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刘助理透过内视镜, 睇了眼后排正在敲击键盘的季总。

对方目光定格在电脑屏幕,银蓝光线映在他灰蓝眼瞳,像镀着层釉质的冷光, 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刘助理敛回视线, 低头看膝上的一叠文件夹, 这么忙也要出去, 秦先生究竟说了什么话?

少见季总露出那种神情,错愕,惊喜,隐忍,克制, 那一瞬间,多数复杂情绪在他面上浮现。

他有些好奇。

碍于这是老板, 他探不着,难免唏嘘。

司机也又点懵逼,清晨将老板送进公司, 这前后没两个小时, 老板又要出去, 还去的那家私立医院。

但他向来不关注老板的事,像他们这种职业,知道得越少越好。

车上无人说话, 黑色宾利车在行车道疾驰, 四十分钟后, 抵达私立医院门口。

刘助理正要问要不要把车开进去, 就见医院门口站着的秦宁和汪海。

秦宁今天穿了身深黑羽绒长服, 戴了顶雪白毡帽, 衬着他愈发白皙精致,黑瞳纯澈明亮。

他脸颊微红,鼻尖也冻得红红的,似乎在雪地中呆了有段时间。

路过的行人时不时看他两眼,甚至有人路过后,频繁回头。

刘助理目光撤回,心说,秦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他暗忖一句,回头正要说话,就迎上自家季总的冷漠视线。

季总:(死亡凝视 jg)

刘助理:“……”

季总冷飕飕的问:“你在看什么?”

刘助理不卑不亢:“在看汪海。”

季总冷哼一声,接着,刘助理后排座响起砰地关门声。

刘助理望着自家季总的背影,心想,季总该看的不是心脏科,他或许应该去看看脑科。

季应闲撑着那柄熟悉的黑伞,大步行至医院门口,站定在秦宁身边。

秦宁朝他轻轻颔首,吩咐汪海,“把车开过来。”

汪海领命,立刻去开车。

季应闲看了眼汪海,转头拧眉,问:“要我帮你做什么?”

秦宁微抬眼眸,望进季应闲那双灰蓝眼睛。

“你能不能牵我出去。”

能不能牵我出去。

牵我出去。

牵我……

心脏猛地撞击肋骨,心尖情不自禁地颤动,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蔓延至手指。

季应闲忍不住曲起指节,耳尖非常不争气的红了。

他穿着高领风衣,遮住耳朵,不易察觉。

哑言一瞬,他恼羞成怒。

“你、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牵的!”

还、还要他牵出去。

这也太矫情了!

秦宁对他的反应不意外,浅淡一笑。

他原意也不是要季应闲牵他,主要是气他几句,好让他恼怒离开,对自己求救也不会多问,自己也能随同出去,一举两得。

越接触季应闲,他越了解他的性格,掌控起来更得心应手。

秦宁很满意。

季应闲果真气得大步离开,秦宁立刻跟上。

不料季应闲倏然停脚,他毫无预兆地撞上他结实的后背,撞得鼻尖一痛,瞬间红了。

秦宁:“?”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看季应闲。

下一瞬,在寒风中冻得极冷的手,被略带薄茧的温热手掌牵住,紧紧握着,严丝合缝。

季应闲带了一丝别扭的沉越嗓音响起。

“下不为例。”

秦宁茫然看他,眨了下眼。

季应闲侧开着脸,风衣领口高竖,遮挡了他的脸,令人看不清他表情。

秦宁迷瞪瞪地被季应闲直接牵出医院大门。

两人谁也没注意,季应闲撑着的那柄黑伞,不知觉地朝秦宁偏去,完完全全遮住他,而季应闲肩头落满白雪,浸湿了一大片。

汪海开车出来,却不见秦宁踪迹。

他心中一慌,以为秦宁失踪了,正准备采取措施,就接到季少短信。

【自己来双秦。】

汪海:“???”

宾利车上。

后排车厢中,两人并排坐着,无声无息。

刘助理在内视镜睇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贯面色如常,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果然,是人就逃不过那两个字。

而后排的两人。

秦宁稍微抽动自己的手,说:“季先生,可以放手了。”

季应闲微愣,继而如梦初醒,甩开烫手山芋般松开秦宁的手。

秦宁安然收回手,用另只手盖住,不着痕迹地叠放膝盖。

他的手白皙温润,但体质原因,用力过猛就容易留印,这会儿被季应闲大掌捏过,正泛着红。

季应闲余光瞥见,不知像了些什么,耳尖更红,冰冷不显色的脸颊也鲜见的红了几分。

这变化很细微,除了他自己,无人察觉。

在车厢内,沉默了十来分钟。

季应闲轻咳一声,问:“去双秦做什么?”

秦宁没想瞒他,说:“双秦着火了。”

季应闲神色微敛,“着火?”

秦宁神色娴静地点点头。

季应闲不禁皱眉。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想必秦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这才前去双秦。

他们到双秦时,消防车正停在库房外,数名消防员在内部灭最后的火苗,从外面看整个仓库,烧得面目全非。

透风窗玻璃爆开,满地全是玻璃碎片,铝合金窗框也成了横七竖八的条状物。

双秦公司的仓库主要堆积的物品,皆是易燃物品,一点小火苗,足以烧毁整个仓库。

幸好门卫发现及时,拨打消防电话,否则紧挨仓库的办公楼,也难以幸免。

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操着一口非常流利的滨城本地话,正在接受警察的问询。

秦宁在旁边默然听了片刻,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和原主有很大的破绽,就在这本地话,好在原主日常也不用滨城话,他伪装起来,倒很方便,只是在听上面,有些费力。

警方一连盘问了数个人,问得相当严谨。

双秦位于工业园区,一旦起火,危及整片地区,不得不严正以待。

况且这起事件,自燃倒有迹可循,如果是人为纵火,那性质就完全不同,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

警方问完目击者,便去监控室调取监控,调查起火原因。

秦宁一直在跟柯松和老钱了解情况。

季应闲在旁侧忙碌公司的事,刘助理时不时为他帮忙翻阅。

冰天雪地在屋檐下,坐在蓝色塑料凳上,过去半小时,刘助理都不见自家季总提一句回去。

说不在意秦先生,谁信啊。

反正刘助理不信。

自家季总对待秦先生,简直特殊得不能再特殊了。

刘助理正暗中思忖,忽见季总朝着旁边睇去,眼神不善。

他顺势看去,柯松正把自己耳罩摘下来,为秦先生戴上,又把手套也给秦先生,好不亲昵。

“啪。”

耳边键盘敲击声骤然变大。

刘助理惊了一跳,再转脸,自家季总正沉着脸敲键盘,看他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仿佛要把键盘打穿。

刘助理无奈摇头,周围空气好像都变酸了。

那边的秦宁被迫接受柯松递来的手套和耳罩。

他掩着唇,低咳几声,说:“不用给我,我不冷,你拿回去吧。”

秦宁也想把耳罩摘下来,还回去。

柯松制止他说:“秦先生,你身体比我弱,冷不得,你看你都咳嗽了,还是戴上,免得感冒。”

柯松跟在秦宁身边有段时间,每次见秦宁都在医院,想不知道他身体差都不行。

他想故技重施,给秦宁戴手套。

刚一拿起,还没挨到秦宁的手,手套就被一只突然介入的手抽走。

秦宁和柯松一起看去。

季应闲把手套朝柯松扔回,拿起刚从车中找出的全新围巾,给秦宁套上,还顺手摘掉耳罩,扔给柯松。

柯松:“……”

他一句话没说,一气呵成做完,转身回到那边屋檐下,继续忙工作。

秦宁:“?”

柯松不清楚季应闲的身份,被他这波占有欲极强的操作弄得很莫名,不禁好奇他是谁,探头看了他一眼。

季应闲似有所察,抬眸看来,眼神阴鸷。

柯松浑身一抖,赶紧转开头。

他拍了拍心口,暗说,这眼神也太吓人了。

柯松安抚自己后,问:“秦先生,你要喝热水暖暖么?我去给你倒杯水过来。”

秦宁摇头,说:“不用,我现在去监控室,你回去忙吧,我有事再让你过来。”

柯松略失望的“哦”了声,说:“那好吧。”

他蛮喜欢跟秦先生呆一起的,有点可惜。

随后,他在老钱催促下离开。

秦宁和老钱一同前去监控室,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人为纵火,还是一场意外。

按理说不可能是意外,仓库有火星子的几率很低,但他人纵火,又说不过去,这得多大仇,竟跑来纵火,万一仓库有人,那岂不是要背上杀人罪名。

两人很快前去监控中心。

刘助理目送两人离开,低声说:“季总,秦先生他们往那边去了,我们要去么?”

季应闲摆摆手,“不必。”

刘助理倒也没说什么,安静站在他边上。

季应闲忙了片刻,抬头朝秦宁离开的放向望了眼,又继续低头敲击键盘。

不多时,刘助理听到自家季总的话。

“查查那个人。”

刘助理顺着季总手指的方向,看见端着一杯热水走出办公楼的年轻人。

刘助理:“?”

刘助理问:“查完他之后哪?”

季应闲:“挖过来,然后开除。”

刘助理:“???”

秦宁和老钱进去监控中心时,警察们正拷贝完视频,准备离开。

对方跟秦宁交谈几句,大意是侦查结果过几天就出来,有问题会及时联系双秦。

秦宁也回应对方,全力配合调查。

几名警察很快离开,监控中心的负责人不认识秦宁,但他认识老钱,关系还不错。

老钱介绍后,那位负责人瞬间拘谨很多,他抓抓头发,莽笑说:“我还没见过双秦最上面的老板,这娃娃可真俊啊。”

老钱手肘捅他一下,负责人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又改口。

秦宁笑了下,“没事。”

负责人赶紧把视频调出来,方便秦宁查看。

他头一回见最顶尖的那位领导,又点方,手点错文件夹好几次。

老钱哭笑不得,把人赶出去,干脆自己来点开。

两人照着时间把昨夜到今晨的视频调出来,逐一查看。

老钱边看边说:“还是秦先生有远见,上次那个丁小凯来研发楼偷拍,你就让公司增设监控,还专门放在不起眼的地方。”

他原来还奇怪怎么要选那么刁钻的位置,现在一看,秦先生考虑不是没有原因。

如果不是这几个增设的摄像头,谁能看见那翻墙头的黑影,至于起火原因,怕是难以调查清楚。

老钱默然想着,眼睛却紧盯着视频中翻跃的黑影。

秦宁说:“我原以为这人会对实验室不利,但没想到他会对仓库动手,仓库内对方的废纸占了很大一部分,若是这人纵火,烧起来非常容易。”

老钱也道:“现在得看警方调查,把这人找出来,看是不是这人纵火,看他鬼鬼祟祟翻墙进来,又专程避开摄像头,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这次起火,跟这人有关。”

他说着,看了眼暂定画面中的黑影。

可惜太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难以确定是什么人,只能由警方调查。

老钱刚说完,见秦宁掩着唇,偏头咳嗽,咳得像喘不上气来。

这时,柯松恰好送来倒好的温水,正给秦宁顺背的老钱赶紧拿过来,让秦宁喝一些。

他关切的问:“好些没?”

秦宁端着水杯,平复呼吸。

“没事,大概是早晨出来时,吹了冷风。”

他想早些来双秦,提前在医院门口等着季应闲,没想到又有些受寒。

柯松也吓坏了,很关心的问着秦宁。

老钱拿空调遥控把室内温度上调,又随口把柯松打发走。

直到柯松出去,他才把门关上,说:“秦先生,别怪我老钱话多,你这身体就是块玻璃,脆弱得紧,你……”

他顿了一息,表情颇为复杂,“你老师对生物瓣膜材料有研究,你应该也了解心脏瓣膜病,多爱惜自己身体,别轻易感冒生病。”

“实验室的事,你可以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做研究,你尽管放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老钱说了一番肺腑之言,秦宁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含笑点头。

他说:“钱叔,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我。”

老钱却没怎么放心,又多叮嘱他几句。

两人看完了视频,老钱专门用u盘拷贝一份,以便秦宁回去后,想再看一遍。

忙完后,他们回到仓库那边,消防员已全部出来,仓库内部的火苗全部熄灭,现在需要做的是后续整理。

消防员们走后,申总有条不紊的安排公司后勤去打扫仓库,秦宁跟申总在沟通公司这次的事。

秦宁把汪海也派去帮忙打理被烧的仓库。

刘助理看秦宁回来,又说:“季总,秦先生回来了。”

季应闲撩着眼皮看他,“你老跟我汇报他行踪做什么?”

刘助理说:“想问季总我们现在是否离开。”

季应闲这会儿没用电脑,正在看项目书。

他听刘助理这么问,说:“不走。”

刘助理点头,拎着电脑站直身,没再发问。

季应闲看似认真阅览项目书,实际余光正睇着秦宁。

刘助理假装自己没看见。

这边,秦宁听申总安排好接下来的事,也放心很多,不过临近年关,仓库出事,势必会影响公司年底清算,有些难办。

申总的办事能力,秦宁很放心,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给他,他对双秦的业务和公司结构不熟,不方便插手。

秦宁一笑,“那就交给申叔叔了。”

申总也笑道:“秦先生哪里话,是我应该做的。”

秦宁淡淡一笑,很快,他脸色微白,拿出手帕掩唇咳嗽。

申总一惊,忙去扶秦宁。

然而这次他咳得厉害,申总一眼看见他手帕和嘴角的血丝。

“秦先生!”

只听一声疾呼。

季应闲视野中的那道瘦弱身影倏然倒地,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跌倒在雪地。

刘助理显然也注意到了,惊愕看向自家季总。

“季总,秦先生他——”

话至中途,眼前就掠过一道黑影,一看旁边,已没了季应闲的人影。

季应闲强行咬住舌头,稳住精神,不让自己晕血。

他沉着脸从申总怀里接过晕倒的秦宁,将他打横抱起,迅速走向双秦门口,眉眼间是他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恐惧。

刘助理也马上拿出手机,联系司机开车过来。

宾利车上。

秦宁双目紧闭,脸白如纸,浅淡唇瓣被鲜血染红,宛如多了分艳色。

他眉心痛苦的拧紧,手攥着心口的衣襟,指节泛白。

昏迷过去,也掰不开他的手,可见有多疼。

季应闲扶着秦宁,眸底深沉,情绪难以窥探。

他手指微曲,颤着指背擦过秦宁唇角的血。

那抹血印在他手上,像滚烫石炭,灼烧他的皮肤,又像千万根尖针,狠狠锥刺。

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照胸狠锤。

心脏密密匝匝的痛。

季应闲沉着脸,灰蓝眼瞳直直注视着秦宁,眼底拉满血丝。

秦宁有心脏病,病发时会咳血的事,他一向清楚,但从未见过。

秦宁知道他有晕血的毛病,从不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

他没生过大病,没想过是这样。

甚至在那次晚宴,他狠狠羞辱秦宁,只为跟老头子赌气,不顾他是个病人。

该死。

他真该死。

季应闲拳头紧攥,二十年来,头一次对一件事感到后悔。

前排。

刘助理正在副驾驶座联系医院,安排好一切,忽听后排传来一道清脆的掌掴声。

声音大到司机都愣了一秒。

刘助理一顿,继续跟医院沟通,片刻后,他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眼内视镜。

后排座什么也没发生,秦先生如旧昏迷未醒,但……

季总脸颊多了泛红的掌印。

谁打的不言而喻。

刘助理不着痕迹敛回视线。

下午两点。

季老爷子在保镖的陪护下,乘电梯上楼,到门诊楼。

叮——

电梯抵达楼层。

季老爷子急不可耐,门一打开,立刻跨出梯厢,朝着走廊左侧前行。

他走得快,拐杖都有些跟不上脚步。

转过走廊,在急救室见到自家孙儿。

季老爷子快步上前,拐杖狠狠打了下他的腿,气道:“是不是你让小宁生气了!”

旁边的刘助理忙拦住季老爷子,解释道:“董事长,董事长,不是这样的,秦先生的事跟季总没关系。”

季老爷子大口喘气,俨然气得不轻。

他顺过来气后,见季应闲右边脸有些红肿,问:“你脸怎么了?”

季应闲舌尖:“没事。”

刘助理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季总不说的事,他也不可能说出去。

季老爷子气过后,说:“红成那样,去拿药擦擦。”

季应闲“嗯”了声,态度像是没听进去。

季老爷子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也没逼他,转而问:“小宁情况如何,什么时候进去的?”

刘助理说:“秦先生进去快一个小时了,似乎情况比较严峻。”

他说完,旁边的季应闲眸色微沉,面色罕见的浮现一丝痛意。

季老爷子恰好看见,惊奇地多看两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瞎了。

他也没多在意,满心想着秦宁的事。

“手术后不乐观,立刻转去国外,我马上让人联系国外的医院。”

季应闲压直唇角,“我已经联系了。”

季老爷子头一次见他这么积极,倒也没说什么,只撑着拐杖在旁边坐下。

他坐下没几分钟,旁边神色难看的孙儿开口了。

“老头子,那天……”

“哪天?”

季应闲抿紧唇,隔了许久,说:“公司周年庆晚宴那天,秦宁是不是也是这样?”

季老爷子不听还好,听他提起,气不打一出来,隐隐压住揍人的怒火。

他反问:“你说哪?”

季应闲紧皱眉心,少见的没怼回来。

“我知道了。”

他转身从急救室的走廊离开,一改往日恣意倨傲,精神不太好。

季老爷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想了什么,转头吩咐刘助理。

“小刘,你去跟着他,有什么问题,及时处理。”

刘助理颔首,“好的,董事长。”

他匆匆追上去。

季老爷子叹了口气,眉宇间颇为疲倦。

他转头看了眼急救室的红色灯光,亦是满目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