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助理透过内视镜, 睇了眼后排正在敲击键盘的季总。
对方目光定格在电脑屏幕,银蓝光线映在他灰蓝眼瞳,像镀着层釉质的冷光, 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刘助理敛回视线, 低头看膝上的一叠文件夹, 这么忙也要出去, 秦先生究竟说了什么话?
少见季总露出那种神情,错愕,惊喜,隐忍,克制, 那一瞬间,多数复杂情绪在他面上浮现。
他有些好奇。
碍于这是老板, 他探不着,难免唏嘘。
司机也又点懵逼,清晨将老板送进公司, 这前后没两个小时, 老板又要出去, 还去的那家私立医院。
但他向来不关注老板的事,像他们这种职业,知道得越少越好。
车上无人说话, 黑色宾利车在行车道疾驰, 四十分钟后, 抵达私立医院门口。
刘助理正要问要不要把车开进去, 就见医院门口站着的秦宁和汪海。
秦宁今天穿了身深黑羽绒长服, 戴了顶雪白毡帽, 衬着他愈发白皙精致,黑瞳纯澈明亮。
他脸颊微红,鼻尖也冻得红红的,似乎在雪地中呆了有段时间。
路过的行人时不时看他两眼,甚至有人路过后,频繁回头。
刘助理目光撤回,心说,秦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
他暗忖一句,回头正要说话,就迎上自家季总的冷漠视线。
季总:(死亡凝视 jg)
刘助理:“……”
季总冷飕飕的问:“你在看什么?”
刘助理不卑不亢:“在看汪海。”
季总冷哼一声,接着,刘助理后排座响起砰地关门声。
刘助理望着自家季总的背影,心想,季总该看的不是心脏科,他或许应该去看看脑科。
季应闲撑着那柄熟悉的黑伞,大步行至医院门口,站定在秦宁身边。
秦宁朝他轻轻颔首,吩咐汪海,“把车开过来。”
汪海领命,立刻去开车。
季应闲看了眼汪海,转头拧眉,问:“要我帮你做什么?”
秦宁微抬眼眸,望进季应闲那双灰蓝眼睛。
“你能不能牵我出去。”
能不能牵我出去。
牵我出去。
牵我……
心脏猛地撞击肋骨,心尖情不自禁地颤动,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蔓延至手指。
季应闲忍不住曲起指节,耳尖非常不争气的红了。
他穿着高领风衣,遮住耳朵,不易察觉。
哑言一瞬,他恼羞成怒。
“你、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牵的!”
还、还要他牵出去。
这也太矫情了!
秦宁对他的反应不意外,浅淡一笑。
他原意也不是要季应闲牵他,主要是气他几句,好让他恼怒离开,对自己求救也不会多问,自己也能随同出去,一举两得。
越接触季应闲,他越了解他的性格,掌控起来更得心应手。
秦宁很满意。
季应闲果真气得大步离开,秦宁立刻跟上。
不料季应闲倏然停脚,他毫无预兆地撞上他结实的后背,撞得鼻尖一痛,瞬间红了。
秦宁:“?”
他抬起头,不明所以看季应闲。
下一瞬,在寒风中冻得极冷的手,被略带薄茧的温热手掌牵住,紧紧握着,严丝合缝。
季应闲带了一丝别扭的沉越嗓音响起。
“下不为例。”
秦宁茫然看他,眨了下眼。
季应闲侧开着脸,风衣领口高竖,遮挡了他的脸,令人看不清他表情。
秦宁迷瞪瞪地被季应闲直接牵出医院大门。
两人谁也没注意,季应闲撑着的那柄黑伞,不知觉地朝秦宁偏去,完完全全遮住他,而季应闲肩头落满白雪,浸湿了一大片。
汪海开车出来,却不见秦宁踪迹。
他心中一慌,以为秦宁失踪了,正准备采取措施,就接到季少短信。
【自己来双秦。】
汪海:“???”
宾利车上。
后排车厢中,两人并排坐着,无声无息。
刘助理在内视镜睇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贯面色如常,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果然,是人就逃不过那两个字。
而后排的两人。
秦宁稍微抽动自己的手,说:“季先生,可以放手了。”
季应闲微愣,继而如梦初醒,甩开烫手山芋般松开秦宁的手。
秦宁安然收回手,用另只手盖住,不着痕迹地叠放膝盖。
他的手白皙温润,但体质原因,用力过猛就容易留印,这会儿被季应闲大掌捏过,正泛着红。
季应闲余光瞥见,不知像了些什么,耳尖更红,冰冷不显色的脸颊也鲜见的红了几分。
这变化很细微,除了他自己,无人察觉。
在车厢内,沉默了十来分钟。
季应闲轻咳一声,问:“去双秦做什么?”
秦宁没想瞒他,说:“双秦着火了。”
季应闲神色微敛,“着火?”
秦宁神色娴静地点点头。
季应闲不禁皱眉。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想必秦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这才前去双秦。
他们到双秦时,消防车正停在库房外,数名消防员在内部灭最后的火苗,从外面看整个仓库,烧得面目全非。
透风窗玻璃爆开,满地全是玻璃碎片,铝合金窗框也成了横七竖八的条状物。
双秦公司的仓库主要堆积的物品,皆是易燃物品,一点小火苗,足以烧毁整个仓库。
幸好门卫发现及时,拨打消防电话,否则紧挨仓库的办公楼,也难以幸免。
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操着一口非常流利的滨城本地话,正在接受警察的问询。
秦宁在旁边默然听了片刻,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和原主有很大的破绽,就在这本地话,好在原主日常也不用滨城话,他伪装起来,倒很方便,只是在听上面,有些费力。
警方一连盘问了数个人,问得相当严谨。
双秦位于工业园区,一旦起火,危及整片地区,不得不严正以待。
况且这起事件,自燃倒有迹可循,如果是人为纵火,那性质就完全不同,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
警方问完目击者,便去监控室调取监控,调查起火原因。
秦宁一直在跟柯松和老钱了解情况。
季应闲在旁侧忙碌公司的事,刘助理时不时为他帮忙翻阅。
冰天雪地在屋檐下,坐在蓝色塑料凳上,过去半小时,刘助理都不见自家季总提一句回去。
说不在意秦先生,谁信啊。
反正刘助理不信。
自家季总对待秦先生,简直特殊得不能再特殊了。
刘助理正暗中思忖,忽见季总朝着旁边睇去,眼神不善。
他顺势看去,柯松正把自己耳罩摘下来,为秦先生戴上,又把手套也给秦先生,好不亲昵。
“啪。”
耳边键盘敲击声骤然变大。
刘助理惊了一跳,再转脸,自家季总正沉着脸敲键盘,看他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仿佛要把键盘打穿。
刘助理无奈摇头,周围空气好像都变酸了。
那边的秦宁被迫接受柯松递来的手套和耳罩。
他掩着唇,低咳几声,说:“不用给我,我不冷,你拿回去吧。”
秦宁也想把耳罩摘下来,还回去。
柯松制止他说:“秦先生,你身体比我弱,冷不得,你看你都咳嗽了,还是戴上,免得感冒。”
柯松跟在秦宁身边有段时间,每次见秦宁都在医院,想不知道他身体差都不行。
他想故技重施,给秦宁戴手套。
刚一拿起,还没挨到秦宁的手,手套就被一只突然介入的手抽走。
秦宁和柯松一起看去。
季应闲把手套朝柯松扔回,拿起刚从车中找出的全新围巾,给秦宁套上,还顺手摘掉耳罩,扔给柯松。
柯松:“……”
他一句话没说,一气呵成做完,转身回到那边屋檐下,继续忙工作。
秦宁:“?”
柯松不清楚季应闲的身份,被他这波占有欲极强的操作弄得很莫名,不禁好奇他是谁,探头看了他一眼。
季应闲似有所察,抬眸看来,眼神阴鸷。
柯松浑身一抖,赶紧转开头。
他拍了拍心口,暗说,这眼神也太吓人了。
柯松安抚自己后,问:“秦先生,你要喝热水暖暖么?我去给你倒杯水过来。”
秦宁摇头,说:“不用,我现在去监控室,你回去忙吧,我有事再让你过来。”
柯松略失望的“哦”了声,说:“那好吧。”
他蛮喜欢跟秦先生呆一起的,有点可惜。
随后,他在老钱催促下离开。
秦宁和老钱一同前去监控室,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人为纵火,还是一场意外。
按理说不可能是意外,仓库有火星子的几率很低,但他人纵火,又说不过去,这得多大仇,竟跑来纵火,万一仓库有人,那岂不是要背上杀人罪名。
两人很快前去监控中心。
刘助理目送两人离开,低声说:“季总,秦先生他们往那边去了,我们要去么?”
季应闲摆摆手,“不必。”
刘助理倒也没说什么,安静站在他边上。
季应闲忙了片刻,抬头朝秦宁离开的放向望了眼,又继续低头敲击键盘。
不多时,刘助理听到自家季总的话。
“查查那个人。”
刘助理顺着季总手指的方向,看见端着一杯热水走出办公楼的年轻人。
刘助理:“?”
刘助理问:“查完他之后哪?”
季应闲:“挖过来,然后开除。”
刘助理:“???”
秦宁和老钱进去监控中心时,警察们正拷贝完视频,准备离开。
对方跟秦宁交谈几句,大意是侦查结果过几天就出来,有问题会及时联系双秦。
秦宁也回应对方,全力配合调查。
几名警察很快离开,监控中心的负责人不认识秦宁,但他认识老钱,关系还不错。
老钱介绍后,那位负责人瞬间拘谨很多,他抓抓头发,莽笑说:“我还没见过双秦最上面的老板,这娃娃可真俊啊。”
老钱手肘捅他一下,负责人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又改口。
秦宁笑了下,“没事。”
负责人赶紧把视频调出来,方便秦宁查看。
他头一回见最顶尖的那位领导,又点方,手点错文件夹好几次。
老钱哭笑不得,把人赶出去,干脆自己来点开。
两人照着时间把昨夜到今晨的视频调出来,逐一查看。
老钱边看边说:“还是秦先生有远见,上次那个丁小凯来研发楼偷拍,你就让公司增设监控,还专门放在不起眼的地方。”
他原来还奇怪怎么要选那么刁钻的位置,现在一看,秦先生考虑不是没有原因。
如果不是这几个增设的摄像头,谁能看见那翻墙头的黑影,至于起火原因,怕是难以调查清楚。
老钱默然想着,眼睛却紧盯着视频中翻跃的黑影。
秦宁说:“我原以为这人会对实验室不利,但没想到他会对仓库动手,仓库内对方的废纸占了很大一部分,若是这人纵火,烧起来非常容易。”
老钱也道:“现在得看警方调查,把这人找出来,看是不是这人纵火,看他鬼鬼祟祟翻墙进来,又专程避开摄像头,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这次起火,跟这人有关。”
他说着,看了眼暂定画面中的黑影。
可惜太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难以确定是什么人,只能由警方调查。
老钱刚说完,见秦宁掩着唇,偏头咳嗽,咳得像喘不上气来。
这时,柯松恰好送来倒好的温水,正给秦宁顺背的老钱赶紧拿过来,让秦宁喝一些。
他关切的问:“好些没?”
秦宁端着水杯,平复呼吸。
“没事,大概是早晨出来时,吹了冷风。”
他想早些来双秦,提前在医院门口等着季应闲,没想到又有些受寒。
柯松也吓坏了,很关心的问着秦宁。
老钱拿空调遥控把室内温度上调,又随口把柯松打发走。
直到柯松出去,他才把门关上,说:“秦先生,别怪我老钱话多,你这身体就是块玻璃,脆弱得紧,你……”
他顿了一息,表情颇为复杂,“你老师对生物瓣膜材料有研究,你应该也了解心脏瓣膜病,多爱惜自己身体,别轻易感冒生病。”
“实验室的事,你可以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做研究,你尽管放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老钱说了一番肺腑之言,秦宁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含笑点头。
他说:“钱叔,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心我。”
老钱却没怎么放心,又多叮嘱他几句。
两人看完了视频,老钱专门用u盘拷贝一份,以便秦宁回去后,想再看一遍。
忙完后,他们回到仓库那边,消防员已全部出来,仓库内部的火苗全部熄灭,现在需要做的是后续整理。
消防员们走后,申总有条不紊的安排公司后勤去打扫仓库,秦宁跟申总在沟通公司这次的事。
秦宁把汪海也派去帮忙打理被烧的仓库。
刘助理看秦宁回来,又说:“季总,秦先生回来了。”
季应闲撩着眼皮看他,“你老跟我汇报他行踪做什么?”
刘助理说:“想问季总我们现在是否离开。”
季应闲这会儿没用电脑,正在看项目书。
他听刘助理这么问,说:“不走。”
刘助理点头,拎着电脑站直身,没再发问。
季应闲看似认真阅览项目书,实际余光正睇着秦宁。
刘助理假装自己没看见。
这边,秦宁听申总安排好接下来的事,也放心很多,不过临近年关,仓库出事,势必会影响公司年底清算,有些难办。
申总的办事能力,秦宁很放心,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给他,他对双秦的业务和公司结构不熟,不方便插手。
秦宁一笑,“那就交给申叔叔了。”
申总也笑道:“秦先生哪里话,是我应该做的。”
秦宁淡淡一笑,很快,他脸色微白,拿出手帕掩唇咳嗽。
申总一惊,忙去扶秦宁。
然而这次他咳得厉害,申总一眼看见他手帕和嘴角的血丝。
“秦先生!”
只听一声疾呼。
季应闲视野中的那道瘦弱身影倏然倒地,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跌倒在雪地。
刘助理显然也注意到了,惊愕看向自家季总。
“季总,秦先生他——”
话至中途,眼前就掠过一道黑影,一看旁边,已没了季应闲的人影。
季应闲强行咬住舌头,稳住精神,不让自己晕血。
他沉着脸从申总怀里接过晕倒的秦宁,将他打横抱起,迅速走向双秦门口,眉眼间是他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恐惧。
刘助理也马上拿出手机,联系司机开车过来。
宾利车上。
秦宁双目紧闭,脸白如纸,浅淡唇瓣被鲜血染红,宛如多了分艳色。
他眉心痛苦的拧紧,手攥着心口的衣襟,指节泛白。
昏迷过去,也掰不开他的手,可见有多疼。
季应闲扶着秦宁,眸底深沉,情绪难以窥探。
他手指微曲,颤着指背擦过秦宁唇角的血。
那抹血印在他手上,像滚烫石炭,灼烧他的皮肤,又像千万根尖针,狠狠锥刺。
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照胸狠锤。
心脏密密匝匝的痛。
季应闲沉着脸,灰蓝眼瞳直直注视着秦宁,眼底拉满血丝。
秦宁有心脏病,病发时会咳血的事,他一向清楚,但从未见过。
秦宁知道他有晕血的毛病,从不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
他没生过大病,没想过是这样。
甚至在那次晚宴,他狠狠羞辱秦宁,只为跟老头子赌气,不顾他是个病人。
该死。
他真该死。
季应闲拳头紧攥,二十年来,头一次对一件事感到后悔。
前排。
刘助理正在副驾驶座联系医院,安排好一切,忽听后排传来一道清脆的掌掴声。
声音大到司机都愣了一秒。
刘助理一顿,继续跟医院沟通,片刻后,他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眼内视镜。
后排座什么也没发生,秦先生如旧昏迷未醒,但……
季总脸颊多了泛红的掌印。
谁打的不言而喻。
刘助理不着痕迹敛回视线。
下午两点。
季老爷子在保镖的陪护下,乘电梯上楼,到门诊楼。
叮——
电梯抵达楼层。
季老爷子急不可耐,门一打开,立刻跨出梯厢,朝着走廊左侧前行。
他走得快,拐杖都有些跟不上脚步。
转过走廊,在急救室见到自家孙儿。
季老爷子快步上前,拐杖狠狠打了下他的腿,气道:“是不是你让小宁生气了!”
旁边的刘助理忙拦住季老爷子,解释道:“董事长,董事长,不是这样的,秦先生的事跟季总没关系。”
季老爷子大口喘气,俨然气得不轻。
他顺过来气后,见季应闲右边脸有些红肿,问:“你脸怎么了?”
季应闲舌尖:“没事。”
刘助理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季总不说的事,他也不可能说出去。
季老爷子气过后,说:“红成那样,去拿药擦擦。”
季应闲“嗯”了声,态度像是没听进去。
季老爷子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也没逼他,转而问:“小宁情况如何,什么时候进去的?”
刘助理说:“秦先生进去快一个小时了,似乎情况比较严峻。”
他说完,旁边的季应闲眸色微沉,面色罕见的浮现一丝痛意。
季老爷子恰好看见,惊奇地多看两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瞎了。
他也没多在意,满心想着秦宁的事。
“手术后不乐观,立刻转去国外,我马上让人联系国外的医院。”
季应闲压直唇角,“我已经联系了。”
季老爷子头一次见他这么积极,倒也没说什么,只撑着拐杖在旁边坐下。
他坐下没几分钟,旁边神色难看的孙儿开口了。
“老头子,那天……”
“哪天?”
季应闲抿紧唇,隔了许久,说:“公司周年庆晚宴那天,秦宁是不是也是这样?”
季老爷子不听还好,听他提起,气不打一出来,隐隐压住揍人的怒火。
他反问:“你说哪?”
季应闲紧皱眉心,少见的没怼回来。
“我知道了。”
他转身从急救室的走廊离开,一改往日恣意倨傲,精神不太好。
季老爷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想了什么,转头吩咐刘助理。
“小刘,你去跟着他,有什么问题,及时处理。”
刘助理颔首,“好的,董事长。”
他匆匆追上去。
季老爷子叹了口气,眉宇间颇为疲倦。
他转头看了眼急救室的红色灯光,亦是满目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