的照拂,对季祯是很亲近的。
所以此时上前便握住了季祯的手,关切道,“你没事吧?”
西陆就是仙门中人,自然知道此时仙门之中对季祯也很是忌惮,如果季祯并非季家人,又在季家家大业大的宜城之中,恐怕此时季祯也要吃些苦头。
“这不是……”围观群众又有立刻认出西陆的。
无他,西陆现在是仙门红人,自然有能认识他的。人群中不过窃窃私语几句,不少人就都知道了西陆的身份,因此看向季祯被西陆捏在掌心的手的目光霎时间便更加隐秘。
季祯哪里感受不到那些目光,浑身瞬间如同被针细细密密扎过一遍似的,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倒霉催的,这下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西陆确认季祯没事以后,转头走向青衣修士。
人群之中两个面色不善地修士格外明显,不过在西陆上前时,他们还是用道门规矩与西陆互相行了礼。
“两位前辈,不知道你们和阿祯起了什么冲突?”西陆说话还是原本那样慢吞吞,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比从前好上很多,季祯几乎看不出他任何变化。
季深此时也微微喘着气到了楼上,把季祯护在身后。
青衣修士道,“我们只是看他身上还带着云顶峰的铃铛,所以想问问他为何罢了。”
西陆回头看了一眼,季祯立刻把铃铛往背后藏了藏,西陆说道,“虽然那铃铛是云顶峰所出,但是云顶峰从前在仙门中为翘楚,不论其他……单说这些法器是没得说的,不管云顶峰如何,现在这铃铛的主人就是阿祯,单带在身上趋吉避凶也是很好的。”
季深看他们说铃铛,低头便去看季祯手上的铃铛。
季祯干脆摊开掌心让他看,口中又解释道,“看吧,这不过是个铃铛,若没有魔气是响都不会响的,恐怕还不够格被叫做铃铛……”
众人好不容易看见季祯重新举起铃铛,目光一下聚焦过去,又听见季祯说铃铛不会响。
怎料季祯的话才落音,他手上的铃铛猛然之间凌空跳了起来,伴随着来的是一阵几乎没有间隙的密集的脆响。
虽然是昭示魔物靠近,然而这轻灵的声响带着悦耳之意,让所有人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铃铛响了意味着什么。
等大家回过味来,人群之中一阵哄闹和惊慌,在这间隙里,季祯手上的铃铛还在响个不停,季祯来不及将铃铛收起来,铃铛已经被一股外力打飞出去。
季祯的余光中看见青衣修士出手,但他现在顾不上和对方打斗,而是直接追着飞出去的铃铛到了窗边。
根本就是毫不犹豫,季祯一步踩到窗沿,追着那铃铛跳了下去。
这窗后面对着的是一大片湖,通着外面的活水,又很深,季祯只想着如果这铃铛掉进湖里,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这个心念一闪,他便已经跳出去。
“阿祯!”季祯能听见窗户里面自己身后霎时混乱起来的声音,但那声音现在离自己很远很远。
季祯的视线中只有那只小小的,还在不停响着的铃铛上。他眼见着自己的指尖越来越靠近那铃铛,直到紧紧握住。
抓住了!
季祯想,他这才顾得上去想办法让自己安全落地。
他跳下来的楼层不算很高,至多是落入那湖中。虽然现在的天气掉进湖里恐怕也并不很舒服,但此时此刻面对探手可触的湖面,季祯已经完全做好了掉进水里的准备。
面对那碧色的湖面,他甚至已经下意识闭起了眼睛,只等着自己砸进湖水里,让水声隔绝外界的嘈杂。
然而预想之中的水流包围,憋气通通没有降临,反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双手忽然从他身后环绕住了他。
季祯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被云层轻轻包裹住,毫不费力地被人抬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一只手绕到他身前,修长白皙的指尖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乱响不止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季祯睁大眼睛心跳狂乱地努力扭头。
江熠的脸冷冷清清,毫无温度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