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大概是修罗场

江熠的脚步在季祯面前停了下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到了开口却又无声,足尖踏下台阶,还是走了。

季祯也跟着拂袖而去。

曙音夹在两人之间感觉左右为难。

她现在是心虚的情绪多些的。江恪一来,退婚的事情应当就要提上日程了,季祯喜欢她师兄肯定是白费功夫,日后免不了要伤心伤神的。

曙音看看江熠的背影,一咬牙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了江追:“你先走,我一会儿过来。”

“哦。”江追接过东西,看着曙音又跑进院子,不知她要去干什么。

曙音一路跑到了季祯房门口,差点撞上从里头出来的若华。

若华来不及问她一句,曙音已经越过自己跑进去,“季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季祯方才进屋坐下,就听见背后的声音,抬眼就是曙音冒冒失失跑进来的身影。

“什么?”季祯问,脸上还是怪不高兴的,不过他也没打算怪到曙音头上。

说到底云顶峰现在让他最讨厌的还是江熠,讨厌死了。

曙音走到季祯面前,看了看季祯身旁空着的座位便坐了下来,“你不要为我师兄伤心了,我师兄那个人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对谁都一样,所以他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才没有为他伤心。”季祯撇过脸去。

在曙音看来,这话就说的赌气又勉强了。

她在云顶峰时,本来嫌过季祯千万遍,心下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师兄。相处下来又觉得季祯其实没有多坏,起码全心全意付出的人,在曙音看来应当不该被伤害。

“其实,”曙音定了定心神,伸手拍了拍季祯的肩膀,“我师兄那个人也算不上很好的,你可以,可以不那么喜欢他。”

退婚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让季祯念着自己的师兄然后注定伤心,不如先隐晦地劝劝季祯,让他能够收些真心,往后也能更容易放下。

曙音自小崇拜江熠,能在季祯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

季祯点头认同,捏着拳头说:“你说得对,天下之大,谁要喜欢他。”

见季祯这么快就点头,曙音松了一口气。若是季祯执拗,她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话来劝解。说江熠不算很好已经是曙音最大的努力了。

“那我先走了。”曙音站起来。

“我不送你了。”季祯往后一倒,懒洋洋地说。

曙音从偏院离开,往陈府另一头去。

陈府占地不小,虽然他们没有搬离陈府,但光是东西两头一步不停地走到头,就得近两刻钟。若非特意过来,也许等他们分别都不容易见着了。

听说昨天师父责备了师兄,曙音远远见着江恪时还多少避着他。

劝过季祯,她又来知会江熠一声。听江追说,昨夜师兄似乎受了罚,不知多少是因为退婚的事情,曙音觉得还是和江熠说一声自己劝过季祯,季祯似乎也看开了的好。

“师兄。”曙音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轻轻喊了江熠一声,等吸引了江熠的注意,她又抬起手来招了招,示意江熠过来。

江熠转向她:“何事?”

“师兄,我刚才去劝过季公子了,”曙音道。

江熠的眸光本来很淡,听见季祯的名字,本半垂着的眼帘才完全张开,“你劝他什么?”

“我知道你们要解除婚约的事情了,”曙音小小声说。

她说完前半句,江熠已经问道:“你和他说了这件事?”

曙音不解江熠为什么似乎面有不愿,不过还是老实摇头:“没有。”

“我只是和他说,喜欢你没有结果,让他以后不要那么喜欢你了。”曙音道。

江熠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情绪不明。

曙音连忙补充道:“师兄你放心,我看季公子挺想得开的,他和我说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曙音单纯只是叙事,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每一个字落在此时江熠心头是什么样的份量与煎熬。

他很想得开,他说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曙音的话在江熠的脑海中被反复拉扯,绵延成无穷尽的回响,有如锥心般坠在他心头。

曙音说这些并不期待江熠夸赞,却也等着江熠有所回应,然而半晌也没听见江熠开口。

“师兄?”曙音仰头看江熠。

江熠的脸庞依旧不似俗世凡人,在阳光下如同镀了一层金边。可曙音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她师兄的面色分明有些苍白。

只是她呼唤的那声刚落音,江熠已经转过身,没有留给曙音太多探究的余地。

接连两丧,季祯都打不起精神来,在屋里躺了小半天。

他顺心一辈子,挫折全撞在江熠身上了。

昨天迷香都用上了也没把事情办下来,打又打不过江熠。季祯丧气地摊平躺在软榻上,恨恨地想:我杀江熠!

这边城乱事多,讨厌的人也多,季祯思来想去的确也只剩一个西陆好。

若华站在边上看着季祯本来撅嘴躺着,猛然又坐了起来,连忙问他:“爷,怎么了?”

“出门去,在这儿待着要烦死我。”季祯背着手往外走,若华连忙快步跟上。

西陆和他师父现在住在城内一家位置偏僻的客栈,季祯上了马车就让车夫往那边赶。

没想到行到闹市,季祯透过开车的车窗看见街边有熟面孔。

梁冷与一衣着华丽,面容娇羞的少女站在街边,他正面上带笑与对方说话,好一派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这狗男人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便是替天行道自己爷不能让梁冷处处顺心。

季祯立刻起了坏心。

他这两天都受气,虽然都是从江熠身上受的,但在他看来江熠和梁冷基本都是一路人,而且他们俩指不定已经背地里憋着多少坏水。两人以后又要订婚,所谓夫妻一体嘛,坏梁冷的事差不多可以换算成坏江熠的事。

季祯指示车夫在前面街边停下,又同车外坐着的小厮说了几句。

小厮闻言有些犹豫:“啊?”

“啊什么啊,你是哑巴啊,”季祯凶道,“我说什么你就去做。”

“哦。”小厮见他坚决,也只能收声。在马车停下以后心里怀着一些忐忑跳下车,按着季祯刚才的嘱咐向梁冷走去。

“殿下,”小厮走到梁冷身前几步远,被侍卫拦下。这已经是被认出来是季祯身边的小厮的缘故,要不然这几步远都无法近身。

季祯坐在车里从窗纱中悄悄看梁冷那边的动静。

小厮照着季祯的吩咐,一鼓作气地对梁冷道:“殿下,我家主子说无意打扰您与佳人相会,只是他有几日未见您,实在想念,特来请你相见。”

小厮这话一出,梁冷愣住,他身边那少女闻言也跟着脸色一变。

季祯在马车里看见这一幕,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觉得自己目的达成,顺心极了。

他正想收回目光让马车重新行驶起来,却见梁冷从街的另一边看过来,然后忽然朝着自己这边大步而来。

季祯不慌不忙,反正万事他都可以说自己在说笑而已,梁冷若是同他发作,季祯自有倒打一耙的立场。

那位小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梁冷过来以后,她竟然也亦步亦趋跑了过来,紧紧跟在梁冷身边,似乎也很有些骄纵脾气,张口就问梁冷,“马车里是谁?”

季祯一听就想笑,觉得自己坏梁冷的事坏成了,只静静听着梁冷会如何应答。

那李小姐是本地一位官员家的闺女,在家宴上见过梁冷后便心怀盼望,她自小也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梁冷有心拉拢这官员,因此在这位李小姐面前,也大多温和以对,让李小姐生出许多本不该有的期盼来。

梁冷的真实情绪从来不表现在自己脸上,李小姐便痴痴觉得梁冷对她也很喜爱,此时质问马车里是谁,颇有几分颐指气使女主人做派。

这城里有身份地位的姑娘她都认识,自认身家没有能同自己相比的。方才小厮说的话又透着明显的暧昧亲昵,这就是在李小姐眼皮子底下抢人了,她如何能忍耐。

若不是梁冷还在她面前,她恐怕都有直接让人将马车破开,把上头那什么娇小姐给拉下来的念头。

季祯在车里捧着肚子努力不笑出声,只等车外梁冷应对。

“李小姐,”梁冷的声音响起,只是没等说完,那什么李小姐又开口急急打断他。

“殿下,车里的是谁?”她实在不经骗,竟然已经委屈带着哭腔,“你与她……”

不管梁冷如何收场,反正季祯听到这里已经心情舒爽,浑身通透。

他随便翻出一碟子干果,让若华慢慢给自己剥壳,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隔着马车们如同听人唱曲一般好兴致。

本来以为梁冷和李小姐两人已经足够让他听一会儿的,冷不丁却又加进来一道中年男声。

“殿下,蓉儿?”

“父亲,”李小姐一张嘴立刻让季祯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他眉头一挑,想到了这边城姓李,还足够让梁冷给几分面子的官员,应当就是这边城的地头蛇,李大人了。

听说李大人很是护短,对女儿也十分宠爱。

季祯好整以暇,恨不得给车外情形鼓掌,打起来,打起来!

“怎么了?”李大人低声询问自己女儿,又哄道:“先回去再说,怎么好在这里这样?爹爹还有事要忙。”

李小姐本来见到自己父亲,以为他会给自己撑腰,却没想到他这样说,不满道:“父亲要忙什么,比我还要紧?”

季祯本来还咧嘴笑着在车里坐得安然,却听李大人接着一句话。

“云顶山庄的江庄主与江少主都在,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云顶山庄的庄主与少庄主,季祯猛然间听见这两个称谓,口中的干果差点卡着自己的嗓子眼,连忙捶胸让若华给自己拿水喝。

几乎是同时,梁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对季祯方才派出去,此时就站在旁边低着头的小厮道:“方才你家小姐让你说的话,你再说一遍。”

梁冷的声音里哪里有一点被捉弄到的窘迫,反而隐约带着笑意。这会儿让下人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不是故意的就有鬼了。

那小厮抬头就能看见李大人和李小姐,还有江恪和江熠,以及面前的梁冷。

其他人都还好,江少主的表情格外让小厮琢磨不透。

他看了看车门方向,自家爷一直没有说话,想到方才季祯要捉弄梁冷的话,小厮琢磨不太清楚这会儿是不是应该重新再说一遍那话,总觉得不太是时候啊。

谁料他不说却自有人说,那李小姐见他沉默,还以为是他心虚,“怎么,刚才说得那样不要脸,现在就不敢说了?”

她刻意朝着马车道:“方才不是还让下人过来说‘几日未见,对殿下分外想念?’现在不敢认了啊?”

季祯捏起拳头,在心里骂道,若不是江熠那王八蛋也在,此时出去太过丢人,你当我受这气!

梁冷本来脸上带着笑意,但听见此时李小姐口不择言的话,脸色明显冷了许多。他心知季祯那样的脾气,听了李蓉的话以后,心里不知多憋着,他自不愿季祯委曲求全,“李小姐慎言,你如此说我放在心上的人,等同于辱没了我。”

此话一出,别说李蓉,就是李大人也跟着脸色一变,李大人已经很清楚梁冷的脾性。因此其实并不赞同自己女儿与他走得近,梁冷的心机深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断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此时梁冷当中如此维护马车里的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已经态度明确。

李大人连忙将李蓉拉到自己身边,“蓉儿,还不快些赔不是。”

李蓉红着眼睛,本来不愿意,但被她父亲用力一扯,加上梁冷的面色如霜,也被吓着,结巴着勉强道:“对,对不起。”

马车里,季祯却没觉得梁冷维护自己,他觉得梁冷这是故意臊他呢。

本来挺好一捉弄,谁想到江熠来了啊。季祯认为自己现在是以一对二,不说胜算有几分,光是同一时间看见梁冷和江熠他就够糟心的了。

他对若华摆摆手,若华得到示意,连忙对车夫说:“主子说继续走。”

周围一圈大人物,车夫有些战战兢兢也乐得快些走。

江恪与江熠站在离马车最远的地方,看上去并为参与到方才的谈话中。

怎么想到,本来性情温和的马从江熠身边经过时仿佛受到了惊吓,刚走出去两步,前蹄就高高扬起,带着整辆车都跟着失去平衡变得前高后低。

车夫一下从车上被甩了下来,还好马并没有跑起来,车夫不过踉跄一步就站稳了,而后连忙拿住缰绳想要让马恢复镇定。

季祯被颠到了车后,此时也反应过来拉着若华,挪到车前,慌乱间打开车门先将若华给送了出去。

他而后也从车上跳下,随着车身一晃有些没站稳,好在梁冷一把扶住了季祯,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搂住了他。

季祯从失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也利用身边最近的物体让自己趋向平衡,因此在外人眼里,在梁冷搂住季祯以后,季祯也主动扶住了梁冷的肩头。

季祯刚站稳,还不等说什么,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有存在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视线越过梁冷的肩头看过去,就见两三步远的地方,江熠站在江恪身前,正皱眉看着他和梁冷。

唯有李蓉看看若华,又看看季祯,确定若华只是个丫鬟后,不太敢相信地看着季祯问:“你,你是男的?”

季祯正被江熠看得浑身发毛,不知怎么想起前一晚在浴房中江熠失控的一幕,几乎给他喝现在一样的感觉。听见李蓉说话,连忙转过头去躲开江熠的目光,同时反应过来,从梁冷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李蓉转头问梁冷:“殿下,这,这是你放在心上的人?”

梁冷也感觉到江熠的视线,他不以为意,勾唇笑着还抬手重新搂住刚自己站好的季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