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没爹疼,娘做娼

季祯的声音低微,却像是晨露坠到江熠心尖,忽然融入他的血肉中,连季祯眨眼时颤动的眼睫都好像振翅的蝴蝶惹他心动。

若答应便是太荒唐,全然违背江熠修习已久的心性,可他此时却哑然说不出否定的话,甚至连呵斥都不忍对季祯落下。

季祯的头贴向他,说话时有热流从江熠的耳侧吹拂而过,微微透着朱色的嘴唇说话时候的张合在江熠的视线里被放慢许多,最后缓缓合上,带着一点点卷翘的弧度,如季祯本人一样骄傲可爱。

江熠不由自主地差点想要开口答应。

亲吻,吮吸或者更加深入的求索的画面,因欲望而生,在江熠的脑海里勾勒编织出绮丽旖旎的画面。想象之中,江熠的指尖碰过季祯的眉眼时,季祯忍不住闭起眼睛,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意,口中叫他:“重光。”全是娇态。

不过是几息功夫,江熠几乎无法控制由幻想所编制的画面,他回神只觉心不由己,失控对江熠来说几近骇然。他的视线对上现实中正疑惑看着自己的季祯,江熠僵硬地扭过头去:“不可。”

这话带着十二分的违心,开口十分干涩。

季祯不察江熠心思几番变化,只觉得早知道江熠这样古板的人不会答应这种要求,但被拒绝还是觉得跌份,因此哼了一声决计晾江熠一会儿。他往后挪了挪屁股,又松开自己握住江熠的手掌的手,却没想到即将要抽离之际,被江熠反手握住。

季祯盯着江熠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不服气往外又抽了抽,江熠的指尖却握得更紧。

季祯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较劲一会儿也较不过江熠,有些恼,他看看若华,又觉得自己被江熠轻巧压制住很是跌份,因此不想声张,只干脆自暴自弃直接躺倒,抓过软垫当枕头。

季祯刚躺下时心里是想着今天往下都不给江熠好脸看,然而这股气也没维持多久,马车慢慢悠悠轻轻晃动着将他送入了梦乡。

听见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江熠侧过头看向季祯。

季祯睡着时面容看着更温软了些,纯净可爱极,他被江熠握住的手已经没有反抗的意思,乖巧地躺在江熠的手心里。

马车到了灵草园下的村庄外。

怕季祯再遇见上次一样的阻拦,秦闵早让人在村口等着。季祯让若华给自己整理了衣冠,又朝着车外看了看。

他睡了一觉,已经有些忘了自己过来路上还和江熠生过气,此时看看窗外,还指着远处几棵树说:“上次我在这里还见过奇怪的东西。”

那次他来城郊意外搭救狗蛋,下着雨离开前远看那几棵树,就好像一晃眼见着些恐怖诡异的景象。

然而此时看,那棵树却枝叶繁茂,颇有早春之象。

江熠顺着季祯手指方向看去,恍惚一眼见到那树下挂着一只秋千,抬眸仔细看去,却见那树下又空荡荡,并无一物。

此时季祯已经打头下了车,与秦闵派过来的小厮说起话来。

小厮将季祯领到了距离马车不远处的一处小屋里头,屋子外面看着小,里面却洁净暖和,小厮让季祯自己先等一会儿,他立刻去叫秦闵来说话。

江熠在季祯身后几步,远远见着几个村民正眼睛不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这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带着些可辨明的恐惧与厌恶。稚童跑跳,村妇抱着洗衣盆,近处有人牵牛经过,牛尾巴甩动,江熠站在门外目睹这一切,才感觉这些场景似曾相识,背后就好像忽然有一只手将他推入回忆。

霎那间场景风云变幻,暴雨如注,他坐在屋檐下躲雨,旁边叽叽喳喳有几个吵闹的童声:“没爹的小狗蛋!亲娘做娼妇!”

“我娘没有。”一个稚气的声音努力反驳。

尽管有雨声阻隔,这些充满恶意的声音依旧刺耳,让江熠感觉脑袋一阵钝痛。他伸手扶额,却不愿意从回忆中抽离,忍痛想要往下继续看。回忆中他的视线移转,最后看见一个高大挺拔身影朝着他跑来,脚步停在了他面前,江熠抬头,看见江恪年轻而冷然的脸。

回忆如同烟雾瞬间散去,江熠没有回神,无法从这些零星的回忆中梳理出什么,屋里季祯已经叫他:“江重光你在外面干什么?”

他说着起身也走了出来,在江熠身侧顺着江熠的视线往外看,正好见到远处几个目光不善的村民。

季祯想起什么,幸灾乐祸小声说:“这村里的人好像格外不喜欢修士,你可小心点。”

季祯想了想又问江熠,好奇道:“你说他们是不是都是魔怪?要不然为什么不喜欢修士。”

江熠摇头,肯定道:“他们都是人。”

“也许像陈守绪那样的呢。”季祯不以为然。

他们说话间,秦闵已经过来。他依旧是和善的样子,施施然给季祯先行了礼。

季祯过来本是要问他正事儿,因此回到屋里讲心里话给问了出来。一是这灵草园每年产量是多少,他用的多是不是不好云云。

季祯问得直接,秦闵答得却让他听得半懂半不懂。

“这几个山头都在爷名下,爷要用,自然是取之不尽。”秦闵说话笑眯眯,似乎根本不在意季祯败家与否。

哪里有取之不尽的东西,季祯心里生出疑窦来,怕秦闵这是拍马之言,正想再问,外头忽然喧闹起来,一些村民围绕到门口,嚷嚷着要修士离开。

这里的修士只有江熠一个,便肯定是指他了。

季祯跑出去看,见着上次救起狗蛋时便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好像是叫赵松桂。

“干什么啊又?”季祯问。

“我们村里不欢迎修士,让他快走!”赵松桂嚷嚷道。

“为什么?”季祯问,他问的没有喜恶,纯粹是好奇赵松桂为何这么说。

赵松桂盯着江熠的脸,有些骇然,却还是说:“修士,修士皆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之人。”

这话季祯着实想要开口赞他,但不好直说,只得先按捺,藏在心里咧开嘴笑。

江熠眸光平淡地回望赵松桂的脸,他的眉眼恍惚与方才他回忆中一张稚童的脸重叠在一起,只是两者的目光不同。回忆里江熠见着的是厌恶,此时看见的却是恐惧。

赵松桂害怕自己,无缘无故地害怕自己。

“我知道你们有情绪,”季祯在旁边抬抬手,老神在在地说,“这些情绪嘛,我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也没打算久留,我只是过来问问我的产业,再顺带看看狗蛋,对了,狗蛋呢?”

季祯转头看秦闵。

却没想到赵松桂听见狗蛋的名字,脸色又是大变,上来就要推搡人:“马上走,别再来了。”

江熠面露愕然,毫无反抗地被推的一踉跄,白衣被村民一按一个黑爪印,这埋汰样季祯看不下去,拦住他们:“走就走,别动手啊。”

等他把江熠带上马车,见江熠还是发着愣,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傻啦?”

江熠慢慢抬头,正要说什么,却感觉远处一阵异动,到嘴的话也就变了。

“结界有事发生。”

“结界?”季祯先是淡淡重复,而后忽然想起结界处有什么,立刻道,“梦大顺!”

梦大顺站在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处,面对着几个修士瑟瑟发抖。

结界本身并不是一道狭长的线,而有一段缓冲地带,看上去与寻常地界无异。从前魔界与人界交往密集时,此地甚至有过商业交流,如今却只剩下凋敝之感。结界虽然设立下来,魔物无法自如外出,人族无法自如入内,其他东西却几乎来去自如。

因为梦大顺在这里撒灵水,虽然从外面撒,里面的鬼怪们也都能够享受。

一刻钟以前,梦大顺还颇为威风,正与家里二叔隔着结界惜别。

梦大顺在家族之中本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族中比他出息的子侄多了去了,在不少大魔手下做事。当初梦大顺也是在魔界难以为继才趁机跑到人界来谋生。

这回得了季祯让他过来撒灵水传望舒坏名的任务,梦大顺便是兴冲冲而来,一到地方就召唤它的家里人过来瞧瞧如今自己的出息样。然而召唤后连着两天都没得到家里人回应,直到第三天家里才有个叔叔过来,梦大顺见了连忙叫:“二叔!”

梦二叔本来木讷低着头站在魔怪堆里准备跟着捡一些灵水喝。

他们这些底层小魔怪平时根本没有什么直接接触灵物的渠道,修炼难度也不小。听说这边有撒灵水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才赶过来。

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二叔,梦二叔抬头看向梦大顺,却一下没认出来。

梦大顺连忙指了指自己说:“二叔,我是小三啊。”

梦二叔睁大眼睛看着梦大顺,好半天才认出这个如今满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灵气的人是本来的梦小三。

两人一番叙旧,梦大顺这才知道,家里人之所以没过来,是因为它传的口信家里人没收到。梦大顺离开家时,家中倒也过得去,如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受了不少欺负,家里日子艰难起来,不得不搬了个山洞住。

梦大顺听了落泪。

梦二叔却很欣慰:“如今看你也是有出息的人了,跟着什么大能做事,过得可好?”

梦大顺连忙说自己过得好,吃得饱穿的暖,往后还不用担心杀人的罪业叠加,又说自己如今跟着的主人心地善良,是个极好的。

梦二叔听了却多少有些不信,觉得梦大顺总是有些为了宽慰自己而夸张了,同时还是让梦大顺好好干,往后为家族争光。

梦大顺左右看看,那灵水自己施法,让它挥洒起来。梦二叔见状连忙要过去抢灵水,梦大顺忙叫住他说,“二叔你同我来。”

梦二叔不舍得看看那边的灵水,还是快步跟着梦大顺到了一处无魔角落。本来正想让梦大顺动作快些它好去抢些灵水受惠,却见梦大顺忽然从自己口中吐出一颗灵药。

梦大顺把灵药扔过结界,见着梦二叔接住才说:“二叔,这是我悄悄私藏没舍得吃的,你拿回去同我爹娘弟妹分一分,让弟弟妹妹也得一些长进。”

这一整颗灵药到手,梦二叔才信了梦大顺在人界的确是有了大造化,想到百年来家族的憋屈,再看手上灵药,双眼一热就要垂泪,却忽然感觉周遭风云变幻,小魔怪们四散奔逃,梦二叔本能也跟着往后跑了几步,藏在一棵树下往梦大顺这边看。

梦大顺也感觉到一股威压袭来,却是来不及躲藏,一把剑就架到了它的脖子上。

“你这小贼,哪里来的灵药?”

梦大顺僵硬回头,只见几个修士模样的人已经将它围住,目光不善地看着自己。

时间回到当下。

怀讯与几个师弟一道差距边界魔气微微波动,一路探查过来,搜寻间发现原来是一只梦魇搞的鬼。只是这梦魇身上明显得过洗炼,像是已经被收服的魔物,同门之间有相互默认的规矩,他们不好直接动手杀了。

只不过一个魔怪在边界倾洒灵水,方才甚至还直接拿出一颗灵药给另一魔怪,让这些平常自己都不太舍得用灵药的修士们颇为不忿,以此为借口对梦大顺一阵刁难。

梦大顺颤声仔细解释过一次,还搬出了江熠的名字,怀讯他们却并没改色,反而表情都更恶劣了着。

怀讯用剑抵住梦大顺的脖颈,再次问他,“你说是谁收服你的,你又认谁做主人了?”

梦大顺腿都快软了,它能感觉到这些人毫不掩饰的恶意,唯恐自己今天得死在这里,“是,是云顶峰的江熠收服我,我的主人是他的未婚夫婿,季祯。”

它本来说出江熠的名字是指望这些修士能看江熠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放在普通修士那边,听见江熠的名字真会有些忌惮与尊重,可梦大顺哪里想得到面前的怀讯本来就和江熠不对付,南华峰的其他人对云顶峰也很是反感,它偏偏倒霉碰上了。

两个门派都是仙门大家,南华峰偏被云顶峰压了一头,哪里会服气。怀讯自认不差江熠什么,出身更好过他,偏众人只说江熠那不知生母身份的杂种好。

听见江熠的名字后,南华峰的几个修士反而有了些恶劣的心思。

“你这魔怪,说不是偷的药谁信?”一矮个修士说,“把那灵药拿回来给我看看,我帮你品鉴品鉴。”

他说着往里看,说给梦大顺的二叔听,“不把那偷来的药拿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梦二叔闻言怕侄子送命,再害怕也连忙软着腿走到边界旁,“我,我交出来,别杀我侄子。”

那颗灵药一下落到了矮个修士的手上,他放在掌心掂了掂,眼睛亮了:“果然是好东西。”他看向梦大顺,“这种好东西你说你不是偷来的谁信?不若今天我替你主人清理门户,你主人说不定还要用灵药来感谢我。”

他们摆明不听自己解释,又颠倒黑白欺负人,梦大顺哇一声哭出来,连同梦二叔也悲戚极了,又不敢反抗。

“我主人今天会来接我,你们,你们莫要再欺负我,不然我主人饶不了你们,”梦大顺鼓起勇气说,“灵药你们都拿去了,为何不能放过我。”

怀讯本来只是在旁边看着,听见饶不了自己这样的话,站起来道:“不过是个江熠,还真能奈我何?”

他提剑走向梦大顺,想到自己从小到大被江熠的名声压着,修为压着的憋屈时刻,到了边城以后,血妖是江熠的功劳,望舒是江熠的功劳,他们倒是在边缘全扑了空,新仇旧恨心里越发要宣泄,“今日我便将你活剐了,斩妖除魔本是正经,我杀了你还是除了害。”

矮个修士拿着灵药,见梦大顺哭还恶劣道:“哭,哭大声些!”

正此时,旁边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道友这是在做什么?”

怀讯回头,见着一个白净的稚气小道士,看着面生,瞧衣服并不是什么大派,也就回道:“除魔。”

西陆本来也是跟着自己师父在结界排查,听见这边有哭声才跑过来,就见一群人围着一只明显已经被炼化过的梦魇,似乎还要动杀手。

他又听见季祯和江熠的名字,这才连忙上前想要阻拦。

“这魔物已经得到炼化,有了正道修为,如何能随便屠戮?还请道友三思。”西陆说着又看向矮个修士手上的灵药,想了想又说,“这药也还给它吧。”

南华峰的人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怀讯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少来多管闲事。”

西陆那点修为放在怀讯面前,不够他一个手指头,他却也不怯,坦坦荡荡给怀讯说了几句劝诫的经文,年纪虽小却古板做派,看着反带着呆气。

怀讯懒得理会他,“你若拦得住我自动手就是,这魔我今天杀定了。”

梦大顺抽噎着,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几乎绝望起来。

此时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众人回头,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在带着水气的山林间穿梭。

梦大顺眼尖认出这马车是谁的,立刻起身大声叫道:“祯祯!祯祯!”

怀讯反应过来,怕待会儿被阻拦,抬起剑就要扎到梦大顺头顶心。西陆想要阻拦却被拉住,眼见着那剑就要刺入梦大顺的脑壳。

一道柔光忽然从马车中飞出,至怀讯面前迅速捆住他的手掌与剑刃,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化解了他本往下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