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的感觉引来困倦,加之被魔物控制时无法自控而努力使劲耗费了诸多气力,当吻由急转徐变为浅尝的轻吻时,季祯以及迷迷瞪瞪闭上双眼,半睡过去。
江熠支起上身时牵扯的动作却又将季祯带醒,他的眼睛半睁着,如同猫儿懒散时的模样,眼瞳里黑亮带着明光,似乎藏着澄澈的笑意,又好像只是犯了困,将睡不睡之感。
乖得像是可以任由他拿捏。
江熠凝望着季祯,放在季祯脸侧的指尖蜷了蜷,极力克制住想要附身再亲亲季祯的念头。
最初时心魔的鼓噪慢慢褪去,被煮沸的情绪也回转变温,方才他做了多放纵多随心的事情,才像是在大庭广众下摊开细数般使他羞愧。
任由心魔挑唆已经是大错,此时如果还放任自流就是错上加错。
心魔会抓住每一个心神动摇的时刻,自然也不会放过江熠现在。
心魔似乎也注视着季祯,叹息般说:“他现在好乖,再亲亲他。”
江熠此时自然不再听心魔的话,他松开本来紧紧抱着季祯的双手便要往后退,没料季祯忽然一把抱住他,“我要抱。”
季祯说不清自己现在对江熠有多少喜欢,但他喜欢现在被江熠抱的感觉。就好像前面被魔物控制无法动弹时,猛然间被抱进江熠怀里的安全感。
江熠被季祯抱住,无法拒绝,心魔因此放肆起来,“你答应过他会喜欢他的,你在逃避什么?若喜欢都不能随心,那岂不可笑?”
江熠垂眸,季祯却已经睡着了。
他是真的累了,感觉自己在安全的环境中便不再去想其他,只安睡起来。
车夫不知是否知道主人已经安睡,车轮滚动也慢了下来。
季祯的指尖白皙,松松得握着拳头放在江熠身前,自小到大养得实在是身娇肉嫩,几乎透着腻滑的触感。随着季祯的吐息依偎在江熠身上。
他就像一只小兽对自己交出了全盘的信任,让江熠无法不爱护不珍视。从第一眼见到季祯至今,他好的坏的都不加掩饰地呈现在江熠眼前。
从前江熠以为自己偏爱的是无暇,是在所有规则束缚下的完美状态,断然不会是季祯这样的。
然而季祯皱皱眉,他就心神不宁,季祯展开笑颜,他便如沐春风。
江熠无法否认自己喜欢季祯,更不能控制自己不喜欢季祯,因此心魔可以在这一点上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地引他堕落。
马车稳稳停住已经好一会儿,车夫连同等候着的小厮都跟着等了小半天。他们相互看看,还是刘武上前低声道:“爷,江少主?”
江熠听见车外刘武的声音,这才恍然回神。
刘武心中忐忑片刻,终于听见车里面有了动静,而后便看见车门从里头打开,江少主正抱着他家爷从车里出来。
刘武一愣,连忙为他们两人让出路来,心中纵然疑惑不解也不好开口询问,只紧紧跟上。
季祯睡得熟,脑袋窝在江熠的臂弯之间半点不察自己已经从车上下来,一路被江熠抱着进了院里。
江熠跨过门槛,脚步一顿,视线转向院对面站着的江蘅身上。
江蘅看见他手上的季祯,神色明显一怔,继而才抬眸看向江熠。
江熠的目光与他交错开,接着重新迈开步子朝季祯的房间走去。
若华本来看其他人都已经回来,唯独没见自己啊爷,正有些急。这下看见江熠抱着季祯过来,心下不由长舒一口气,赶紧迎上去垫着脚看江熠怀里的季祯。
“江少主,这是,”
“睡着了。”江熠言简意赅,打头径直走向屋内,到了床边才弯腰把季祯放下来。
曙音的心回到原位,屁颠跟着,见江熠放下季祯便道:“劳烦江少主了。”
江熠重新站直身子,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垂眸看着季祯的睡颜,看得曙音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江熠才忽然动起来,转身大步走了。
曙音坐在季祯床边,注视着江熠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看季祯,不太清楚自家爷怎么穿得是女装,只无奈地抬手帮着把他的鞋脱了,又给季祯盖好被子,前后归置好了,这才吹灭烛火走出内室。
江熠在进自己房门之前便看见里面亮着灯,他步速未改,推开半合的房门,余光看见里头站着的江蘅也面色不改。
“师父要来了,”江蘅说,“师父是为你而来的。”
他打破沉默,回头看见江熠的神色终于变了变。
“师父本在闭关,为何下山?”江熠开口问。
江蘅面上不似平日温和,“为了你和季祯的婚约。”
“我和季三的婚约是祖父定下的,”江熠背对着江蘅,“况且不日我们就要回云顶峰,有无婚约都与我无碍。”
他已经说的尽量无动于衷,然而说到“有无婚约”时,江熠的声音还是在难以辨析中有一丝不同。
云顶峰对他和季祯的婚约一直未持正面态度,全门上下包括江熠都默认这婚约只是一张白纸。他肩负的是云顶峰的未来,仙道正统,天下的清明洁净,不是季祯。
“我自然相信师弟你内心有权衡,”江蘅说,“只是师父恐怕觉得这婚约不妥,既然有无婚约均可,没有这婚约也无不可。”
江熠没有说话。
“你该离季祯远些,他与你要走的路天差地别,你知道的。”
若喜欢都不能随心,那岂不可笑?心魔的话再次在江熠脑海中响起。
伴随着季祯软绵绵的央求他:“你喜欢我好不好。”
他答应过的,他的确答应过的。
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是不由自主的,但能不能喜欢,该不该喜欢却由现实所界定。
人生前近二十年的光阴,江熠恪守清规,他要成为什么人,该肩负起何种责任,都早早界定成行事的准则,如同绝对不容更改的对错烙印在江熠的脑海中。
所以他喜欢季祯,但理智依旧知道江蘅说的话没有错。
他和季祯要走的路没有高下好坏之分,只是不同而已,不同到根本没有交汇处。
江蘅的视线紧紧落在江熠身上,对于江熠的沉默也保持着十足的耐心,直到江熠说:“我知道。”
天色晴朗,日头攀空。
季祯蹬了一脚被子,露出被子下的肩膀。
屋里此时没人,自然没给他掖被角的,没一会儿季祯自己把自己给冷醒了,他没有睁眼,只把自己整个人都往被子里蜷,直到柔软的背面触碰到自己的脸,埋到眼下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睛。
屋里静悄悄的,季祯也没想叫人,他躲在被子里忽然轻笑了一声,继而像是打开了开关,嘿嘿哈哈又闷着笑了好一会儿。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惊魂的,美妙的,温情的时候他也都历历在目。
虽然有被魔物差点掳走的惊魂,然而更多的情绪却被后面与江熠的相处中和成了欢喜。
欢喜到季祯此时单单是回想起江熠的言行举止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江熠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季祯琢磨这一点,他换了衣服又改了外貌,这样都能认出来的话,一定不一般吧。
至于想到昨天那个吻,季祯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继而便是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大圈。
他有种大功告成之感,心下笃定江熠肯定是喜欢自己了。
唯一就是,季祯滚了两圈又停下。照着计划来说,江熠喜欢他,他便可回去退婚,打江熠一个措手不及。可季祯当下却有些犹豫起来,脑筋一转又想,不成的,他想还没睡过江熠,如今便直接退婚算是吃亏。
还是等先睡过再说。
季祯主意一定,人跟着坐起来,心情好极了。
外头候着的丫头多少听见季祯的声音,竖着耳朵确认一遍,立刻就进屋查看。
见季祯果然醒了,便上前侍候他洗漱穿衣。
“今天他们出去没有?”季祯一边漱口一边问若华。
他问得不明白,若华听得却明白,晓得季祯问的是什么,她摇头道:“没有,今日都在,只是院外来了些人,比平时吵闹些。”
季祯点头表示了然。
应该是昨天那个青衣魔物被带回来了。
陈守绪死后,整个陈家虽不算充公,但也有另外一些修士住进来,只是安排得远,平时和季祯他们住的这边没有干扰。
季祯一门心思想去见江熠,才不管青衣魔物如何。
他随意吃了些早点便怀着高兴,如同归巢的鸟儿一般急不可待地跑到屋外,脚步轻松地径直到江熠的门前。
江熠的房门开着,季祯还是停下脚步,爱面子地整了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将上面的笑容压了压,这才抬手敲门知会屋里人,“江重光,我进来了。”
其实季祯哪里需要另外知会江熠,他的脚步声早就传进江熠耳中,让他心绪一阵波动。
季祯没听见屋里有人应答,回头又看了看院子里,没见着江熠在,“你又当什么闷葫芦?”
他说着往屋里走,果然看见江熠正在打坐,嘴角便翘了起来,自在地走向江熠。
江熠睁开眼睛直视走到面前的季祯,冷冷淡淡地问他:“有什么事?”
季祯早对他的语气免疫,不以为意,只说自己想说的,问得也洒脱:“我就是想问问你喜不喜欢我?”
他心中几乎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过来问江熠不过是随便求证,自觉不会得到江熠的否认。
只要江熠说也喜欢自己,季祯心情雀跃地想,那礼尚往来,我便告诉江熠我也喜欢他。
就当哄哄江熠吧。
季祯的情绪几乎全都表露在脸上,骄纵之色毕现。这般神色本不让人觉得好,可放在季祯脸上却偏偏有种倘若对方不说让季祯满意的回答,那就是罪过之感。
江熠轻轻转开头,简单的一个动作真的做起来却很艰难。
喜欢与否,和应该与否是两件事情。
就如同心魔不该存在,他也不该在让自己让季祯在没有结果的路上投注精力。
“我不喜欢你。”江熠低声说,如此简单五个字,因为违背心意而骤然让他的心脏收缩绞紧,阵阵钝痛。
季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睁睁大眼睛看着江熠,“你昨天……,你还不喜欢我的吗?”
季祯说不出多少失望来,一下将他从高涨的情绪中拉下,重重地跌在地上。
江熠没有说话,他难以再说出半个违心的字眼,更无法抬头看季祯受伤的神色。
季祯往后退了半步,不知此时应该说什么,凑不出一句囫囵话,只好闷不吭声转头跑了。
他本来就是要江熠喜欢自己,然后再退了婚给江熠一个教训,所以此时江熠说还不喜欢自己,那自己再努力些就是了。
可道理季祯都懂,也能说出千百句来安抚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又失望又觉得有些伤心,以至于跑出来的时候连院子里的西陆都没看见,便一口气小旋风似的回了自己屋里。
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季祯冲进屋里,对身后的丫头喝道:“都不准进来!”
若华的脚步因此止在房门口,有些担忧地问季祯:“爷,怎么了呀?”
方才她分明看见季祯眼睛红红的。
季祯钻进被窝里闷声道:“别进来就是了,我烦得很。”
不久之前在被窝里快活翻滚的情绪荡然无存,季祯鼓着脸盯着床顶的纹饰,捶了好几下床。
既然不喜欢自己,昨天还那么亲自己,天理难容这等王八蛋。
季祯不知如何疏解情绪,兀自难过了一会儿,又听外头有人声响起,若华低声说:“爷,西修士来看你。”
什么西修士?季祯闷不高兴地坐起来,脑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西陆。
梁冷是个臭王八,江熠如今也是认证过的大乌龟,要他劳心劳神,只有西陆是个傻乖可爱之人。
季祯擦了擦脸,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主动跑出门去看见西陆果然在门口等着。
他的装束如往常一样简单,见了季祯头一句话就是:“季公子,你没事吧?”
西陆刚才在江熠房门口撞见季祯,不等说什么就看季祯情绪低落地直接跑了回去。等西陆再进去见江熠,发现江熠也满身寒煞之气,面对自己时眸光几乎森冷。
西陆虽然呆头呆脑,但也知道不对,又把季祯当作朋友,便过来询问季祯是否还好。
丢脸的事情季祯不想对西陆说,他隔空看了院对面一眼,心下恨恨却摇了摇头掩饰道:“没什么事情,你呢,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西陆果然被季祯引开的话题驱散注意力,他答道:“我是想来问问江少主是不是知道昨晚的事情……”
“昨晚的事情?”季祯不解。
西陆似乎有些赧然但也是单纯担忧,对季祯解释说明:“昨天千灯节,我遇见一个极好的姑娘,她本来答应在原地等我,可我走了片刻回去便找不到她了,我本来以为她等得不耐先走了,可后面才听说发生了魔物掳走少女的事情,我怕是她,早上先去打听了,没问到什么结果,却听江少主昨日是收服那魔物之人,想着也许他知道内情,便来问问他,可惜也没问出什么来……”
装成姑娘逗西陆便罢了,转头还因此被魔物掳走也未免丢人,季祯有些心虚地问西陆,“江重光怎么和你说的?”
“江少主他没和我说什么,他只说那姑娘没事。”西陆道。
季祯松了一口气,好在江熠没把实情说出来,不然他再给江熠记上一笔。
季祯叹了一口气说:“哎,听说那魔物几百年来都在寻找心上人,也算痴情。”同江熠比起来,岂不更像是个良人?
季祯心下又七手八脚对江熠一阵招呼。
却听西陆道:“我师父说,那魔物根本没有心上人,他一开始就只是掳人,压根没有和他有情的少女,只是他善于掌控之术,无人反抗,所以才有此假象。”
“什么!?”季祯没想到那魔物连寻找心上人的说法都是假的,根本是看着长得好的就荤素不忌,当下对那传说鄙夷到了极点。
加之此时对江熠多有牙痒之感,当即大骂道:“这天底下怎么净是些臭男人!”
西陆被他骂得一怔,隔壁梁冷走了出来,不知季祯在气什么,好声好气邀他:“阿祯,中午一块儿用午饭吧?”
季祯正在气头上,一想到梁冷也是当他面一套,背后恐怕在江熠面前又是一套,江熠不喜欢自己兴许就和梁冷有关,他却还邀自己一块吃饭,当下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他对着梁冷便是劈头盖脸一声骂:“臭男人!”
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