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饼热气腾腾的,被季祯一口咬破,里头扑出一股热气来直冲他脸,季祯下意识猛地把眼睛闭紧了,“哎呦。”
那股热气扑到他的眼睫上,让季祯的脑袋也跟着往后一仰,后脑勺跟着撞到江熠肩头。江熠的肩头不知怎么那么硬,让季祯又是哎呦一声,算是前狼后虎,两边遭罪。
他捂着眼睛自己搓了搓,后脑勺处已经有江熠的手覆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季祯有点恼,眼睛周围一圈被他揉搓,加上刚才烫的,显得通红一片。
可怜之余多些可爱。
江熠低头去看,修长的指尖想碰碰季祯的眼睛。
季祯一把将手里的糖饼塞还给江熠,“烫死了又甜死了,都不好吃。”
他说着转个身正面对着江熠,脑袋一下磕进江熠怀里,用额头顶着江熠胸前,小牛犊似的晃了晃说:“陪我去找西陆。”
季祯这动作满满的撒娇味道,江熠将那糖饼举起来对着季祯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果然是甜死了。
江熠的眼光柔和地落在季祯的脑袋上,季祯着实捉住他的命门,晓得这样说话自己难以拒绝。
“好。”
季祯开心了,重新坐上马车命人到西陆那边,然而到了地方一问,人倒是还住在这里,只是现在并不在,又问去了哪里,那就并不很清楚了。
季祯觉得有些没趣,回程的马车上,一只手任由江熠拿捏着揉来搓去,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瞧。
路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修士,似乎往哪个目的地着急奔赴。
季祯盯着人久了,江熠便擒着他的下巴,不轻不重地将季祯的脸转回来。
“在看什么?”江熠问他。
说话时季祯几乎能够感觉到江熠胸腔的震动,因此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差不多坐到了江熠的怀里。
他正讶异,开着的窗外忽然飞进来一只灵动的鸟儿。
“哎,”季祯惊奇,还以为什么鸟儿这么莽撞,却见那鸟儿一下跳到了江熠的手上,然后瞬间变成了一张小纸片。
季祯从前远远见过云顶峰的人用这个术法,只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看,很是好奇。不过纸上写了什么他并不探头看,而是等江熠收回落在纸上的目光,他这才问:“怎么了啊?”
“有位前辈来了,要城中同道齐聚。”江熠说着将手上的纸片递给季祯,随便他看。
季祯听见是道门什么前辈的,就失了大半的兴趣,没接那纸片,只好奇:“你什么时候离开边城呢,边城……已经差不多了吧,还有什么魔物吗?”
江熠本来半垂着眼帘,听见“魔物”二字,他抬眼目视季祯,嘴角不知怎么像是有点不明显的笑意,“魔物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啊。”
季祯想到像陈守绪那样平素是个普通人,但心里却有深深魔性掩藏的魔,赞同地点了点头,“那边城还有什么大魔物吗?”
小魔物的话,多多少少无论哪里都会有。
“有啊。”江熠抬手轻轻拂过季祯的脸,深深地看着他,吐字清晰而肯定。
江熠不会骗人的,所以边城真的有什么大魔物。季祯想到自己到了边城以后就倒霉催的总能和这些事情沾边,心里多少慌张,仿佛魔物就在车里与他同行一般,赶紧往江熠怀里扑。
“那你得保护好我。”
江熠被他扑了个满怀,唇边那似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显形,他的手掌按着季祯的后背,将人牢牢地锁在自己怀中,“好啊。”
所有他曾经坚定相信的,他以为正确的,都在记忆回笼的那一刻被彻底颠覆了。季祯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至于其他都是自私与欺骗,所有生机盎然也是假装。若说有欲就成魔的话,那这世间的魔要多得数也数不清。
他曾经最仰望的父亲是抛弃他们母子,视他母亲如草芥,将他母亲当作养料,把他当作棋子,一心逐利的人。江恪此生未能完成的目标,就像是一个赌注被压在了江熠的身上,江熠回望从前,江恪说的每一句话,要求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仿佛下棋一般步步精准,不容有错。
而自己被塑造得如此成功,以至于他混沌间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却在以后的十几年里也自认为道德楷模,仙门典范。
江熠想,这不仅是荒唐或滑稽,甚至到了可悲的地步。
江熠如同被切开了两面,一面的他被绝望的死气包裹,另一面的他又对季祯存有唯一的柔软与希望。
从两人相遇的第一天起,季祯就像他呈现了生活的不同一面。
江熠回想起来才发现,季祯早就点明过自己,季祯活的比他明白多了。
“说到底还是早点回家好。”季祯说着又微微犹豫了一瞬,然后才问江熠,“等我回家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家去?”
到时候一个宜城一个云顶峰,相隔可远极了,江熠又满心修行,说不准多久才能见一面。
“回不去。”江熠道。
他母亲死后,他还哪来的家。
季祯以为他的意思是他还要留在边城很久,暂没有回家的事。季祯抬起头说,“那你先送我回家,到时候你回云顶峰的时候从宜城过,咱们可以再见一面,听说云顶峰常年有雪,我可不喜欢下雪那么冷。”
江熠没有说话,季祯也不追问。江熠沉默的时候多了,反正他说了便要作数,管江熠开不开口。
“我也不喜欢云顶峰那么冷。”江熠忽然开口。
“嗯?”季祯不解,他仰头对上江熠的视线。
江熠顺着季祯的仰视,低头吮了一下他的嘴唇,双唇分离带出轻轻一声。
“你喜欢暖和的地方是吗?”江熠问季祯,看见季祯点头,他才说,“我知道了。”
陈府。
许多不同门派修士们正聚集在一块儿,围绕着一个白发老道说些什么。
白发老道身边跟着的两个道童恭站在旁边为老道端茶,只是神色很是犹豫。
老道在仙门之中颇有名望,都叫他清梦道长。清梦道长因其年轻时候几次精准预测吉凶而闻名仙门。他本身修为很低,只是在预测吉凶方面极有天赋。
当下他突然赶到边城,也是惊动不少本来已经在边城扫尾,准备各自回去的修士。
连江恪此时都匆忙赶到议事厅,隔着各种人声便听见清梦道长中气十足地说:“我测算过好几次,虽然每次结果都有些微不同,但这大凶之兆已经成型,且呈现将破之势。”
江恪闻言面露愕然,随着他走近,修士们为他让出一条路来,江恪的脚步停在清梦道长面前。
清梦道长自顾自地掐算着,口中喃喃自语,“我这再算一遍。”
他掐着手指停了大约有几十息,吊足了众人胃口,也让在场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
“咦,”清梦道长面露奇怪,“怎么这次测的是吉的。”
众人被他那一声“咦”给弄得提心吊胆,听见后半句又差点摔倒。
清梦道长身边的一个小道童脸上十分无奈,他走到旁边对众人轻声道:“诸位前辈,我师父他的话不能全当真的,最近几个月他越发糊涂起来,上个月测了个大凶,竟是因为厨房里有一窝老鼠打洞,测出个大吉,找过去看了,是隔壁村里一老农家的牛生了个双胞胎。”
意思就是吉凶是准的,可是事大事小就不准了。
修士们的心稍稍落下一些,要不然按照清梦道长早年的预测来说,这大凶可兴许就是灭顶之灾啊。
清梦道长多少听见自己的徒弟说的,不满道:“就是大凶!刚才我在街上还遇见一个可解祸的人,你们不让我找罢了。”
江恪问道:“道长,具体是什么凶兆?”
清梦道长喝茶的动作倒是不疾不徐,他闭着眼睛说:“若是照着我先前测算的大凶之兆,那便是有死意将要蔓延,死意所到之处,生机全无,或有数不清的杀戮。”
江恪又听清梦道长说了一会儿,剩下的就没有多少有用的话,江恪认为在这儿听着也是浪费时间,转头走了。
只是回到住着的院里,见到几个小辈都在,唯独没见江熠。
江恪问:“重光呢?”
曙音小声说:“师兄去了季公子那边还没回来,好像一起出门去了。”
“把他叫回来。”江恪皱眉道。
刚才跟着他的江追抬头看了一眼早上还有几片叶子的树,忽然叫道:“师父!”
江恪冷不丁听见身后咋呼一响,回头满眼不悦:“什么?”
江追指着那棵树说,“那棵树死了,昨天还是活的啊。”
他想到清梦道长说的死意弥漫,眼睛睁大了些,再环顾一圈院中植被,忽而才发现这院子里的生物几乎都死了。
“这是死意吗?”江追犹豫极了,轻声问江恪。
江恪也是愕然,他再跟着江追的视线仔细一看,看得就更清楚了些。
其实院子里并不是什么植被都死了。青砖缝里的杂草还有些留存的,只是那留存范围,几乎以江熠的房间为半径往外画了一圈。靠近江熠房间的部分全都已经枯死难以复生。
“这,这怎么会?”江追还是不敢相信,他看向江熠的房间,又回头看江恪。
江恪的脸色至此已经很是难看,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好的推测。
他上前用手捻了一片枯萎绿植的叶片,放在手心里轻轻搓了下。那枯黄在他手心碎裂,旋即又化作枯灰。那些碎片如火焰般灼痛了江恪的手心。
不仅仅是死意,是带了杀机的死意。而这死意掩藏得如此不动声色,若非他用手触碰而对方有意灼烧,他竟然毫无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