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我怎么办?”季祯从浴桶里面只露出个头来,虽然对刚才江熠的异样还觉得心有余悸,但当下被一个人撇在这里,他更受不了这冷落。
江熠的脚步已经在门口,闻言没有转头只是问季祯,“什么?”
他听见身后一阵哗啦水声,是季祯双手破水而出,扶在了浴桶边缘。
方才所见犹在眼前,如同禁忌之地,多看一眼就会深陷一分。
“我头发湿了,身上也湿了,要擦干才能出来。”季祯趴在浴桶边缘,“你这么走了肯定不行,你过来帮我把衣服穿好,要么你去帮我叫若华过来。”
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快点,我要冷死了啊。”
活脱脱一个娇气包。
季祯觉得自己对江熠已经很宠爱,起码给他留了余地与选项,没强行让她非得为自己服务。
主要是他揣摩江熠也不会真亲自给他动手,未免被直接拒绝,给自己也是留面子。
季祯本来以为江熠至多也就是出去帮他叫来若华,没想到江熠对着大门站了几息功夫,便转头回来走向自己。
季祯还不等反应过来,江熠便已经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季祯勉强站稳,一抬头看见江熠竟然闭着眼睛。
“又不是没看过,”季祯说,思及此再一揣测,双眸猛然睁大了些,质疑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不穿衣服不好看?”
人一旦产生怀疑丧失信任。那看什么都显得奇奇怪怪,会生出很多本来不必要的猜测。
他刚说完,两块布一块裹住他的躯体,一块儿裹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都遮掉一半,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时候江熠才睁开眼睛,但视线与季祯撞在一起的时候又很快挪开。
“不是。”
“我现在一点都不相信你了,”季祯被擦头,脑袋不由自主地往江熠那边钻,几乎快顶到江熠的胸口,口中碎碎念着抱怨,“你这个骗子。”
江熠目光一转,季祯的双手便不由自主地张开,本来被他扔在地上的衣服忽然都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自己往他身上套。
“你该学着自己做这些。”江熠说。
“我自然会自己做这些,”季祯道,“可我不想自己做这些,我从来都不自己做这些。”小三爷下巴一扬,一副天下享受都合该是他的神色。
江熠没有接话,季祯又说:“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这样,你肯定想说我重视享受,重视欲求,说我不好,”他一鼓作气道,“但我就喜欢享受,我就过惯了舒服日子,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以后也不要在你面前假装了。”
季祯想,今天的事情没有办成,已经足够为自己拉来许多厌恶了,与其委曲求全,倒不如撕破脸皮爽爽快快说些心里话。
他几句抱怨也在这种失控中跌跌撞撞说完,末了还是忍不住问:“江重光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季祯其实并非想要真的从江熠那边要一个这个问题的结果,而是真的为此感到疑惑。他自生下来的那天起,从不知愁苦和挫折是什么滋味,身边的人也从没有不喜欢他,不爱护他的,季祯将身旁的人会喜欢自己几乎当作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以他明明为了江熠努力过,江熠却还不喜欢自己这个结果,季祯不太能接受,稍稍有些沮丧。
江熠的手正放在季祯的发梢上,和着吸收了季祯头上湿气的布料一块儿因为季祯的问题而停留了两息。
季祯的脸有一部分被遮挡住,五官中只有眼睛完整露出来,对比之下更显的明亮而灼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委屈,落在江熠耳中全都化作了酸涩与心痛。
江熠无法开口告诉季祯,自己并没有因此讨厌他,可他不能这么说。一想到季祯曾经为了自己极力掩饰性格中本真的一部分,江熠便越发觉得自己对季祯有愧,胸口有如锥心之感。
江熠回避了他的问题,慢慢收回手低声说:“早点回去吧。”
门开门关,江熠走了。
季祯将肩头刚绞过自己头发的布料取下来随手扔到浴桶里,有些烦闷地环视了屋里的陈设。浴桶还留有余温,散发着微微可见的水气。
本来今天不知是个多好的时机,江熠也没有防备。季祯走到门口进来处还袅袅的迷香,蹲下去将迷香捡起来闻了闻,很不确定这东西到底有用没有,末了干脆扔在地上一脚踏上去,把迷香给踩灭了,全当是踩在了江熠的脑壳上。
他也没在浴房过多停留,打开门与江熠相反方向,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离去的脚步。
云顶峰的几个小辈已经早早到齐,正站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出,即便是平日里曙音在山庄中性格活泼,到了江恪面前也乖的像个鹌鹑,连抬起余光偷看上座之人都不敢。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曙音这才小幅度回头,视线之中出现一双她熟悉的靴子,她心中这才长舒一口气,又端了端自己的站姿,静静等待。
“师父。”江熠的脚步停在众人之间,向江恪行了一礼。
江熠是江恪唯一的孩子,这点天下之人都无不知,可打从曙音有记忆以来,她从来没听见过江熠呼唤江恪为父亲。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如同真的仅止于师徒一般。
“重光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去。”江恪开口。
曙音虽然好奇,但也如临大赦。这几天他们日日被师兄操练,浑身骨头架子就如被打散重装般酸疼,此时只想早点躺下休息。
只不过曙音走之前还是好奇多些,想到之前不小心偷听到的事情,心里暗暗猜想江恪过来的原因。
其他人很快都离开,屋里只剩下江恪和江熠两人。
江恪年过不惑,冷峻的面容与江熠有几分相似,但两人并不完全一样。江熠的清冷并不带着高高在上,纯粹是与他人无法相融的不同罢了。而江恪不同,他的眸光中全是森冷和不留余地。
“这次让你们下山是让你和师兄妹们一起历练,你都做了什么?”
“除魔。”江熠言简意赅。
他很清楚江恪的脾性,多说无益。
门外传来脚步声,江蘅的声音响起:“师父。”
“进来。”
门从外面被推开,江蘅的脚步停在江熠身边,又往旁边走了两步,在江恪身侧站住,与他一起面对江熠。
“除魔?”江恪反问江熠。
江蘅看了一眼江熠,有心维护江熠几分:“师父,师弟他的确尽心尽力,季祯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师弟也已经及时改正,不会再犯了。”
江恪目光凌厉地落在江熠身上。
江熠说:“我会与他退婚。”
江蘅道:“季祯有纨绔跋扈的名声在外,云顶峰与他解除婚约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江熠却打断他,“是我违背婚约,与季祯无关,退婚时我会这点。”
江蘅皱眉看向江熠,“师弟,你在说什么?”
江熠坚定重复:“是我违背婚约,与季祯无关。”
他将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无疑会影响云顶山庄的声誉,已经是违背江恪的意愿。
果不其然当江蘅的余光扫过江恪的脸,果然看见他的面色已经黑沉下来,凝望着江熠,“跪下。”
江熠依言屈膝跪下。
从前江熠还年幼之时,偶尔会因为修炼的事情让江恪不快,常被罚跪。然而自从他十五岁以后,已经几乎没有这种时候,多不过是被江恪口头责备。
如今为江蘅看来十分微小的一件退婚的事惹的江恪不快,江熠实在冲动了些。
“师弟你,”江蘅有些责备,又不知如何措辞为好。
他清楚江恪的脾气,自然也清楚江熠的。江熠宁愿下跪也不收回自己的话,便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执拗到底。
他想起方才在浴房外看见的季祯的身影,心往下沉了几分,略感不妙,但口中还是维护江熠道:“师父,师弟的为人您清楚,这些日子我们在边城的确受到季家不少照拂,想来他因此而有所心软。”
江熠却不领情,淡淡道,“不是心软,的确是我的错。”
他如此执拗,江恪的面色已经全黑,拂袖道:“跪到你头脑清醒再说。”
他本来已经要径直离开,却听见身后跪着的江熠道:“父亲,你让我到边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恪说让他除魔,可至此魔气冲天之地,却只言片语不提与魔相关的事情。
“父亲”二字不仅对江熠来说几乎陌生,对江恪来说也十分生疏。
他和江熠虽然是父子,但从未强调过这重关系,他也极少用父亲的眼光去看江熠,此时猛然被叫父亲,对江恪来说好像在听江熠叫别人。
江恪又隐约觉得江恪的这句父亲有些别的意涵。
江恪背着手,回头望着江熠跪着的背影,“当然是除魔,难道你被迷晕了眼睛,连这都忘了?”
“没有。”
他只是觉得不止如此,觉得自己身在一层将要被戳破的迷雾中,不知大雾散去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又隐隐对江恪抱有期待与信任,因此忍不住开口问他。
只不过江恪显然并不打算告诉他。
黑夜中烛火燃烧到尽头,略微晃动以后终于熄灭,只留下江熠的背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直到天明。
季祯虽然有半肚子气,但也睡得深,因此第二天早上醒的便比昨日晚了些。
坐在床上搓眼睛时,若华在旁问他:“爷,听说江庄主来了,你可要去见他?”
“见什么,”季祯不以为然,反正都要退婚的,那同长辈有什么好攀扯关系的,到了也是白费功夫浪费时间,“不见。”
他坐了一会儿,慢吞吞起来让众人服侍着穿衣洗漱,忽而听见外头有似乎搬运东西的声音。
“去看看外面干什么呢。”季祯对个小丫头说。
小丫头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是曙音姑娘他们在搬东西,好像要搬出去。”
季祯刚穿进衣袖中的手立刻往上伸了伸,“什么?”
他掀开门帘往外走,到了房门口刚好见曙音他们走到院门前,的确是带着各种东西准备离开的样子。
季祯吓了一跳,立刻叫了一声,“曙音?”
曙音闻声回头,见是季祯便向他跑来,“季公子。”
她主动开口,“本来以为你没起来,准备一会儿再来同你告别。”
季祯听见告别两个字,以为他们要回云顶峰,心下一跳想到难不成退婚的事情自己还是晚了一步?就听曙音解释道:“我师父昨晚到了,他说我们在这叨扰季公子太久,还是搬离更好些,多谢季公子这段时间的招待照顾。”
虽然不是要回云顶峰,但要从这里搬出去。
季祯不知道应不应该舒一口气。这么一搬他还怎么下手呢?
又或者,季祯猜测,也许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他们今天要搬走的事情,说不定就是江熠的主意。
“是不是你师兄要搬走?”季祯闻曙音。
曙音不知季祯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老实说,“我师兄也要搬走的。”
她这话只是陈述,季祯却觉得她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江熠就是迫不及待要搬得远些。昨日一失手,给了江熠不少防备心了。
“这么急吗?”季祯抿嘴,“也不是不够住的,”
他说着话,就见江熠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虽然没拿多少东西,但该带的也都带上了。
而且目不斜视,好像都不想看见自己。
季祯本来在曙音面前倒还好,见了江熠偏偏一肚子气,赌气道:“都走了才好,一会儿我就让人把西陆接过来,让他陪我一起住一起玩,比现在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