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乐自个儿去了婆婆的铺子里。
这会儿都已经八九点了, 可铺子大门竟然还没开。
“婆婆!”
时乐站在门口,脆生生的叫道:“给我开下门。”
婆婆很勤快,一般这时候早就该开门了。
时乐以为她今天是睡过去了, 所以还在门口特意等了片刻。
他手上那份没有加料的煎饼果子全部下肚,婆婆还没出来给开门。
时乐觉着不太对劲。
“婆婆!”
他扒拉着门缝,继续叫人:“待会煎饼果子就要凉啦。”
门里头静悄悄的。
由于婆婆这间铺子, 在街头最后一间, 所以, 光线也差。
大白天的,要是不开门,里头也是昏暗冷沉,什么都看不清。
时乐扒拉着门缝,瞅了半天, 也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皱着眉头, 沉思几秒后,把煎饼果子放到一旁,开始试图撬门。
“婆婆!我要进来找你了。”
时乐撬门前, 还给了个预告。可惜, 婆婆对他的预告还是没动静。
一阵忙活过后, 撬门小达人还真把门给打开了。
他把煎饼果子重新拎上,踏进了这间逼仄狭小的铺子里。
地面上随处可见婆婆扎的纸人, 金元宝,纸房子等等。
时乐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他避开这些,径直去了婆婆后头的小卧室里找人。
还没接近卧室,空气中那股子时乐再熟悉不过的阴森鬼气,就扑面而来。
时乐脸色微变, 攥紧煎饼果子,大步跑到卧室。
一进去。
他就看见卧室里头乱糟糟的,焦糊的小孩儿手掌印,还有带血的血印,布满了房间。
婆婆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穿着睡衣躺在那张睡了多年的小床上,跟睡着了似的。
时乐心里发紧,一道虚空符陡然震碎萦绕不散的森森鬼气。
再一张化清符将空气全部净化。
最后一道符,贴在婆婆身上,帮她清除身上缠绕的黑雾。
“婆婆。”
三道符下来,时乐跪坐在婆婆床前,攥着她的手腕,一双圆眼睛红通通的。
“对不起。”
时乐抖着手,给她检查身体,嘴上也在道歉:“我不该只给你一个药丸的。”
他还以为婆婆只是偶然碰到了点脏东西,毕竟在这白街里,鬼其实不算少,但鬼几乎都进不了铺子。
住在这里头的人也都有经验,一般身上都或者铺子前都挂着辟邪的,要是实在倒霉,在门口碰到什么脏东西,也会找点符纸什么的,烧下喝了便算完事。
婆婆如果只是碰到,没被恶意盯上,她不会出事的。
可谁知道,婆婆是被盯上了……
时乐自责到心都像被扎了似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条街上,这条阎王爷和鬼差都在的街上,还有鬼敢这么放肆!
时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婆婆的身体检查好。
人还在。
但是,魂魄却丢了。
“婆婆。”
时乐抬手,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他脆生生的声音,这会儿都点哑:“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
婆婆安安静静的,也不理他。
时乐难受的厉害,如果放在以前,婆婆看到他,肯定早就笑眯眯的迎上来,拉着他的手,给他拿吃的了。
婆婆特别喜欢他,不会舍得不理他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时乐把整个铺子都布了结界。
除了婆婆的魂魄,任何脏东西都别想进来。
“婆婆,你要等等我。”
时乐给她盖好被子,攥着她干枯的手,在自己脸蛋上蹭了蹭。
“待会你醒了,我给你再重新买热乎乎煎饼果子吃。”
加上满满的料,只给婆婆一个人吃。
从铺子里出来。
时乐红着眼睛,回到了自己家铺子。
苏狐正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煎饼果子。
她精神倒是恢复了点儿,但人还是懒洋洋的。
尾巴是每只狐狸最敏感的地方。
昨天李文给她的尾巴涂护毛膏,还涂了那么多!
苏狐哪能没有反应。
可是……
想到不配合的李文,苏狐打了个哈欠,在心里不满的想道。
强扭的瓜不甜,她快要丢掉李文这个不甜的瓜了!
在她身旁的苏周早把自己的煎饼果子吃完了,正眼馋的看着她那份儿。
“苏苏。你给我分一半呗。”
苏周指着她还没有动的另一半,脸也不要的,只要吃的。
苏狐瞥他一眼,“哦”了声,爽快的把另一半递给他。
两个人都正在吃着,忽然,就看到他们老板兼大人,噔噔噔的大步走了进来,眼睛红着,像在憋着没哭。
“乐乐——”
“大人——”
苏狐跟苏周看着他,都很懵逼的异口同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时乐又气又难受:“婆婆出事了!她的魂魄不见了。”
他说着,叫上苏周:“苏周,我们现在回地府一趟。”
婆婆的魂魄,他要多吩咐些鬼差,全部都去给他找!
苏狐听到这个消息,煎饼果子也不吃了,撂到桌子,撒腿就往婆婆的铺子跑。
而苏周也忙跟上时乐,陪他一块儿回了地府。
范无救在地府里正好没出去,时乐把他还有同样闲着的谢必安全都给聚到了一块儿。
几人查了婆婆的踪迹。
“没有什么发现。”
范无救面色凝重:“大人,现在有几种可能。一是婆婆的魂魄被人给藏起来了,二是婆婆的魂魄,是自己受惊后,离开身体,走散了。”
时乐攥紧了拳头:“我知道。魂魄离体太久会回不去的,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当务之急都是要先找到她。”
他不能让婆婆的魂魄在外头漂泊太长时间。
“大人,您先冷静下来。”
范无救劝道:“我现在就吩咐所有鬼差,去搜寻婆婆的魂魄。”
“另一边,咱们从别的地方下手,看看她为什么会离魂。”
不止范无救劝,就连陆安也过来,握住了时乐冰凉的手,给他打气:“乐乐,你别着急啊。”
“我相信你,你肯定会找到婆婆的魂魄。你超厉害的。”
陆安的声音清润,在他的哄劝下,时乐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重复道:“我会找到婆婆的。”
一整天。
他把所有滞留在白街那些无所事事的咸鱼鬼都给带回了地府里。
“说吧,这几天,白街都有什么异常?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鬼来过。”
时乐难得坐到了阎王正殿的高堂上,亲自审讯。
高堂之下,四方恶鬼视察之中。
没有鬼敢撒谎。
“大人,我,我每天夜里都在李家铺子门前睡觉,他家的悬梁倒挂起来特别舒服,我除了挂悬梁,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时乐绷着小圆脸:“以后不能再去挂着了。”
虽然只是倒挂着悬梁玩儿,但如果哪天铺子主人夜里开门,看到门口倒挂着只鬼,还不得吓到当场嗝屁。
“大人,我也不知情啊,我……”
连审了好几个,这些咸鱼鬼们的夜生活,都奇葩的要命。
时乐审到脸都黑了,在耐心快要耗尽前,终于——
有个哆哆嗦嗦,特别怕鬼差的女鬼,招出来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我,我看到最近有小鬼总往咱们白街来。”
“都是特别小的小鬼,看着像是刚出生不久就死了的小鬼头。”
她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时乐。
“大人,那些小鬼夜里虽然总跑过来,但是天还没亮,他们就没了。”
“没了?”时乐追问道:“怎么没的?!”
“被,被吃了。”
女鬼哆嗦道:“我不小心偷偷看到过一次,那些小鬼都被一个黑乎乎的,也很小的鬼,连皮肉带骨头的给嚼碎了。”
鬼吃鬼。
时乐眉头皱了起来。
“只有你一个鬼看见过这些?”他问道。
女鬼点点头,补充着说道:“我,我不爱跟其他的鬼玩儿。”
“别的鬼一到夜里,都在白街前头占地盘。”
“我爱在后头藏着,那个小鬼,他吃别的小鬼,就是在白街最后一家铺子门口发生的。”
说到那一幕,胆小的女鬼揪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害怕的不行。
时乐审到现在,总算审到重点。
他稳着情绪,继续从女鬼嘴里问消息。
“那个吃鬼的小鬼,他进过最后一家铺子么?”
“进,进过。就在昨天夜里。”
“只有他一只鬼进去过?”
“不止。他进去不久后,还有个很陌生的鬼,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也进去了。”
“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女鬼全部都交代完,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大人,我是好鬼,不害人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捉我?”
时乐在听到有个十四五岁的军装鬼,也进了铺子里。
他猛地松了口气。
那间乱糟糟的卧室,以及什么伤都没有,只是魂魄可能被吓到离体的婆婆……
都有了解释。
有人在护着婆婆。
“放心,地府不会乱捉鬼的。”
时乐看这个女鬼年纪也不大,而且性子软弱,不像做过什么坏事。
他主动问道:“你是为什么没办法去投胎?”
女鬼揪着衣角,嗫嚅道:“我,我有心愿没有完成。”
“什么心愿?”
女鬼纠结了下,最后,在对时乐的畏惧中,还是老老实实交代道:“我想吃碗红烧肉。”
时乐:“?”
一碗红烧肉,就让眼前这个女鬼生了执念,轮回都入不了?
女鬼看他困惑,小小声的解释道:“我生前得了重病,家里实在没有钱治了。”
“我爸妈是农村的,我爸是个瘸子,我妈又是个瞎子,我们家很穷的。城里的医生,说我的病要是治好,得要好几十万呢。”
“爸妈他们筹不到钱,头发都白了。我不想看他们哭了。”
“所以,所以,我把我身上的管子偷偷拔掉了。”
“拔管子前,我为了把我爸哄走,就跟他说,我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碗红烧肉。”
“我爸回去给我做红烧肉了,我妈在我床头,她看不到我拔管子。”
女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小小的,很胆怯似的。
她看时乐耐心听她说话,胆子稍微放大了点。
“大人。”
她舔了舔唇,像是小孩儿在找朋友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道:“我在病房里,看到我爸哭了。他说,他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想让我好歹把肉给吃了再走。”
“可我没有吃到肉。”
时乐沉默。
女鬼只当自己的执念,是那碗他爸哽咽着想让她吃一口的红烧肉。
可时乐却清楚,她不是因为那碗红烧肉,才滞留在阴间。
她不入轮回,是因为她有个瘸了腿的爸,还有个盲了眼的妈。
她放不下的,是那对为她白了发的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