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举着镜子,让镜面朝着季祯,心下还是很犹豫这人真是自家爷?
季祯对着镜子皱眉撇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皱眉撇嘴,只是模样实在不好看,没了平时灵气,反而多了些贼眉鼠眼的味道。他差点呕出来,抬手推开镜子:“拿走拿走,看了就烦人。”
若华赶紧拿走了,品了品又转头对江熠与梁冷他们说,“我觉得这就是我家爷,跟爷平时说话一样的。”
她说着又将镜子放到边上去拉季祯的手,看到季祯左手食指上有一小道疤痕,仔细看看便笃定点头,“这手也是我家爷的手呢。”
季祯的手背嫩生,掌心有一些几不可查的薄茧,是平日练武时难免生出来的,那一道疤痕也是早年顽皮有的。
季祯丧气地坐在软榻上,随便若华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片刻后不耐烦地抽回来,“这怎么回事啊?”
他抬起头来,看见屋里一群围着自己的人都专注的看自己的脸,脸色惊异又好奇,如同见着了什么难得的奇观。江熠虽然面无波澜,但看季祯的目光也颇为审视。
季祯现在顶着这样一张脸,心里颇为窘迫,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恼怒道,“不要盯着我看了!”
他平日里虽不是特别在意自己容貌,可这和变丑这么多还是不同。季祯自己心理上就过不去。
江熠的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了一旁桌上放着的一张十分不起眼的面具上头。他眉头略一皱,抬步走过去拿起来本来准备仔细看看,却在入手的一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鬼气。
深重且幽怨。
他拿着那木头面具转身朝向季祯,问他:“昨天夜里可发生了什么怪事?”
季祯捂着脸闷声闷气地说:“没有呀,我用了饭不多久就直接睡了,哪有什么怪事。”
他从指缝里朝着江熠那边看了一眼,见江熠手上拿着那个木头面具,忽然神思一转,“是那个面具吗?我睡觉前是拿起来戴了戴的。”
江熠点头,“这面具上有鬼气。”
季祯闻言也不管遮脸的事情了,快步走过去拿过江熠手上的面具正反两面都看了看,“这,”知道这东西有鬼,可能是害自己面目变丑的元凶,他现在活想要烧了这东西。
“哪里来的?”江熠低头看着季祯问。
季祯抬头对上江熠的视线,再看见江熠的出尘容颜,心下又烦起来,背过身去说:“就是在街上随便买的,我看这东西怪不起眼的。”
他再想到那天买了面具回来以后,江熠就说他身上有鬼气,他还因此误会了西陆是鬼,恐怕也是因为这产生的误会。季祯心里懊恼,他哪里想得到随便买个面具能闹出这么些事情来。
江蘅上前也拿过面具看,初入手便有些惊讶,“如此森森鬼气,竟全都凝练在这一方面具上。”
若非靠近用手触碰,他们与此物处于同一空间竟然都毫无所察。
如此便基本可以笃定季祯的容貌改变是因为这张面具。
“既然和这面具有关,那是不是处理了这面具就可以把我变回来了?”季祯心中冒出一点希望,觉得既然闹事的正主都在自己手上,那事情解决起来应当简单吧。
“等等,”江蘅又开口,他看向江熠求证般地问,“这不会是望舒吧?”
江熠看着季祯倔强的后脑勺,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是。”
季祯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反而听见了什么望舒二字,心下疑惑,连忙问:“什么望舒,月亮?”
曙音在这上面是做过功课的,此时抢着回答,“望舒是这鬼面具的名字,传闻中戴上这面具的人会被抹去容颜,夺魂摄魄后被吸纳入这面具之中,望舒吸纳的魂魄愈多,它便愈霸道。”
江追在旁补充道:“这面具在人间流落几百年,因其能变化形态为自己找到宿主,且在夺魄后会消失不见所以难觅其踪,却没想到会在边城出现,上一次出现望舒的动向好像还是在十多年前。”
几个小辈一人一句,季祯也算是搞清楚了这面具的来历。
相传是有一名叫望舒的人,天生面目丑陋,因此错失许多良机,一生跌宕不平,死得也颇为冤屈。说是某次他戴着面具出门到了闹市,面具不小心落下,丑陋的面容惊吓到了某位达官显贵的小女儿,他竟因此在大街上被对方家仆几棍子打得半死。若是有人施救恐怕不会死了,但来往路人均是对他容貌有所忌惮,嫌恶不已,因而他死得满腔怨气,死后魂魄不散,聚积在他生前常戴着的那张面具上。
此后但凡是见着容貌俊逸的男子或者美艳的女子,鬼面具就会想方设法勾引对方将自己带回去。若是有人戴上这面具,便会被夺去容貌,变得面目狰狞丑陋。
恶性循环,被夺魄的人的魂魄也会附着在这面具上。他们受的算是无妄之灾,死后也会怨气冲天,被困于面具之中,进一步加强望舒的能力。
季祯听得心凉,“那我还能变回来吗?”
不仅是能不能变回来这事儿,后面他们说的夺魂摄魄,难不成他不仅要变丑,还可能送命后被拘束在这面具里?
季祯心里一阵后悔,不仅是因为自己买了这面具,还想到自己若是在宜城那什么事儿都不会出,偏偏到了边城这事赶事的就没断过。
他心里自然还是骂江熠和梁冷,但此时心头丧气,骂两句也就骂不动了。
众人没有回答季祯的话,也是心里没底。这面具在人间这么多年,不少大能都曾经设法想要诛杀望舒的魂魄,可至今没有成的,便知道这事儿有多难。
季祯没听见有动静,回头看江熠,“江重光你怎么不说话?”
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江熠总是有办法的念头,却听江熠回答了一句文不对题的,“望舒的魂魄此时并不在这里头。”
什么啊什么啊,季祯瘪了瘪嘴,正要开口骂人,余光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顿时被自己脸上委屈的表情丑到了,本来要骂的话瞬间开口变成哀嚎,“什么意思啊,我这么丑可怎么办?”
若华在旁想要小声安慰季祯,“爷,其实不是很丑的。”
曙音也点评般地应和道:“是啊,本来我看书里面说望舒十分丑陋,还以为是无法入目的那种,可其实你现在也不算特别丑,只是一点丑。”
曙音这话并不假,典籍中记载过被望舒夺去面容的人,光是描述他们之后的面容就用了大篇幅,全是说他们变得如何如何丑陋,几乎是看一眼都伤神的地步。
可现在的季祯倘若不是因为他原本容貌过于昳丽,此时他变做的样子其实算不上太丑陋,严格说来只是个相貌不佳的常人罢了。
但是季祯半点没有被他们的话安慰道,“丑就是丑,一点丑和很丑哪里不一样了。”
反正对他的心理打击都是一样的。
他说这话转头不小心对上梁冷皱着眉看自己的目光,季祯总觉得在里面看到几分若有似无的嫌弃,“看什么看!”季祯骂道。
梁冷思索着说,“我果然只是个俗人。”
他看季祯的脸,从前有些意动的心情都平淡不少,虽不至于全然没了,但总是受到影响,因此觉得容貌的确是重要极了,自己难以免俗。
季祯听他这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确有点丑。”梁冷平实点出这事实。
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季祯炸了,他抄起手边一只花瓶,抬手就往梁冷身上砸,梁冷往旁边闪身躲开,花瓶在他脚边碎裂出许多瓷片。
“瞧瞧你这什么天王老子胆,敢砸我?”梁冷话说得严苛,语气却全是玩味,逗小猫似的把季祯说过的话还给季祯。
他们这有来有回,特别是梁冷的语气,在江熠耳朵中有些刺耳。
季祯简直想上去踢死这臭王八蛋,奈何被江熠一把拉住手臂,强硬地带到他身后,“别闹。”
“你就护着他!”季祯抓住江熠的手想要往外钻,嘴里说的话不仅让江熠还让梁冷都摸不着头脑。
季祯嘴里这“他”是哪个他?
季祯就差把你们这对狗男男脱口而出,在他看来江熠不让自己踢梁冷,就是维护梁冷。
江熠无奈地紧紧拉着季祯,口中哄道:“好了好了。”
江蘅抓住刚才江熠话里面的一处关键点,“你说望舒已经不在这面具里,这是什么意思?”
望舒的魂魄才是这面具的主体,若是望舒的魂魄已经不在,他去了哪里?
江蘅这一打岔,季祯才平复许多,他推开江熠的手,背过身满心闷气,正要让他们都出去,他要自己静静,就听见院子里面有人声,好像是什么下人过来了。
这本身也被屋里的声音半掩盖过去,并没有太被谁注意,然而须臾便有不知屋里情况的小丫头端着几只锦盒跑进来,在门帘外怯生生叫了若华。
若华疑惑地走出去,从她手里接过东西还小声地说了几句话,而后若华又些惊讶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到了众人耳朵里,“什么?!”
外面又安静下去,若华支开那丫头后回来时,面色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看着季祯。
季祯正不痛快,见她犹豫的样子便说,“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他又看见若华手上的东西,“你拿的什么,谁拿过来的?”
若华手上是些礼盒,看着便不是普通东西。
若华低声说,“刘管事让人送回来的,说是,说是,”
若华觉得她刚才听见的东西已经有些超出自己认知,此时犹犹豫豫不知从何说起。但在季祯催促的目光下面,她咬了咬牙还是一鼓作气说了出来,“那丫头说这都是爷您买的。”
季祯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我买的,我什么时候买的?”
众人因此都看着若华,让若华不由紧张起来,她搅着手上的帕子低声说,“她们说昨天夜里爷出门买的。”
然而她也知道,昨天夜里季祯哪里出过门,何谈买这些东西?
前面在说的望舒的魂魄消失一事,霎时似乎有了些眉目。
刘武立刻被从外头叫过来,隔着门帘被季祯问话。
刘武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昨天夜里送季祯出门,此时还没去接人,怎么季祯竟然在家里?
再听季祯开口说话:“你昨天什么时候送我出去的?”
这声音刘武听着也怪生疏的,因此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爷,你的声音?”
从声音听,刘武可一点都不相信里头的人是季祯。如果不是有若华以及江熠他们在,他都想要掀开门帘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你管我什么声音,我染了风寒不行吗?”季祯不耐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刘武这才赶紧说:“昨天约莫是戌时过半,爷说要出门。”
“去了哪里?”季祯问。
刘武更是觉得奇怪,爷自个儿什么时候出去自己不清楚尚且还有可能,去了哪里怎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吗?
可他刚挨了季祯一句骂,此时也不敢多问,心想也许昨夜爷吃酒吃多了,自己忘了事儿了,便说,“爷说要去见见边城风情,去了,去了,”
刘武知道江熠和云顶山庄的人都在屋里,因此很是犹豫要不要把话直接说出来。虽然说男子去一去烟花柳巷的也不算太了不得的事情,但怎么说云顶山庄也是要面子的。
他想了想低声同季祯打商量,“爷,还是我私下同你说吧?”
“直接说!”季祯隔着门帘大声道。
这声音把刘武都震了震,听得出季祯已经很是光火,他心一横,想着自家爷也不是会事后牵连怪罪的人,此时又被季祯吓了一跳,下意识也跟着大声说,“爷昨天夜里去了醉香楼,整夜留宿。”
醉香楼这名字随便听听也就知道是什么地方,加之前面又说见识边城风情,众人也就明白了望舒顶着季祯的脸去了哪里。
“整夜留宿?”季祯的声音反而平淡了许多,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又问刘武,“你昨天夜里都跟着我吧?去了醉香楼,我还做了什么,我喝多了酒都忘了,你同我仔细说说。”
“这能直说吗?”刘武征求季祯的意见。
季祯在刘武看来仿佛是豁出去了,淡淡道:“能,直接说,一点都别给我遗漏。”
刘武忙不迭回答:“爷进了醉香楼,点了里头的两个头牌,”他说到这里,再次犹豫,不知该不该把事情说得事无巨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块儿都带去厢房了,等到半夜又往里叫了两个……给了不少赏银,再后头便没什么动静了。”
他本来是在楼下候着季祯回来的,可没想到还没候着季祯下来,家里就来人叫他回来了。这一回来才知道季祯在屋里等着问他的话。
刘武说了这一串话后,心里疑惑不解更甚,觉得昨天夜里季祯怪了些,现在的季祯则好像比昨天的还要古怪啊。
他正疑惑着,忽然听见屋里面穿出扑哧一声轻笑,似乎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而后一阵暴怒的声音传来,“顶着我的脸面做那种事情,还有男有女,我要杀了他,再把它剁成肉酱,让它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屋子里头不知怎么了,叮叮当当哐啷哐啷地响了一阵,脚步也是一阵错乱交叠,好像是有谁要冲出来又被人拉住。
太子殿下的笑声更明显。
继而刘武在惊恐中又听见江熠的声音,带着安稳哄劝,“季三,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