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豪华包间。
容纳十多人的大型餐桌, 落座着滨城商圈的各大人物。
李小舅面带红光,眼冒精光,看向众人的目光不像看人, 像在看一个个行走的人民币。
李展坐在李小舅身旁,捏着u盘, 眼睛紧盯席间觥筹交错的众人, 父子俩贪婪目光, 如出一辙。
上座的青年冷眼旁观,不悦地皱了下眉。
他抬手示意保镖过来听吩咐。
保镖看到他的指令,上前一步,俯身把耳朵凑近。
“那俩是什么人?”
李威瞅了眼,摇头, “不知道, 似乎是主办方派来安排投资方住行的负责人。”
贺凌寒摆了下手,李威重新站回原位。
他睇了眼那方的两人,那两人有所察觉, 冲他讨好一笑。
贺凌寒脸色骤然一凛, 相当不愉。
李展:“……”
李小舅:“……”
两人笑脸一僵, 全然不知哪里惹到那位贺氏集团的执行长, 心中忐忑, 唯恐今夜计划有变。
李展暗中低嗤, 还不是仗着有个好爹,离了贺家, 他算个屁。
他这边酸得不行。
李小舅那边忙活着给人敬酒, 也就临座的几人愿意搭理, 再往上, 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他也咬牙敬酒, 心底气得骂娘。
在座各位商界打滚多年,谁不是人精,哪能不知道这对父子想什么,不就是妄想攀高枝,让他们指缝漏点东西去捡。
餐桌上各怀心思。
贺凌寒对那两人在场不太高兴,全程板着脸,多次有人试图靠近,沟通合作,被他冷脸吓退。
餐至中途,李小舅谄笑靠近旁边那位公司老总。
这位总经理任职的公司,是家医学科技公司,跟双秦公司主营项目十分相似。
李小舅趁着跟陈总敬酒,把话放到明面上。
“陈总,不知贵公司目前对新型的医学科研项目,有没有兴趣。”
陈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直有心上升,但实力不允许,卡在总经理一职多年,眼睁睁看旁人一路晋升,酸得眼都红了。
他一听有特别的项目,难免多注意几分。
半杯白酒下肚,陈总倚着座椅,看了眼李小舅。
“什么新型的医学科研项目?”
李小舅忙给李展使了个眼色,李展心领神会,拿着打印好的资料送过来。
陈总随手翻阅,目光漫不经心地扫着内容。
他在这行摸滚打爬二十多年,也对医学材料有一定了解,粗略看过,无甚兴趣。
“你这东西通篇扯淡,这玩意儿能研究得出来,早不有人试验了,你认为异种生物瓣膜材料,那么好尝试的?”
李小舅莫名被骂,憋屈的连连称是,却也把资料往回拿。
陈总捏着没给,李小舅看他。
陈总打了个酒嗝,“我再看两眼。”
李小舅这人心思也多,借着敬酒赶紧拿回,免得被人惦记上,东西没卖出去,反倒被人家给记住。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全场一一看过,最终定格在主座的贺凌寒。
这项目想卖高价,又要整双秦,怕是只能跟最顶尖的人物合作,他既能拿到钱,届时研究出成果,两家申请专利,又正好狗咬狗。
双秦自然斗不过贺氏。
一举两得。
李小舅眼珠子转动,心中有了取舍。
接下来,他全程都安静的吃东西,时不时敬酒,一套溜须拍马下来,晚餐也近尾声。
各公司的领导人物,也陆续离去。
贺凌寒这人脾性古怪,不和人同行,直至所有人都走了,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正要出门,身后追来两个人。
“贺先生!”
贺凌寒闻声转头。
李威横手拦住追来的两人,他五官冷硬,长相偏凶,被他一看,李家父子也不敢强闯,齐齐站定。
贺凌寒冷眼注视两人,没说话。
李威问:“你们有什么事?”
李小舅急匆匆的说:“贺先生,我想跟您谈谈合作的事。”
“贵公司旗下分公司有一家医学科技公司,我手上现在有非常好的医学项目,想跟您合作,请您看看这个项目。”
“不耽误您很长时间,几分钟就够了。”
李展跟着附和,“对对对,几分钟的事,麻烦你看看。”贺凌寒冷眸扫视两人,看不出喜怒。
两人殷切看了他几分钟后,贺凌寒阴沉着脸,开尊口说话了。“就凭你们?”
李小舅:“……”
李展:“……”
李小舅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僵笑说:“贺先生,您先看一眼,保证能让您眼前一亮。”
贺凌寒瞥他一眼,转身就走,懒得废话。
李小舅跟李展赶紧追,今夜就这一个机会,贺凌寒本身就难见,得抓紧机会。
两人追着出去,非要给贺凌寒看,贺凌寒不堪其扰,正要发火,忽而瞥见李展拿的资料。
一叠资料放在文件夹中,首页有一行显眼的黑体字。
贺凌寒视力极好,一眼看清是什么内容。
他制止李威,“停手。”
李威不明所以,但也把手放下。
贺凌寒戴上手套,“拿来。”
李家父子懵了两秒,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喜不自胜,忙把东西送到贺凌寒近处。
贺凌寒翻开,锐利目光在页面内容一一扫过。
他越看,脸色越沉。
啪嗒——
文件夹合上。
李家父子激动地搓着手,满脸是按耐不住的喜色,仿佛已经拿到几百万一般。
贺凌寒问:“哪儿来的?”
李家父子面面相觑,不料他先问的这事,但文件资料来源,自然不可能跟他说实话。
李小舅扯谎说:“是我一个医学生侄儿写的。”
贺凌寒捏着文件夹,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满眼嘲讽,却是没说什么。
李家父子心下莫名惶恐,但面上忍着。
贺凌寒说:“明天来贺氏找我。”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步入电梯间。
李威也随同进去。
电梯门渐渐关闭,梯厢下行。
李家父子对视一眼,双双大笑。
李小舅高兴得不行,“成了!”
李展也放声大笑。
两人开始合计要多少钱卖给贺凌寒。
而电梯中。
贺凌寒满眸寒霜,“查清楚这两人从哪儿得来的。”
李威点头,“是。”
默然几秒,李威问:“这东西有什么蹊跷么?”
贺凌寒睐他一眼。
李威自知多嘴,闭上嘴站到贺凌寒身后,缄默不语。
贺凌寒没说话,他展开文件夹再次看了眼。
滨城郊区。
临江别墅。
宽大的落地窗照映着下方滚滚江流,室内一片暗黑,床头微弱的壁灯晕出淡淡橘光。
一道高挑身影半倚沙发靠背,目视窗外浓重夜色。
玻璃水杯中的冰球“啪”地裂响,气泡咕噜咕噜往上窜。
“滴”地一声,手机提示音响了。
季应闲垂眸看了眼沙发角落闪亮的手机,默然转过头。
「如果是这种情况,没有心疾,那就是喜欢。」
刘助理冷静的声音在脑海划过。
两颗冰球被晃动,又是哐啷作响。
喉结上下滚动,冰冷的柠檬水灌入,周身冰凉,压下内心深处的暴躁与悸动。
喜欢秦宁?
这怎么可能。
刘勋真是越来越没分寸,毫无根据的事也敢在他面前提起。
他对秦宁从来没有喜欢,只是……
只是……
季应闲压下满心躁动,沉冷双眸。
只是不想亏欠他。
解除婚约前许他的东西,他一样没要,这才引来自己注意。
嗯,是这样。
他没有喜欢秦宁。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人。
况且……
季应闲将手中的冰柠檬水一饮而尽,再抬眸,默然远眺。
他目之所及,是一家废弃的化工厂。
五十年代由国外专家援助而建,曾是滨城屈指一数的化肥生产基地,随年代远去,国家发展,而落后倒闭。
眼眸紧敛,眸底拉满血丝,捏着薄薄玻璃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大力到泛白。
往日黑暗般的回忆在眼前浮现,一帧帧闪过,像老旧的胶片电影。
画面从色彩丰富,再渐渐褪色,成了黑白。
季应闲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制着过去的记忆。
再睁眼,他眸色恢复,刷然拉上厚重避光的深灰窗帘。
在沙发边几搁下酒杯。
季应闲转眸看杯旁的相框。
相框中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白纸,似乎画的卡通画,颜色很浓艳,与整个房间的灰暗色调格格不入。
酒杯遮挡了一半画,露出来的那部分,是个小孩子,好像跟什么人牵着手。
季应闲伸手靠近相框,但中途顿住,默然撤回手。
他薄唇动了动,低声念了两个字。
但声音太轻,仿佛没有说出来,便消散了。
季氏公司。
刘助理刚在地下室停好车,准备上楼,就接到自家季总的来电。
那边言简意赅的吩咐。
“再去两家医院安排体检,只做心脏相关的检查。”
刘助理:“……”
刘助理扶了下眼镜,“季总,您不是检查过了么?”
“你有什么意见?”
刘助理满脸黑线,“没有,我立刻安排。”
季应闲又说了什么。
刘助理安静听完,说:“目前没有线索,聘请的人正在继续找。”
刘助理说到这里,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季应闲那边沉默几息,就在刘助理以为他要挂断时,又说了句话。
刘助理一愣,接着说:“好,我会立刻去医院办理出院手续。”
季应闲那边说完,很快挂断通话。
刘助理看着黑下去的屏幕,轻轻叹了口气。
他正要上楼,又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
刘助理默然听完对方的话。
他说:“好,盯着他们住一段时间,安分呆着,就撤回。”
这次挂断电话,刘助理踏入电梯。
恰逢季老爷子也在其中。
季老爷子看了眼刘助理,说:“小刘,十点钟来一趟我办公室,我有事问你。”
刘助理颔首,“好的,董事长。”
秦宁在医院的生活非常规律,身体也好了许多。
跟主治医生聊过后,对方也发觉秦宁比一个多月的气色好多了,叮嘱他多休息,注意身体。
按照秦宁目前的身体状况,或许可以等到技术的更新,以全新的心脏瓣膜材料来做置换手术。
医生并不知道秦宁已经在投入研究,一直让他放平心态,心脏病最忌情绪变化过大。
秦宁自然也知道。
他从门诊楼出来,回住院楼时,好巧不巧,又遇见跟自己母亲争执的陆修。
秦宁:“……”
想装看不见已经来不及。
那两人正面看到他。
秦宁硬着头皮走过去,点头致意。
陆修母亲对他略有印象,皱了下眉,沉默颔首。
陆修倒是挑了下眉,挪动轮椅朝向秦宁,喊道:“宁宁等我。”
秦宁:“……”
好想装作没听见。
陆修操动轮椅,追上来,后面传来他母亲不悦的声音。
他压根儿没带理的。
秦宁想走快,但满地是雪,他心脏病又不能跑。
很快被陆修追上。
秦宁无奈停脚,陆修自来熟地抓住他袖口。
“宁宁,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秦宁说:“陆先生,我们没有那么熟,你别这样叫我。”
陆修桃花眼盛满笑意,饶有兴致地注视秦宁。
“那该叫你什么?小宁,阿宁,还是秦秦?”
秦宁:“……”
你还是闭嘴吧。
陆修见他不悦,主动松开手。
他笑着说:“别生气。”
秦宁没理他,进入住院大楼,回自己病房。
而陆修笑着目送他,转而回身,滚动轮椅走到自己母亲面前。
他母亲张仪兰警惕的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你跟他什么关系?”
陆修笑说:“你这是草木皆兵?”
张仪兰沉脸,“联姻的事,容不得你拒绝,你生在陆家,就得接受陆家的安排。”
陆修敛去笑意,“我是陆家的狗?”
张仪兰脸色一变,“胡说什么。”
陆修直直看了她几秒,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径直离开。
贺氏集团。
李小舅和李展按照约定时间到贺氏,跟前台沟通后,被领到楼上会议室。
两人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却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在会议室四处乱看。
不多时,会议室门被打开。
贺凌寒进来。
两人立刻坐直身,等着稍后交易的事。
贺凌寒落座,挥退多余的人。
室内只剩下李家父子,跟贺凌寒与两名保镖,以及一名正装打扮的男人,看样子像助理之类的。
贺凌寒甩出昨夜的文件夹,问:“这东西哪儿来的?”
李小舅看了眼桌面的文件,舔舔嘴皮,说:“贺先生贵人多忘事,昨夜我告知过您,这是我一个学医的侄儿——”
“你觉得是我傻还是你傻?”
贺凌寒毫不客气地打断。
李小舅:“?”
李展也不明所以的看向对面冷峻的男人。
贺凌寒眼神阴沉,冷笑,“这东西我比你清楚它的来历。”
“是你主动交代怎么弄来的,还是我让你开口。”
这话说得李家父子后背凉飕飕的。
李小舅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听出这不是要合作的意思,起身说:“既然贺先生没有合作的意向,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准备离开。
但门口不知何时站来那个魁梧的保镖。
李威冷冷盯着他们,颇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李小舅身高一米七三,体型偏瘦,对上一米八的高大保镖,显得非常矮小瘦弱。
他瞪直眼,“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李展也被吓住了,色厉内荏的吼道:“你们想做什么?”
贺凌寒抬手示意,李威立刻把门反锁,继续背手站立。
贺凌寒慢慢站起身,寒眸定然锁住两人。
“我想问,你们想做什么?”
他眼眸阴鸷,拿起文件夹狠狠朝着两人甩去,满地白纸飘飞。
“搜。”
贺凌寒吩咐。
李威和同事立刻擒住李家父子。
很快,两人在他身上搜出那枚u盘。
贺凌寒不紧不慢戴上手套,接过来打量,接着,交给旁边的西装男。
那人拿着u盘接入电脑。
李家父子破口大骂,甚至跟保镖动起手,显然也只有挨打的份。
贺凌寒随意扫过两人,说:“送去警局,告他们侵犯知识产权。”
李威笑道:“是!”
李威又揍了两拳,跟同事带着两人出去。
西装男忙活半天,说:“老板,跟上次你吩咐我查的内容一样,确实是双秦目前正在研究的项目。”
贺凌寒看向u盘中的内容,眼眸渐沉。
秦宁一连几天没在医院见过季应闲,直到季老爷子邀请他元旦去季家,他才知道对方已经出院。
这件事对秦宁有利有弊。
有利在,他能远离原着剧情,不用跟男主相处。
有弊在,没有季应闲,他无法出去。
秦宁查看最近的日程表,除了跟沈见溪出去聚餐,似乎没有其他需要离开医院的事。
他暂时松了口气,但不敢完全放下心。
好在这段时间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事,他暂且不用担心。
而另一边的李家父子就不太顺心了。
先是以敲诈的名义被拘留数日,紧接着,又被双秦提起诉讼,告他们侵犯知识产权。
这俩人文化程度都不高,被这事折腾得够呛,还始终联系不上李坦一家,以为对方怕惹麻烦,全家跑了。
李展上火好几天,还不断接到林菲打来的电话,要求他去民政局离婚。
他气得跑去医院找林菲那个贱人,反而被保安赶出来。
李小舅在家跟律师沟通官司的事,李展在外面气得窝火,越想越火大,恨不得让姓秦的好看。
这时候,他一个朋友联系他出去吃饭,他这朋友是倒卖汽油的。
李展吃饭间,心生一计。
他现在被姓秦的搞成这样,不出气简直忍不了,非得给那毛头小子一点教训。
是夜。
双秦门卫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有些打瞌睡。
就在他打盹的一瞬间,一道黑影避开摄像头,从旁边的围墙翻了进去。
凌晨两三点,双秦公司内一片漆黑,没人在里面工作,研发楼和仓库都关着灯。
那道黑影鬼鬼祟祟闪入仓库盲区。
季氏公司。
茶水间,几人倒水。
一个年轻员工往总裁办公室看了眼,压低声说:“你们是没看见,小季总发了好大的火。”
“我看到了,把开发部的经理骂得没法还嘴。”
“不止,他出院回来上班这几天,哪天不是黑着脸,天天有人挨骂。”
“咳。”
一道咳嗽插入话题。
几人立刻噤声,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刘助理端着咖啡杯进来,面无表情的倒咖啡。
他又不喝,显然是给某个人倒的。
几人面面相觑,没敢说话。
刘助理全程无声,直到出去时,慢慢回头。
他说:“别随便在背后议论人。”
几人狂点头。
刘助理出了茶水间,敲开总裁办公室。
室内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进来。”
他进去时,见季应闲正在看文件,眼下青黑,脸色不佳,显然最近都没睡好。
刘助理把咖啡放在办公桌,说:“季总,您的咖啡。”
季应闲没理他,在忙。
刘助理正要出去,却听季应闲的手机响了。
季应闲头也不抬说:“看是谁。”
手机在茶几上,刘助理拿起来一看,表情微愣。
他如实说:“是秦先生。”
季应闲倏然抬头,刘助理明显看他眼底一亮。
“你把手机给……”
话音顿住。
季应闲改口,冷漠说:“算了,直接挂断。”
刘助理:“???”
刘助理看不透自家季总的心思,但他对秦先生绝对不一样。
他没动。
手机默默响了几秒,沉寂了。
声音消失后,季应闲抬眸瞄了眼,继续忙,心底却有些烦躁。
下一瞬,手机又响了。
季应闲揉捏眉心,脸色阴沉,语气相当不悦。
“是谁?”
刘助理低头看,说:“还是秦先生。”
季应闲:“……”
刘助理问:“要挂断么?”
季应闲抬手,“给我。”
刘助理把手机拿过去,季应闲看了眼,没有立刻接。
刘助理看着都有些着急,秦先生住院以后,再也没主动给自家季总打过电话,这恐怕是第一次。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季应闲自然也想到这点,他抿了抿唇,眼底情绪滚动,就在抬手想挂断时,手却鬼使神差地划向接听。
他舌尖抵在齿关,嗓音略哑的“喂”了声。
秦宁隐隐焦急的声音,隔着音筒毫无预兆地传来。
“季应闲,请你帮帮我。”