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祯将双手放在自己膝头,摆出正襟危坐的模样,“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第一句话先定下基调,但是到底没有能够保持太久,季祯就感觉脸颊上有些痒意,伸手轻轻抓了两下。
江熠的目光从他抓脸的指尖到季祯重新把手放下来,不置可否地回应季祯前面的那句话,“嗯。”
“你喜欢我的意思是,”季祯问他,“是你要和我好的意思吗?”
“什么好?”江熠有些不解季祯说的好是那种好。
“当然是相好的好。”季祯睁眼,水乎乎的眼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江熠,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点害羞也没有。
相好两个字仿佛自然带着温度,光是在江熠耳畔滚了一圈就带着一股烫热的感觉。
但他点了点头:“嗯,是,相好的意思。”断续之中还是把话给说完了。
江熠从前开口不是讲经就是说礼,喜欢谁和谁相好这样的话,他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只是看见自己点头认下后,季祯那一下更加明亮的眼眸,江熠的心间一荡,便觉得如此破例也无不可,甚至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欣然。
季祯说了这么多,脑袋瓜子已经比刚才要冷静很多,起码是不想着一头扑进江熠怀里为所欲为了。
他微微鼓起脸颊,审视地看着江熠,脑袋往后面慢慢退,直到退不过去下巴跟着扬起一些,眼睛半眯这才开口:“那你怎么忽然要喜欢我了。”
季祯就差把有阴谋三个字写在自己脸上。
“我没有忽然喜欢你,”江熠说,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语义清晰完整,“只是我从前没有想通。”
他从前顾虑许多,季祯要走,江熠心里才有了豁然开朗之感,他不知具体如何把握,甚至不能明确判明对错,江熠只晓得若是由得季祯这样离开,他会后悔的。
“那你是说你从前就喜欢我,喜欢我好久了?”季祯抓住重点回问江熠。
江熠嗯了一声。
季祯不满道:“嗯什么呢,嗯是什么意思,给爷把话完整地说出来。”
他语气霸道带着跋扈,江熠一愣,却也还是由着季祯的性格:“我从前就喜欢你。”
从季祯的角度看江熠,他的面庞依旧如同季祯第一次见到时候的模样,高洁而淡雅,周身萦绕着遗世独立之感,可此时江熠的脸上又比季祯初次见他时候多了更多人性化的神色。
如同一只雕刻完美的木偶被赋予了生气,多了情绪。
江熠眨眼,垂眸,甚至脸色微微的变化,生气,高兴,笑了,各种表情季祯都见过。
季祯忍不住想,会不会只有我见过?他心里多了些私藏的喜悦,又有些顽皮的念头,此时垂眸看看自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还未洗漱的乱糟糟样,闷不吭声忽然一下扑进江熠怀里,脑袋在他的颈间用力蹭了蹭,好像要把自己的不修边幅感染给江熠,让两人混作一团,让江熠身上的人性更加丰富。
“我就知道我可以的!”季祯抱着江熠的脖颈,还不忘握拳对自己表示肯定。
让江熠喜欢自己果然不是难事,他甚至超额完成目标,让梁冷都喜欢了自己,厉害死了。
江熠也保住了季祯的腰,闻言稍稍有些不解,“你说什么?”
“就是我厉害极了的意思。”季祯胡乱糊弄过去。
江熠问季祯:“你现在还要回去吗?”
季祯不答反问:“你想我回去吗?”
他搂着江熠的手没有松开,指尖还玩起了江熠垂落的发丝,缠绕在指尖一圈一圈的,看着那头发随着自己的动作舞动。
既然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季祯是不打算直接回去了,或者起码要再拖迟几天再说。
按照原计划说,他是应该要直接回去就退婚。虽然现在这个念头还在季祯心里,但是面对这样的江熠,他免不了犹豫。
若原来做那个梦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江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现在季祯比那时是清楚很多的了。江熠行事比常人要认真古板许多,礼教规矩在他眼里很重要,除此之外他大约满脑子都是修炼与降魔,上辈子的事情倒不完全像是江熠有很多参与的。
季祯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和投机,也许真的和江熠没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这样的话,那其实不和江熠退婚也可以的。
所以季祯要多留几天,搞清楚上辈子的退婚可能是什么原因,要是和江熠没多少关系,那他大可不必管其他人。如果和江熠真有关系,再将婚约甩他一脸子也不迟。
当然这个时候他就要让江熠主动留下自己了,要不然自己说要走了又留下来,那多没有面子。
况且这种刚刚告白,应当是你侬我侬时候,季祯觉得论常理,江熠也不会不留下自己。
哪里想到,江熠一开口季祯就想给他一拳头。
“你先回去吧,”江熠说,“此时边城依旧有些魔物作祟,虽然你在我身边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回宜城,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
他的话没说完,季祯已经推开江熠,让两人之间重新拉开距离,伸手猛晃江熠的肩膀:“啊啊啊你怎么这样啊!”
江熠说的话太通情达理了,季祯没得指责,若真要说什么便显得他太过矫情,因此只能胡乱发泄一通,也想不到什么可以继续留下的理由。
外头不远处站着的小厮忍了小半天,此时听见季祯叫唤终是忍不住上来靠着窗询问:“爷,您怎么了?”
“没事,走远点。”季祯粗声粗气地说。
小厮听他口气不善,连忙退后几步不敢触霉头。他回到原位,余光忽然瞥见一只鸟儿飞落下来,停在院墙上看着自己这边。
小厮爷好奇地盯着那只鸟儿,那鸟儿通体雪白,看着灵巧。小厮好奇地跳起来去够,那鸟儿便重新飞动起来,但没有往高处飞,而是直接钻进了客房之中,竟然视那窗户如无物,直接进去了。
小厮吓了一跳,赶紧揉了揉自己眼睛,又左右看看,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马车里,季祯闹够了,无力地往后一倒,软骨头似的摊在被面上。
算了,回去就回去吧,留在这里和直接回去差别也不大。若是事情已经成了定数,退婚或者订婚的,终归是要有一件的。
“你师父一定讨厌我。”季祯将自己的双腿放到了江熠的膝头。双手枕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躺着看江熠,“他是不是觉得我坏?”
江恪怎么看待季祯的,江熠无法也不想直接告诉季祯。
但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江恪说的,“你母亲生性放浪,品性不堪……季祯与你母亲无异……”
这一丝回忆让江熠的脑袋传来一阵钝痛,他略一偏头,露出些不适的表情。
季祯盯着江熠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自己猜测:“是他极讨厌我吧?”
“他没有,”江熠说不出江恪并不讨厌季祯这样的谎话,因此说到一半只能换个讲法,“他只是不了解你。”
“你不必替他圆了,”季祯听见江恪果然不喜欢自己,他又来了精神,一下坐起来道,“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问题就在于……”
季祯话没说完,后半句拖了个长长的尾调,目光百转千回在江熠身上晃荡。
直到江熠顺着他的心思问:“在于什么?”
“当然是在于你到底要帮谁啊。”季祯理所当然地说,“也看你怎么定位我们之间的角色关系。”
季祯担心江熠会让自己委曲求全,因而当下就打算把话和他掰扯清楚。
“江重光我先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什么让我懂礼数,改心性的话,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和做派了,在你面前的一点点乖,那是因为要你喜欢我,其实我脾气可大了。”季祯拧着眉头盯着江熠,“若是不顺我心,我会很凶的,从来都只有别人让我称心如意,可没有反过来的,如果你有让我改脾气的意思,那咱们在这儿一拍两散也行,省的日后多些烦恼。”
“别说什么一拍两散的话。”江熠道。
季祯盯着江熠的脸,不听这个,江熠只好继续往下说。
“你真当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的脾气吗?”他脸上有些无奈,若有似无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凶,你装乖,我都知道。”
“是吗?”季祯狐疑地看着江熠,“你不是现在在我面前吹牛吧?”
季祯本来以为江熠喜欢自己多少有自己装得好的成分在,此时听江熠这样一讲,竟然和他装的功力没有什么关系,换个角度,那不就是说他装得很一般吗?
季祯的心里所想有一半都写在了脸上,另外一半则直接开口问了出来:“那你就喜欢脾气不好还娇气的人?”
虽然自己也是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好处啦,季祯自认,但就他在外的娇气包名声来说,江熠其实还来不及见识他所有的好处呢。
江熠被季祯问得忍俊不禁,“我没有觉得你脾气不好还娇气,我觉得你纯真良善,品性很好。”江熠的眼眸似乎能够看到季祯的心底里去,一串褒奖之词说的季祯也忍不住甜甜地笑了。
“唔……你说得也是没错,是我优点之中的一小部分了。”
“所以我不会让你改的,你不必改。”江熠说。
他想了一整晚,既然已经决定过来找季祯说清楚,那也早就想过季祯的脾性和当下仙门不符这点。然而季祯是与自己订婚,并不是与仙门其他人,江熠也不想季祯改变自己的性格去迎合其他人。
季祯的性格才是季祯之所以是季祯的重要原因啊。
“那其他人不喜欢我,因此指责你,你也没关系吗?”季祯问江熠,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看重,目光炯炯地看着江熠。
江熠点头:“没有关系,而且他们不会的,我会告诉我父亲,告诉他们你是一个极好的人。”
江熠已经想过,此番回去要和江恪表明自己想和季祯在一起的意愿。同时也要问清楚自己的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外他依然愿意承诺江恪,自己会用心修习,并且也会把自己体内有魔气藏匿的事情和江恪剖白。
季祯心下已经有满足了,不管仙门其他人到底会不会相信,江熠这样说,他便觉得开心了。
“我还当你是什么老实人,”季祯倾身去问江熠的嘴角,低声说,“说起话来却也是一套一套的。”
两个人表明了心迹,都是心情微微起波澜的时候,季祯附身一吻,江熠也没有躲,反而抱住季祯有想要将这个亲吻加深的念头。
季祯偏过头躲开,笑嘻嘻地说:“不成,我还没有洗漱。”
江熠倒不嫌他,还是想亲,季祯自己心里过不去,执拗地摇头晃脑躲避,一时两人闹起来,车厢里面时不时传出一声不知是谁的低笑,大多数时候能够听出来是季祯的。
一直到若华那边准备好早饭,又来让季祯洗漱,江熠这才从车里出来。
季祯在车里洗漱完又换了衣服。
若华从刚才服侍季祯开始就看见季祯嘴角一直带着笑,半点没有昨天晚上的不高兴的样子。若华起初没敢说话,等江熠离开车外,她这才小声提醒季祯,“爷,您高兴什么呢,是江少主哄了你吗,他昨天晚上的样子那样吓人,你都忘记啦?”
若华不说,季祯还真有点忘了。就算想起来,他也将江熠的古怪大多理解成吃醋,虽然吃醋吃成那样的确不太对劲。
若华见季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从旁边拾起一只小木盒,正是装着梦大顺和小铃铛的那个。
若华打开木盒理了理,将小铃铛和梦大顺都摆整齐了。
“若华真好。”梦大顺看着若华,语气有些害羞,“娶妻当娶若华。”
季祯抬手给了梦大顺一个脑瓜崩,“做你的春秋大梦。”
若华不懂季祯忽然打玉瓶干嘛,不过她取起小铃铛看了看,又摇了摇。
季祯见状道:“这铃铛不会响啊,你摇了也没什么用。”
若华手上的铃铛的确没有动静。可若华目光好奇地看着那铃铛,语气不太确定地说:“昨晚上我好像听见它响了。”
季祯意外地说:“响了?昨晚什么时候?”
若华说:“就是你和江少主在房里的时候,我走出来听见的,但是隔得远,而且只是响了一两下,我也不太确定这铃铛响了没有。”
若华说不出完全肯定的答案,季祯转向梦大顺:“大顺,你昨天听见了没有?”
梦大顺捂着头,一派受气包模样,哼唧着说:“响了两声,后面就哑巴了,抖个不停,我看它是坏掉了。”
竟然的确是响过了。
结合若华所说的时机点,季祯重新回想起彼时江熠身上微凉的触感,心中有一丝怀疑。
江熠离开季祯身边,是要回去寻找江蘅,同他商量回边城的事情,他想尽快与江恪当面联系,甚至不想用书信交流。
江熠敲开江蘅的房门时,江蘅手上的白色鸟儿正化作一阵飞灰碎落最后消失在半空。
“师兄,回程吧。”江熠说,话语间忽略了那只鸟儿的存在痕迹。
“季祯呢?”江蘅问。
“他先回宜城。”江熠说。
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氛围因为昨晚有了明显的变化。
江蘅摇了摇头,向江熠传递了江恪的意思:“师父说,让你和季祯一道回边城,他想见季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