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我就是异象

如此魔念不会是一朝一夕生成的。

云顶峰是什么地方,几百年间的仙门第一家,从来只有斩妖除魔,哪有自己门派中出妖魔的事情。

更不说那是江熠,仙门之中年轻一辈中的天之骄子。江恪亲手一步步培养到现在,不容差错的接班人。

如果江熠真的堕入魔道,那云顶峰也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可能?师兄他不会的。”曙音并不相信,她想到前些天为自己抹去伤痕,把疼痛转嫁过去的江熠,一点也不愿意相信那样的江熠会是已经入魔了的。

江恪的脸色阴沉地无以复加,他自信且自负,这么多年来认为自己对江熠的掌控牢不可破,此时却发现自己对江熠的控制如同流沙一般从手中快速流失。

入魔是心念动摇,什么动摇了江熠的心念?

江熠的生活一成不变,除了季祯。

“我只是很喜欢季祯。”

“多谢父亲成全。”

“我不想退婚。”

江恪的心气一窒,他似乎还是小看了季祯。江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里既有对江熠的失望,又觉得当下的场面并非不可挽救。

江熠并未完全入魔,他们都还有的选。而这么多年的说一不二,江恪心中自然还端着父亲的威严。

爆裂的雨滴在马车停下的那瞬间砸在车顶。

季祯扶着车门的手都跟着一抖,他抬头看向车外。车下江熠撑伞站着,正对他伸出手。

季祯握住江熠微凉的手指,往下一跳还没站稳就被江熠半搂进怀里,裹挟着往前走进屋檐下。

季祯忍不住还要回头看伞的雨,“怎么忽然这么大。”

这雨不仅大,且还呈现出扩大的趋势。等季祯与江熠走到偏院门前,他的衣摆已经湿了一圈,伞面都像是要被雨给打破了一般。

江熠要走,走之前又顿住脚步,拉着低头看自己衣摆的季祯说:“等雨停了再出来,在屋里呆着。”

季祯觉得他这话说的蠢了,“这么大的雨我还往哪儿去,自然是在屋里呆着。”

江熠注视了他几息,季祯听见房间里隐约传来一声铃铛响,他闻声回头想仔细听,然而没再听见声音,而且自己身前的江熠也转身走了。

季祯撇撇嘴,在几个丫头的陪伴下回了房里,又是换衣服又是洗脸洗手,一番折腾才算舒服了,整整齐齐坐在软榻上让若华给他绞有些水气的发丝。

雨还在下,大小不变,只是忽然开始夹杂几声闷雷,沉闷而浓重的像是就落在陈府头顶上。

若华在他身旁说:“爷,这雷声听得人心慌。”

“慌什么,”季祯说话狂放,不把雷声放在心里,犟嘴道,“有能耐且让它劈死我。”

他说完自己忍不住嗤嗤笑,却将若华吓得够呛,先是捂住自己胸口,又是对着窗外的天连连拜,口中默念着让老天爷不要怪罪季祯的胡言乱语。

季祯见她那样,又说,“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宜城又不是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

都是南边城市,下雨谁没见识过。

若华在季祯身旁坐下,对他说:“今日真是很怪,许多修士都过来了,而且那铃铛,”若华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盒子说,“那铃铛今天上午响了好几次,偶尔一声偶尔一声的,要么是坏了,要么难道……?”

若华这样一说,季祯才知道前面他恍惚听见的声音应当并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但是面上还是安慰若华,“别想东想西的,那铃铛响了又如何,你也说了今天上午那么多修士来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谁会走?你还怕什么,自去准备午饭,我都饿了。”

季祯说完又想,不知道江熠干什么去,连与他一块儿吃个午饭的时间都没有。

外头的水气好像沿着窗缝往屋里渗透,天色更是黑沉沉一片肆意压下来,就好像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忽然坠落至脑袋上咫尺之遥。

窗外似乎有紫光一闪一闪,季祯将窗户打开一点,一阵狂风迎面而来,又一阵紫光闪过,继而轰隆隆一声炸开在他耳边,季祯的身麻了半边,赶紧又把窗户关上了。

实在见鬼,这雷竟然真的就在他们院子上方似的。

季祯想起自己前面胡乱说的狂放之言,心里也跳了几下,背着房里站着的小丫头,对着窗户赶紧也默念了几声敬语。

至于那铃铛。

季祯让人把木盒子抱到自己面前,把铃铛取出来放到面前观察了一会儿,铃铛这时候倒是一动没有动。

季祯的目光又看向那玉瓶中的梦大顺,玉瓶细细密密抖动着,好像是里面的东西正在发抖。

季祯捉住它,“你抖什么抖?”

梦大顺虚弱地应了一声,“我怕。”

“怕什么,难道这铃铛响来响去,是有你的什么大前辈要出山了吗?”季祯推测。

窗外又是一声雷,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说话的梦大顺的脑袋又是一缩。

“你知道这是什么雷吗?”

雨声和雷声几乎成了噪音,让房里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得不提高许多。

梦大顺鼓足勇气咽了口口水,瓶身努力往季祯手边靠了靠,小心翼翼说:“好像是天雷。”

天雷?

季祯迅速转头看向窗外,一道深紫带蓝的裂光破开乌黑的天空,像是撕开了天幕。

江熠独行在雨中,雨声在他耳中如若无物,反而让他觉得安宁。

安宁反衬嘈杂,以他本身为半径,周围一切声音抖被放大,从爬行生物与土地摩擦时候的轻微声响,到风打上叶片的摧折,世间万物的生息都在他耳侧清晰,包括修士们的千言万语。

如此天雷异象,修士们的反应是最快的,陈府之中因为清梦道长已然聚集了许多尚在城中的道门大家,而雷雨独在陈府上空的异象也让许多原本在外的修士们往这里赶来。

人界上一次有天雷来袭,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起码在场的修士们均未曾亲眼见过,此时只能凭借古书之中的描绘去推测现在情形。

紫色天雷是成仙之兆,蓝色天雷是入魔而将历劫之兆,现在这蓝紫色的天雷阵阵将落未落,难不成是有人成仙有魔历劫?

云顶峰作为当今仙门之首,是边城之中说话最是掷地有声的门派,此时江恪自然又被请回议事厅。

清梦道长伴着雨声已经进入酣睡,雷雨声半点没有惊扰到他,在屋子的一角歪着脑袋好像一个普通的小老头。

江熠的脚步停在议事厅外,他手上的雨伞在狂风暴雨中被他撑得极稳,一声惊雷就砸落在江熠脚边,蓝紫色绞缠的雷光宛如裂地一般攀缘着砖石路面一直追到了江熠脚下。

众人的视线也因这爆裂的雷声而转向厅外,一时只见拿伞直立在外的江熠,风卷着他的衣摆飞扬飘荡,阴暗的光线中他脸上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几个站在门口的修士不知怎么被江熠的到来吓了一跳,外面狂风大作,突如其来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差点让他们直接拔出剑来。等看清楚是江熠的脸后,几人立刻同江熠打招呼,“江少主。”

“江少主来了。”

江熠收了伞走向众人,江恪快步走向他,一把抓住了江熠的手腕。

众人有些奇怪地看向父子两人,然而片刻之后,江恪紧紧皱着的眉头又缓缓松开。

他没有在江熠身上感受到一丝魔气,功法运转一周,江熠身上均是纯厚的仙力。江熠任由他握着,等江恪松手,他这才缓缓把手垂落在身侧。

江恪几乎迷惑不解起来。

江熠房外的死气的确沾染了江熠的气息,然而现在的江熠又再正常不过。

“奇怪吗?”江熠忽然问江恪。

江恪被他问得一愣,众人本来便毫无头绪,此时多半把注意力放在江恪和江熠身上,也跟着好奇看向江熠,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江熠只看着江恪,“奇怪魔气去了哪里?”

江恪脸色立时变了,“住口。”他拂袖,“同我回去。”

在场何其多的人,江恪断然不想让江熠在这里谈及入魔与否。然而江熠也最是明白自己父亲的心思。

他环视周围一圈人各色目光,修士们的好奇关切异彩纷呈,毫不掩饰地投射过来。

“什么魔气?”

“江少主可知当下异象之来由?”

他们齐聚在这里商讨斩妖除魔,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扰,他们个个道貌岸然手握决议生杀的长剑。

斩妖除魔,细细品味这四个字,江熠觉得像一出喜剧。

他的母亲不是魔,被冠以魔的名号,被自己的亲生的孩子杀了。而他已经一脚踏入魔道,站在一群修士中间,连他父亲也无法辨别。

“异象之来由?”江熠喃喃低语间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掌,迎向厅外忽闪忽闪沉闷的雷雨。

电闪雷鸣,蓝紫色的电流从虚空中如有目视般击中江熠的掌心,密密地缠绕住他,他的身上乍然绽放出一片幽蓝诡谲的冷光。冷光之中江熠的面色如常,声音低冷,“我就是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