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母亲也一样

江恪相见季祯,这是个简单且合理的要求。江熠已经决定和季维持婚约,那迟早季祯也要和江恪见面。

可江熠的心里却因为江恪要见季祯而起了些微波澜,感觉不妙。

“他已经启程准备离开了。”江熠下意识想要为季祯拒绝。

江蘅说:“师父只是说要见季祯,此地距离边城并不远,我想季公子也是愿意的,或者我直接去问他好了。”他没有征询江熠许可的意思,只是在执行江恪的命令。

江熠不知是以往自己没有发觉,还是现在敏感了些,他觉得江蘅的表情语气都显得冷冰冰的。而明明江蘅说话时嘴角带着往日一般的温和笑容。

江蘅说完已经往外走,江熠大步跟上。

客栈面积很小,江蘅不消几步就走到了季祯所在之处。

即便在这样简陋的客栈中,正吃早饭的季祯也铺陈了一桌子小食,连碗筷都是自己车上带的,精致得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不顾也无需特别强调餐具,光是收拾齐整的季祯坐在那里,那白净软嫩的脸颊就足够出挑。

他本来夹着菜,要吃不吃地发呆,听见声音回头看,立刻露出笑容来。

“重光,师兄。”季祯说,“我刚想要让人去问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他的目光先落在江熠脸上,见他脸色并不明朗,又看江蘅,发现江蘅倒还好。季祯又把目光挪到江蘅的脖颈上,发现昨天受伤的痕迹隐约还在。季祯不由自主想站起来,“师兄,要不你坐这儿?”

看见江蘅的伤口,季祯就觉得可能有自己一份在里头。

江蘅摇头:“不打紧,我们已经吃过了,过来是想问季公子一件事。”

“什么事?”季祯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半张脸被粥碗遮住。

“我师父想要见一见季公子,不知季公子能不能将行程往后推几天?”

听见江恪想要见自己,季祯有些意外,“早在边城的时候不就见过几次了吗?”

“到底只是匆匆几面,没有正式的,师父应当是想要郑重些。”江蘅解释。

季祯看江熠,江熠却说:“依照你自己的意思就好,想回去不必勉强。”

季祯不置可否,只问江熠,“你师父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季祯没有具体说明,但是意思自然清楚。

江熠点了点头。

季祯的心就定了些,照他看来,江恪若是知道江熠和自己好了,再想要见自己就是一件寻常事了。

季祯放下粥碗道:“好啊。”他转头对若华说,“去告诉刘武,后面的行程不必急,我折返回边城几天。”

若华应了。

季祯还客气抬头问江蘅:“师兄,你要不要再吃点?”

江蘅拒绝了,“多谢季公子美意,不必了,我还要准备回程之事,约莫午后咱们便启程吧。”

“行。”

江蘅走了,江熠没走。

季祯对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边上,同他打听,“你说你师父让我回去会是因为什么事情?”

“不知。”江熠回答得简单明了。

季祯斜了他一眼,干脆自顾自地推测,“反正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江熠对季祯这个说法并没有反对意见。

“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季祯问江熠。

他想起昨夜铃铛摇动的事情,又想到在边城郊外的时候,赵松桂说的狗蛋的事情。

狗蛋就是江熠吗?如果狗蛋是江熠,那江恪……季祯不能十成十地肯定江熠就是狗蛋,但是忍不住往那一个极大的概率上去推测。

江熠没有多思考,直接说道:“我师父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他一生都在探索仙道,因此将它看得很重要,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特别的。”

季祯其实觉得江熠一直称呼自己父亲为师父挺奇怪的,也许是云顶峰格外不重私情,但不重到如此地步也让季祯难以理解。

他搅动着手上的粥勺子,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江熠:“那你母亲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狗蛋也好,江熠也好,季祯也许没有完完整整认识他们,但他觉得自己所见到的已经足够自己作出一个合理的判断。

他不觉得江熠或者狗蛋会做出杀掉自己母亲的事情。

但不管江熠杀没杀了自己母亲,从怀讯那些人的反应来看,江熠母亲的身份在仙门之中也并不是很光彩,或者不足以拿出来说的。季祯以为自己这么问,江熠也许会露出介意的神色。

却没想到江熠的面色不改,语气也很平静:“我不是很了解我母亲。”

“什么?”季祯有些不懂江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我母亲了。”江熠说。

“你不是和你母亲一起生活到了四五岁吗?”季祯皱眉,四五岁还不记得,岂不是个呆瓜?

江熠耐心回答:“我父亲将我接回云顶峰以后,我生过一场病,从那以后便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竟有这样的病?”季祯奇道。

生病以后忘了以前的事情的人,季祯不是没见过,但那都是烧傻了的结果,江熠哪里有一点烧傻了的样子?

“嗯。”江熠垂眸,“所以我想不起来了,我也想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和我小时候。”

他如玉的脸色稍显的落寞。

季祯被江熠的表情转移了一些注意力,想不到再问什么,也怕再问触及江熠的伤心事。他看了看手边的粥碗,推到江熠面前说,“喝一口。”

江熠不解,抬头看季祯:“嗯?”

季祯举起勺子,一只手拿着一只手托着送到江熠的嘴边,“啊。”

江熠笑了起来,却还是不懂季祯的意思,季祯将勺子拿回来,阿呜一口自己吃了,又对江熠说:“母亲都是这么给孩子喂饭的。”

江熠一愣,这才明白季祯是什么意思。

季祯大口把刚才的一勺粥喝了,见江熠看着自己嘴巴,“你看什么?”

“除了这个呢?”江熠忽然问季祯,“母亲真的这样给孩子喂饭吗?”

他带着新鲜与好奇,仿佛借着季祯的动作探索着一个自己从未接触过,很想靠近的温暖领域。

“就是这样给孩子喂饭的呀,”季祯笃定道,又不是很知羞地说,“我娘一直喂我到八岁呢。”

他以年龄来佐证自己对喂饭的事情记忆的不容有错。

等说完,季祯才想到这事儿说出来有些跌份,因而不忘给自己挽回面子说,“不过也不是天天,只是有时候同我母亲一起吃早饭,她会喂喂我。”

后来还是季祯的大哥实在是说了他母亲好几次,这才慢慢停了。

江熠没有批评季祯娇气的意思,他目光温和,“还有呢?”

看季祯见他果然只是想知道罢了,而且没有笑自己的意思,就想了想说,“我母亲还会哄我睡觉,给我唱曲儿,我还记得一些。”

季祯说着哼哼了两句,是宜城那边的方言,比官话更要软糯不少,由季祯唱出来带着缱绻的尾调,让江熠心头酥酥的。

他想起零星闪回的记忆片段中温和的女声,以及不成调的歌曲,也许那并非心魔作祟,又或者即便是心魔作祟,也的的确确是发生过的事情。

江熠想,也许自己的母亲也给自己唱过这样的曲子。

季祯不介意给江熠多说一些,却也没想到江熠这么爱听。他们从吃早饭,一直说到要上路,季祯这才得空喝了几口茶。

他虽然嗓子发干,却还是带着私心让江熠和自己一辆马车坐着。

季祯歪在江熠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说自己家里的事情。

江熠似乎很乐于听见他与家人相处的细节,有些时候季祯说起一些事情时,江熠完全陌生的表情,让季祯有种从未接触过亲情的荒唐感觉。

“我母亲呢,”季祯枕着江熠的腿,摆弄他的手指,一根根按下去又让它舒展开,然后将自己的手靠过去,十指相扣之后,“她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她。”

江熠依旧有些出神,他反握住季祯的手。

季祯从下往上看着江熠的脸,不得不感慨即使从这样的角度,江熠的脸部线条也依旧无可指摘,但除此以外,他也看见江熠的神色。

季祯心里动了动,把江熠的手拉下来引起他的注意力。

两人四目相对,季祯认真地对他说:“虽然你不记得你母亲了,但是我想你母亲一定也给你喂过饭唱过曲,陪伴你,极爱你的。”

江熠知道他的用意,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他低头在季祯脸上亲了亲,是对他安慰的无声接受。

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江熠还无从知晓,但他愿意相信季祯说的话。

马车照着原路回到边城。

季祯的善解人意没有维持太久,他一看见边城的城门,立刻呼出一口气,如临大敌般。

“若是你爹为难我,我可是会翻脸的。”季祯给江熠算是做个预告。

江熠轻轻环住他的肩膀。

刘武对季祯要回来的决定十分不赞同,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将季祯的马车赶到了陈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