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冷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反应各异,唯有气氛越发趋向诡异。
季祯感觉江熠本来如寒光一般的目光此时如同缀了冰霜,如果光是目光就能杀人,他和梁冷此时恐怕已经死了千遍万遍。
江熠说过的,不喜欢自己,那江熠此时这样的反应,季祯不得不想是因为江熠很喜欢梁冷。
思及他们以后还是要背叛自己然后订婚的,此时江熠果真因为喜欢梁冷而为他们亲近拈酸吃醋也再正常不过了。
季祯心念一转,本来打算从梁冷怀里挣脱,此时不仅没有动,反而用手抓住了梁冷的衣袖。
他本来倒是想要再做些更加亲昵的举动,可这不仅是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还是在大街上,季祯多少还顾及着自己的面子。因此便把动作改成了这尺度尚可,但落在江熠眼睛里一定能气到他的举动。
梁冷本来揽住季祯,指尖是用了些力道的,防备着季祯用力推开自己,却没想到季祯僵了僵以后,不仅没有推开自己,他还感觉自己的衣袖往下坠了坠,垂眸一看,是季祯的手握住了他的衣料。
比起拥抱和亲吻,其实有些小动作透露出的情绪和依赖,所表达的意涵可以更加丰富,更让人自由解读。
比方说现在,季祯的角度是觉得这拉住衣袖只是表明自己不反感,以及亲近梁冷的态度,让江熠气死得好。
可在梁冷看来,方才被李蓉当众一阵责难,马匹又不知怎么受了惊吓,季祯恐怕多少有些委屈。此时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充满了依赖不说,也透露出季祯的性格里乖顺绵软的部分,实在可爱可怜,让梁冷一阵心软。
而江熠的视线和季祯的交错而过,便看见季祯避开自己的目光,手紧紧拉住了梁冷的衣袖,两人之间亲疏远近,泾渭分明。
他说自己不喜欢季祯,不久之后也要和季祯退婚,江熠已经告诉过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季祯也许会和什么西陆东陆在一起,又或者是什么他完全不熟悉不认识的人,两人宿命般不会再有交集。
江熠以为自己足够大度,或者起码可以避而不见地去忍受这一种可能的存在,然而当季祯不过这样一个小小拉扯梁冷衣袖的动作在他眼前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跟着沉闷窒息起来,让他内心绞痛。
江熠身旁的佩剑不住震动似乎要不受主人控制飞身出去,江熠的脚步也往前朝着季祯迈出,然而不过走了半步,一只手用力的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重光。”江恪低声提醒江熠,仅仅是两个字便让江熠如同在冬日跌入冰窟一般,猛然清醒许多。
他侧脸看向江恪,与对方凌厉的目光对视。江熠垂落眼帘,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步子,只是身侧佩剑的不安越发明显,几乎发出了低声嗡鸣。
江恪的手掌一把握住江熠的佩剑,面无表情地轻扣了两下指尖,江熠的佩剑便颓然安静下去。
江恪还不知道季祯的身份,只是奇怪江熠不寻常的反应,因此更将视线落在了季祯身上。
他能看见季祯从梁冷肩膀上露出来的半张小脸,资容之好没得说,还以为他是什么可供争宠逗乐的玩物。江恪看了季祯两眼,本来打算收回自己的目光,却见季祯忽然抬起眼睛来,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视线一下越过梁冷的肩膀看向他。
江恪的视线因此和季祯的碰到了一起。
江恪性格威严,在云顶峰和仙门之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身上自有不怒自威的气质。他习惯小辈们见着他便露出害怕与恭敬的目光。
可这种目光他是别想能在季祯身上找到了。
季祯看向江恪时候,眼睛里没有任何畏惧,一半是好奇,一半是“不知道你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或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的复杂质疑。总的来说就是没有任何下位者或者小辈的尊重。
这倒真不能算季祯性格情况,实在是他自小到大年纪不大辈份却大,别说江恪这样看着不过是人到中年的,就算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论资排辈叫季祯一身叔叔,那也是有的。
江恪的气息一窒,面上露出不悦来,冷冷看向季祯。
季祯见他还面露凶样,眼珠子往上一转,觉得没意思,又把目光给收了回去。
他这个动作活脱脱就是朝着江恪翻了个完整的白眼,情绪表达十分到位。两人这番目光交流只在片刻,而且一句话没说,却愣是让江恪有些气上心头,难得被堵。
奈何季祯用梁冷的身躯当作屏障,江恪都不能轻易奈他何。
还是李蓉的哭泣声打破了场面的片刻沉默与古怪,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梁冷:“殿下,他,他。”
不知道梁冷会说什么,但看见江恪在旁边,季祯心生一计,敢在梁冷之前道:“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季祯,宜城季家,排行第三。”
他如此坦荡自报家门,让原本张口欲言的李大人愣在原地。
李大人看看季祯,看看梁冷,琢磨琢磨刚才两人说的话和做的动作,再跟着转向江熠和江恪,一双本来不怎么大的眼睛硬是被他给睁大了。
他眼睛里满是:贵圈真乱。
连李蓉听见季祯的名字,都面露迷惑,“你……”
江恪本来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太子的什么小宠,此时听见季祯大方自报家门,面色才又是猛然变了。
江恪最好脸面,云顶峰与季家的婚约本是江恪父亲,江熠祖父定下的。江恪并不满意,早有解除的意思。仙门中人一向与俗世划分得清楚,普通人对仙门大家又一向敬重,即便是退婚的主意已经定了,江恪也未曾想过季祯那边会先当众打了云顶峰的脸面。
他明知在场之人都有谁,还这样自报家门,不就等同于将云顶峰的脸面踩在脚下?
故意让云顶峰跌份是一重打算,顺带着也是打梁冷一手猝不及防,让梁冷在江熠面前无从辩解,让他们烦去。
季祯斗完了气,看在场大半人都黑了脸,心下终于舒畅,他松开握着梁冷衣袖的手,看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马车,自己走过去摸了摸马头,“不耽误诸位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蓉本来以为自己自小长大已经是骄纵任性,可此时见到季祯在这样的场面下都能把周围的人,甚至梁冷都不怎么放在眼中,才知道众人都说季家盛宠出来的季祯天底下没第二个能相比,这并非假话。
季祯惹下这堆烂摊子,竟然真的就这么拍拍手走了。
李蓉此时都忘了哭了,她也是远远见过江熠的,因此知道他是谁。李蓉虽然还是个小姑娘,但怎么晓得此情此景非常不正常,如同一颗火星正在慢慢坠入火药堆中,就等一个接触的契机便要炸开了。
江恪开口,声音不高,是和江熠说的,“那就是季祯?”他的目光看着季祯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眸中显然全是不满。
如果本来让江熠与季祯解除婚约不过是觉得季祯俗体凡胎,与江熠终究不是一路人,此时却已经变成了对季祯品性的轻视。
李蓉小心看过去,好奇江熠会怎么回答。
不管怎么回答,肯定不会是好话吧?李蓉想,只不过听说这位江少主性子十分清冷高洁,倒不一定会说出什么十分明显的难听话来。
李蓉的思绪还没走到尽头,就听江熠说:“季三性格活泼,爱捉弄人。”
他言简意赅,不仅没有责备季祯的意思,甚至明显带着为季祯开脱之感。
“性格活泼?”江恪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熠。
梁冷也开口道:“阿祯的确是随心所欲惯了的,没有坏心,方才他若是有什么冒犯到江庄主的地方,我代阿祯给你赔个不是。”
李蓉到这里是真的有些羡慕嫉妒季祯了,太子殿下,江家少主,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季祯在两人之间一点不落下风不说,当着诸多长辈这样任性妄为,竟然也有两人轮番为他开脱。同时李大小姐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什么?原来若是有本事,其实脚踏两条船都能行得这么顺风顺水?
季祯不管后面其他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他找到了西陆住的客栈,季祯和他师父睡的是大通铺。西陆却没在客栈里,季祯稍微一打听,原来是和他师父一道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并不清楚。
季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在掌柜那里留了个口信,让西陆有空到陈府区找自己。
找不到西陆,季祯也不想立刻回陈府。
以前院子里住着的人别说他喜欢不喜欢,总还是住着人的,现在回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有什么意思。
只是城里也没有意思,季祯干脆出了城,往灵草园的山下去。
季祯的马车一经过山下的村子,便引来诸多围观。他从窗户里往外看,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回外面的村民似乎比他前几次过来时加起来都多。
看他马车时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多了些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季祯的马车直接进了秦闵那边,秦闵出来迎接,还是万年不变的笑容以及沉稳。
他对季祯的突然来访似乎并不奇怪,只将季祯迎进去,又问他:“爷是不是也要启程回去了?”
“唔,兴许就这阵子吧。”季祯说。
他在屋里坐了没一会儿,侧耳好奇问秦闵,“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吵架?”
秦闵笑了笑说,“不是,是有村民聚集,说话声音大了些。”
季祯对这儿的村民聚集都有些心理阴影了,立刻起身道,“又怎么了,我这次可是一个人清清爽爽来的,实在不行我这就走了。”
秦闵对季祯摇摇头,又出去了一会儿,竟然领进来一个季祯眼熟的人来。
是季祯见过好几次的赵松桂。
他这回比以往都低眉顺眼许多,进来见着季祯还老老实实行了礼。
“你做什么?”季祯目光中略带防备地看着他。
赵松桂道:“小人代表村里其他人来向三爷道一声谢,若非三爷和上次那位修士出手,我们村如今没有这样安宁的日子。”
季祯听不太懂,“什么出手,什么安宁日子。”
赵松桂见他面色当真并不很懂,爷面露疑惑,“就是狗蛋啊,若非是您与上回那位修士收服了狗蛋,我们如今还战战兢兢呢。”
原来说的是狗蛋,季祯明了了。
他做有没有其他事情做,又的确对狗蛋的事情存着好奇之心,此时见赵松桂在,干脆问他:“狗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因后果你都说来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